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她来到这里,巫族人如珠如宝地把她保护着,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用,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听过任何人说过一句相信她。
她就像是座上摆放的稀世珍宝,路过的人都要夸一句好看,可是她也仅仅是摆在那里而已。
“嗯。”伽叶的音调依然轻快而平静,“您可是圣女呢。”
祝青在外面煮好了粥,哼着小曲走上楼来,准备向林涧邀功。可是却猛然撞见了楼梯上伫立着的那抹修长身影。
陆怀沙微微垂着头站在黑暗里,他的右手轻轻按在心口处,神色模糊难辨。
祝青一霎之间摄于他身上过于骇人的气息,猛地停住了步子。
他手里端着的碗一下不慎便要滑出去,陆怀沙却抬起头来,两指凌空一点。
本应掉落的碗稳稳落在半空一条灵线上,停住了。
祝青还在原地呆呆地站着,陆怀沙却已经面色如常地走过来,他随手将碗又重新放到了祝青手里说:“她就在楼上,给她送上去吧。”
“等一下,你——”祝青待要说什么,但是只说了半句,却又猛然卡壳。
任青薇伏在宫殿废墟的栏杆上,遥遥望着这边的情景。童天就大马金刀地坐在她的脚下,将脊背挺地笔直。
童天在看到陆怀沙走出来的那一瞬间,眸光骤然一冷,转过头直勾勾地看向了陆怀沙的方向。
“你紧张什么。”任青薇勾着鬓角的头发绕圈圈,笑了一声。
“太像了。”
良久童天才喃喃说了一句话。
“像什么?”任青薇明知故问道。
童天没有回答,仍然死死地盯着陆怀沙。
任青薇上身从栏杆上趴下去,侧脸看向斜阳,纤细的腰身如同一枝折了的花茎。
她美眸中的神色犹如琉璃,多变而诡秘。
当然像了,看陆怀沙现在这样子,应该已经把记忆大致都记起来了吧。
只是不知道他会如何看待之前的自己,又会如何处理那个巫族圣女。不管怎样,定然也是觉得之前的自己十分离谱。
道尊终究还会是道尊。
虽然如此,他之前面对女色的那种欲罢不能的态度也足够令她吃惊了。
任青薇仰起头来,嘴边咬着一束发丝,手勾在栏杆上荡来荡去,不知是什么语气地感叹了一句道:
“红尘哪……”
另一面祝青已经神思不属地走上楼去,将手里的粥递给了林涧。
伽叶原本还在给林涧涂药,见祝青突然进来吓了一跳,立刻便将手拿开了,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被抓包的惊慌。
林涧淡定地盘腿坐了起来,接过祝青手里的粥搅了搅。
伽叶自己心里有鬼,又不敢看林涧,便对祝青没话找话道:“你怎么这么慢。”
“哦。”祝青依然是一脸沉思,“我刚刚在楼梯上碰到了一个人。”
“谁啊。”
粥还很烫,林涧便一般搅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就是那个陆怀沙……”祝青坐了下来,托着下巴沉思良久,终于像是肯定了的说:“我觉得这人不简单,恐怕是个大人物。”
“噗——”
林涧嘴里的粥一下子喷了出去。
祝青和伽叶一齐转脸吃惊地看向她,林涧张口结舌、红着脸磕磕绊绊道:“你、你熬的粥怎么这么难喝!一点都不熟!”
“啊?”祝青疑惑道,“不应该啊,我明明熬了很久——”
他话音未落,林涧却已经一口将碗里的粥咕咚咕咚喝干净。祝青和伽叶愕然地围观着她如夸父逐日北饮大泽一般的气势,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涧一口气把碗底喝干了,将碗往祝青怀里一塞道:“难喝死了!我下去了!”
祝青一脸迷茫地看着她飞快地站起来,蹬蹬蹬身影就消失在了楼梯上。
伽叶赶紧追了一步道:“圣女!你去哪里?”
