方才他们本来能出去的, 但是陆怀沙却打落了她手里的曛日镜。
即便林涧再愚钝此时也能明白, 易明瑜陷入此地是他布下的一个局。
小说中是陆怀沙在她穿越之前, 便将天下的鬼螟蛉斩杀干净,所以这个物种连基因里似乎都刻上了对他的极端惧怕。有他在, 那些东西的残余定然不肯轻易现身。
不仅这一次, 上一次他故意离去,就是为了任由鬼螟蛉涌入到宫殿世界。秦默和童天收集鬼螟蛉的事完全在他算计之内, 有了他们二人帮忙收集, 他就可以一次性将鬼螟蛉全部杀尽。
这一次还是, 为了找到鬼螟蛉的源头,他故意任凭易明瑜独身进入到了这里。为的就是要让他落单,等到元气大伤的鬼螟蛉出现吞噬他时, 他便可以斩草除根。
那么她呢?
林涧微微眨了眨眼睛, 感觉到了睫毛上一点湿意。但是很快就在呼啸的风声中干透了。
她此前就古秘境入口坠崖过一次,陆怀沙应当知道她对这事是很害怕的吧。
林涧感觉到命运中一点微妙的巧合。在原书里, 陆怀沙使巫族全族坠落入了无门关,而此时她则坠入了被他劈开的深渊之中。
易明瑜和王袅袅一坐一跪, 无言地待在原地。
他们看见半空中的人抬起手来。
刹那间他们周身地下的纯黑的沙石仿佛被召唤一般隐隐摇动, 接着哗啦啦凝成一股洪流直射天空而去。
苍茫的大地上瞬间卷起了沙暴一般细微的烟尘,王袅袅拼命睁开被迷得流泪发红的眼睛, 才能勉强看清沙石的洪流如螭龙一般盘旋上天, 环绕在他的周身浮动, 让倾巢而出的虫群不能近他分毫。
那抹白衣如同被星辰环绕的日月。
王袅袅觉得嘴唇有些发颤,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下一瞬他挽住宽袖凌空画符, 伴随着一道诡异金纹自半空闪现,苍白火焰如同神明之力一般自旋转的符咒中涌出。
在触及阴影的瞬间,将那团似虚似实的洞窟燃上了滔天大火。
虫群仿佛感到危机一般急忙返回,然而却无济于事。
它们仅仅飞到半路,身体内便燃烧起了簇簇火焰,瞬间化为纷纷扬扬的灰白|粉末,如同天上下起了一场呛人的大雪。
庞大直抵天际的巢穴阴影在火中慢慢垮塌下去,陆怀沙则迅速回身,化作一道流光朝深渊之内俯冲而去。
易明瑜却在那一刻骤然起身,喊了一声道:“道尊!”
陆怀沙身形微微顿了顿,他仿佛有预感一般看向身后,却见在火焰的灼烧之下,世界之间的屏障正在逐渐穿透,对面的景象渐渐透明起来。
依稀可见的是伫立着的高大宫殿,易明瑜一眼便认了出来,这宫殿是在所有殿群中最靠近边缘的一座,也正是他师兄弟在其中养伤的地方。
刹那间易明瑜不顾全身的伤痕朝着那宫殿的地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眼睛里的神情几乎惊恐到瞳仁盖过了眼白。
“道尊!”
那座宫殿所在之处,正是鬼螟蛉的巢穴缓缓垮塌下去的地方。
也许就在下一刻,那庞大的巢穴就要将宫殿砸成碎片——连同里面的人。
刹那之间王袅袅蓦地感觉到了陆怀沙身上爆发出来的冲天煞气,那煞气犹如实质,冲荡得悬崖沟壑仿佛都带上了殷红之色。
那是事件超出掌控之外的怒意。
王袅袅浑身僵硬地呆坐着,却看见他下一瞬拂袖而起,一手带着云海翻涌的浩然之势撑住了垮塌的巢穴,另一只手五指间瞬间亮出千万根明亮的丝线,顺着深渊的方向直冲下去。
在那僵持的一瞬,天地仿佛都趋于寂静。
深渊再深,也还是有底的。
在尖啸的风声中,林涧渐渐感觉到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变化。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黏稠而湿润,像是积压了很久的水汽,泛着阴湿泥土的气息。
应当快到底了。
倘若她莫名其妙、出乎意料地死在这里,她真的甘心么?