“我就去后面转转!消消食!不用来管我!”林涧在宫殿外朝他挥了挥手,迅速跑走了。
祝青一脸迷茫地站在原地,端起碗来尝了一口碗底,怀疑人生地说:“不能啊……我熬粥有这么难喝吗?明明我爹那种不爱喝粥的人都很喜欢的……”
伽叶一把将他手里的碗抢了过去,冷着脸说:“不许用圣女用过的碗。”
“行行行好好好,我真是怕了你了……”
林涧一口气跑到河岸边上,大喘气了一口,才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来,撩了一把额上的乱发,望向了宽阔江面。
陆怀沙的身份应该不能这就被人看出来了吧?!毕竟祝青那么傻的都觉出来他不太对劲了!
林涧在江面蹲下来,随手捡了根小树枝在河滩的细沙上无意义地描画着。
虽然其他人暂时好像没什么异样,但是陆怀沙自己的态度林涧却拿不清楚。
毕竟他之前就跟她说过,他能朦朦胧胧想起来一些片段,所以也说不准他现在能够想起来更多呢?
若是记忆想起来了,人的性格也是会发生一些变化的吧……
林涧迷茫地望着翻滚着的滔滔江水。
陆怀沙的性格变没变呢?她与他相处得太久了,反倒是看不出来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件东西却从她怀里滑了出来。
“哎呀。”
那东西已经掉在了泥滩上,林涧赶紧抓起来一看,却是她给陆怀沙绣的那块手帕。
她原本以为这东西已经在她坠崖的时候掉了,没想到竟然还在。
到底是自己辛苦绣的,林涧赶紧把上面的泥拍干净。一时间拿在手里的帕子却又有些沉重。
事到如今,她应当不能将这东西送给他了罢?毕竟那可是道尊,这东西绣得那么丑,她自己用都怪不好意思的。
林涧拿着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忽然听见了耳边一声淡淡的询问道:
“夜里风大,自己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林涧慌不择路地将帕子往自己怀里一塞,转过身对上了陆怀沙的眼睛。
那么冷的眼睛,在暖橙色夕阳的晕染下也显得柔和起来,给人一种温柔而长情的错觉。
林涧赶紧不再看他,急急忙忙便要避开他道:“我刚吃完饭,在这里透透气。现在回去了。”
陆怀沙的指尖忽然搭上了她的手臂。
到底是有过肌肤之亲的人,他一碰上来,林涧便觉得整个人都不对劲了。她一时间过于紧张,原本只想避开,没想到动作却是用力将他的手甩了下去。
陆怀沙瞳孔缩了缩,神色罕见的愣住了。
林涧紧张地心脏直跳,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便低着头接着往回走道:“我回去了……”
她堪堪走出去两步,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冷清清的话道:
“站住。”
林涧脚步不自觉便顿了一下,然后自己又接着气恼起来。
凭什么他叫她站住她就站住?她还就偏要走。
陆怀沙凝视着她僵立在原地的背影,冷寂的眸光又渐渐柔和起来。他再一次感受到胸腔里心脏有力的搏动,令他第一次开始焦虑不安,急切失措。
就如同他在看到她坠崖那一瞬间那般。
仿佛于他如在股掌之间的世界失去了控制。
他想要告诉她他的心意,却终究没有开口。也许还是先铺垫一下比较好。
陆怀沙停顿半晌,带着那种莫测的心情问出口道:“怀里带的什么东西?”
原本他一直在等林涧自己说出来,但是林涧不知为何却又不肯说。所以他便只好自己来问了。
这小姑娘,明明知道他能够窥穿一切,仍旧在他离开的时候偷偷摸摸地绣帕子的模样还怪有趣的。
但是他那时便抑制住了自己的欲望没有看,因为他想要林涧亲手交给他,看她在那一刻羞红了脸的表情。
林涧觉得怀里的帕子开始发热烫手,她急得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忽然看见了正从路边经过的秦默。
林涧脑子里忽然灵光乍现,于是她一把抢了上去,将帕子往秦默手里一塞道:
“送给你的。”
第71章 [VIP] 弦琴
气氛一片寂静。
秦默直愣愣地看着林涧, 半晌低头将手里的东西展开,才发现是一方帕子。
雪白的丝绢上绣了青黑色的丝线,绣技有几分拙劣, 但是却让秦默心脏一瞬间剧烈跳动起来。
他微微抿紧了唇角, 然而待到将那方帕子完全展开时, 心脏的跳动却又瞬间冻结。
在帕子的左上角,绣了个歪歪扭扭的“三”字。
秦默至今仍然记得, 从林涧口里叫出来的那一声甜甜的“三哥”。
所以, 这其实本来是她给陆怀沙绣的,对吗?