然而就在那时,上方忽的甩下来一条丝带一般的灵线,在瞬息之间系紧了她的腰肢。林涧垂下的发辫几乎已经触地,却被凌空向上拽去。
天空在眼前瞬间逼近,耳边的风声趋于静止,下一瞬她被陆怀沙有力的手臂揽入怀中。
她鼻梁撞在他锁骨上,撞得生疼。林涧抬起头看见了他的侧脸。
那张脸眉目斜飞,丹凤眼中沉寂无色,如墨笔重重勾勒而出的剑眉微微下压,眼眸间尽是凌厉之气。
陆怀沙没有顾得上看她,他反掌将烧成火狱的巢穴一推,整座巢穴瞬间在重压下炸成粉末,被他背后狂风席卷而起,颠倒方向,如流沙般倾倒入深渊之中。
天地一时间陷入阒静之中。陆怀沙落手转身,揽着她的腰后撤几分,立在半空看那如瀑布直落九天般的壮阔景象。
林涧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说了句道:“陆怀沙。”
“嗯。”他低头看她,垂下的眉眼尚待凛然之气。
“你是早就计划好的,对吗?”
陆怀沙握着她腰的手顿了顿,片刻他答道:“不全是。”
不全是,便是有一部分是了。
林涧觉得心头涌上了一股酸涩,她撩起睫毛看他,“我也是吗?”
“你不在计划之中。”陆怀沙答道,“原本这里应该只有易明瑜,你不该牵扯进来。”
林涧扯了扯唇角说:“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如果你告诉了我,我就不会随随便便闯进来,我也不会到处乱跑,我更不会盲目地妄想想要助你一臂之力。
陆怀沙沉默地凝视着她,半晌才道:“你进来的没错。”
他说得极为隐晦,目光只是微微向下一闪。林涧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如果没有我自作主张跑进来,易明瑜就会死在这里,对吗?”
陆怀沙没有答话。
林涧只觉得心口滚过一阵惊雷。
他需要一个“饵”,来帮他诱鬼螟蛉巢穴出现。而恰好易明瑜稀里糊涂、自告奋勇地要进入裂缝,便毫不费力成了他的最佳人选。
用他,陆怀沙甚至不需要多费一丝一毫的心力。
可是易明瑜难道不是他的门徒吗?他不是千辛万苦跋山涉水地想要来找回他的吗?
林涧忘不了当初易明瑜在落雪林里,偷偷摸摸地拿出画卷,同她说起陆怀沙的时候,脸上露出的那种骄傲自豪又崇拜神往的笑容。
她能感觉得到,陆怀沙难道感觉不到?他怎么就能下得了如此狠手?
林涧想要开口质问,但是话到了嘴边却莫名堵住了。
陆怀沙怎么能告诉她呢?
他是需要一个为天下人心甘情愿去死的“饵”啊。倘若这个“饵”,能死得无声无息,悄然不存,对他而言自然是最好了。
易明瑜不去,难道她舍得叫自己的族人去送死么?还是秦默舍得叫他的部下去送死呢?还是任青薇或者童天,舍得为其他人去送死呢?
她在霎时之间为自己的痴顽无知露出了一丝苦笑。
当你发现了坚冰的一角,很可能意味着那不是一块,而是海面之下的整座冰川。
那一瞬间林涧觉得他眼中沧然无物,冷淡得将天地视为棋盘,将万物视同棋子。他是执棋之人,一两个的损失于他无关紧要,他所维护的只是这盘棋局的输赢。
林涧忽然就明白了天下庶民何以对玄天门道尊顶礼膜拜。
众生平等,心中无情,是谓神。
这样的人,她不敢爱,也爱不起。
第70章 [VIP] 送你
陆怀沙似乎察觉到她神色不对, 便伸手去抚她的眉眼道:“……潆儿。”
他握住了她的手,似乎想按到自己心口,林涧却抽出来了。
她从陆怀沙怀里跳到了地上, 原本并不是很高的距离, 跳下来的时候腰肢一扭, 却传来一阵刺痛。
林涧扶着腰踉跄了一下,差点没跪地上。
估计是被陆怀沙那丝线勒的, 毕竟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当时大约太紧张了没觉出来疼, 现在才感觉到整个后腰和腰腹两侧都火辣辣的,像是去了块皮。
陆怀沙往前迈了一步想扶住她, 林涧却已经自己摇晃着站好了。
她笑着轻描淡写地拂开他的手道:“没事。跳猛了。”
陆怀沙嘴唇微微动了动, 那双上挑的丹凤眼低垂下来凝视着她。
林涧却避开他的眼神, 揉着腰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开了。
此时两个世界的屏障已经打通,从这边就能很轻易地跨到另一边去。
林涧骤然从幽暗的阴影里走出来,被宫殿世界明亮的阳光刺了一下眼睛。其实这头现在也已是黄昏, 天边展开一片扇形的血红余晖, 照得宫殿废墟如同久远的历史遗迹。
梁敬驰捂着腹部的伤从宫殿里面慢慢走出来,他们方才只是听见了震天撼地的巨响, 接着身边便骤然出现了另一个世界,其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梁敬驰见了林涧便讶异道:“圣女?方才这是怎么回事?”
林涧见自己和梁敬驰一个捂着后腰, 一个捂着肚子, 动作好像镜子里照出来似的,忍不住笑起来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易明瑜也在那边, 你去问他吧。”
“师弟?”
梁敬驰一听说了易明瑜, 便双眼骤然一亮。易明瑜自从上次不告而别, 他们都几乎以为他定然不能回来了,没想到还有再见的机会。
他来不及与林涧多说, 一抱拳便急急忙忙拄着剑鞘朝对面走去了。
林涧回头望了一眼他匆忙离开的背影,轻轻咬了咬嘴唇。然而却忽然听见有人哑着声音唤她道:
“圣女。”
林涧回过头去,正与伽叶四目相对。
少年的手扶在腰侧的弯刀上,短靴勾勒出小腿纤细姣好的线条。他鬓边各扎着两条细细的三股辫,辫上银环碰撞着发出细微清脆的声响。
夕阳让伽叶瞳心的那一点紫色看起来格外明显,那双眼睛宛如一块藏于深山的宝石,秀丽而又野性的光照于世。
“让你着急了。”林涧带着歉意抿抿唇笑起来,朝他眨了眨眼睛,“我保证下次一定不会突然离开啦。一定会跟你说一声。”
伽叶微蹙着的眉心这才慢慢放松下来,他的手慢慢从刀柄上放下来,对林涧小声道:“没有。”
这时林涧却站不稳晃了一下,伽叶连忙上前扶住了她。
林涧自然地将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倚靠了过去。
少年瓷白的面颊上刹那浮上了一丝红晕,但是林涧却毫无察觉,她只是揉着腰嘟囔道:“疼死了。”
“我扶圣女回去吧。”伽叶说,“伤得很重吗?还是得赶紧看一下,不要伤着了筋骨。”
他几乎是以半抱的姿势将林涧带上了宫殿二楼,一进门便撞见了急匆匆跑出来的祝青。
祝青看到林涧的瞬间登时松了一口气,面色和缓下来,一拍大腿道:“圣女啊!您老人家下次出去的时候就不能告诉我们一声吗!我都差点要杀到灵墟去了!”
林涧有点不好意思,撇撇嘴道:“知道了嘛。说了下次不会了。”
祝青又跟在后面嘟嘟囔囔地叹着气念叨,林涧觉得他二十八九岁的年纪,就很有祝郡七老八十的气势,被他念叨得晕头转向,于是便捂着肚子开口道:“我饿了。”
“好好好,我这里有辟谷丹……”
林涧哼了一声说:“我不要吃辟谷丹。我要吃饭。”
“行,只要您好好的,想吃什么都行。小的这就下去给您做饭去。”祝青终于唉声叹气地下了楼,林涧这才倚在墙角松了口气。
伽叶看见了林涧的表情,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林涧便拿眼睛瞪他,“你笑什么?”
少年似乎是被发觉了不太好意思,赶紧别开了脸,拿手遮掩了一下,咳了一声道:“没有笑您。我给您看看腰上的伤。”
林涧此时腰疼得要命,稍微震一下便觉得都木了。她也担心会伤到腰椎,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之类,动作干净利落地趴下去,向后撩上了一截上衣。
少年原本正在找药,抬起头来看到那雪白如玉的一截纤腰时,眸光重重一顿。
伽叶面颊片刻染上了几分薄红,刚要将脸转过去,却听林涧嘟囔着道:“快过来按按看,我觉得腰快断了。”
他便用力抿紧了嘴唇,走到林涧身侧半跪下来,伸出两指试了试她的腰椎。
那力道按上去,林涧疼得“啊”地叫了一声,让走在楼梯上的陆怀沙蓦然顿住了步子。
他此时还站在楼梯拐角处,按理说是看不见上面有什么。可是以他如今的修为恢复状况,拿神识一扫,便如在眼前一般清清楚楚。
那双丹凤眼霎时沉了下来。
伽叶按了一下,正想高兴地告诉林涧没什么大碍,都是皮肉伤,一侧脸却见林涧面色苍白地趴在地上,脸蛋都被挤扁了,眼睛里流下了两行宽面条泪。
伽叶:“……圣女?”
林涧倒是不觉得在他面前疼哭了有什么丢人,反正本来就很疼,谁来了都觉得很疼。她便只是悲伤地擦了一下脸道:
“没事,你上药吧。”
少年两指便蘸了药膏,轻柔按上那一片细腻如羊脂玉般的肌肤。
这药膏初涂上去觉得凉凉的,既而便缓解了整片肌肤的疼痛,令林涧舒服得眯起眸子。
她腰不疼了,便也有了精神。
林涧侧着脸盯着伽叶看了半晌,忽然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受的伤呢?”
伽叶按在她腰的手没有停下,仍然以均匀适宜的力道按压过去,只是道:“因为我相信圣女自有分寸。”
林涧睫毛微颤了一下,“你相信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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