尖锐的疼痛刹那间贯穿了心扉, 好似突如其来地被人捅了一刀, 窒息般的痛楚中茫然而绝望得令人发抖。
但是秦默却没有言语。
他到底是灵墟少主, 倘若他真的想,有时也能将情绪藏得很好的。
林涧的手指因紧张都僵硬了。她能感觉到陆怀沙冷淡却不容忽视的视线直勾勾地刮在她后背上,仿佛湖面上抛下来的鱼钩, 让她只能在钩下垂死挣扎。
然而秦默盯着帕子看了半晌, 他的侧脸落在斜阳之外,看不清他的神情。
终于他抬起头来, 镇定地看进林涧的瞳孔里笑道:“是圣女亲手绣的吗?很好看。”
林涧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了一丝,然而却仍旧紧紧绷着。
她不敢回头去看陆怀沙, 便盯着秦默道:“……嗯, 是我绣的。你不嫌弃的话,就收下罢。”
秦默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 “既然是圣女亲手绣的, 在下日夜带着都还来不及, 怎么敢嫌弃?”
说完这话,秦默已经感觉到陆怀沙杀人一般森冷的眼神朝他投射了过来。千钧重的无形威压如暴风骤雨一般当头压下, 秦默觉得喉口涌上了一股腥甜,却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陆怀沙越是愤怒,他便越是高兴。最好能把他气死才好,尽管他现在心口疼得也是一阵阵紧缩。
秦默抬起手来轻轻握住了林涧的手腕道:“圣女如此关照我,可是我没有什么回赠给圣女,岂不是太失礼了?”
“别这么说。”
林涧尴尬地笑着后退两步,她现在只想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那个你喜欢就好,回礼就不用了。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她说完了这句话,便撞上催命鬼一般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陆怀沙和秦默望着她逃跑的方向。秦默这时身子才朝着墙倚靠了下去,轻轻啐出了口血,低声笑道:“下手真狠。”
陆怀沙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说:“还回来。”
“还?”秦默似是不可思议地笑了一声,“她亲手送给我的,你还觉得是你的东西么?”
陆怀沙骤然沉默不语,接着片刻他却笑了起来道:“你知道上面的绣样是什么意思么?就凭你也配留下来?”
“什么意思?”
“左侧的‘三’绣的是我的名字,”他声音低沉喑哑,如同深渊中奏鸣的弦琴,“右侧是不是有鱼儿和水纹。”
“那说的是我与她已有了鱼水之欢。”
秦默握着帕子的手猛然一顿,一瞬间收紧了,将帕子死死攥进手心,指尖几乎捏成青白。
倏而他猛然抬起头来,朝陆怀沙笑道:“那又如何?这样东西,你永远都别想得到。”
他死死凝视着他的眼睛,口吻轻佻浮夸而暗藏凶煞,“陆怀沙,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但是你这个名字就是抱石自沉,带着天煞孤星。你这辈子,永远都得不到你想要的。”
陆怀沙的眸光骤然一暗,那一瞬间他鬓角血管都在哏哏跳动,丹凤眼里涌出的浓重黑雾几乎要将他吞噬。
秦默知道他怕是戳中了这人什么心病,低身咳嗽着大笑起来。
然而下一瞬他却见陆怀沙拂过袖口,声线平静中带着一丝嘲讽,“你说得没错。本座是玄天宗道尊。”
秦默笑声如同被一刀砍断,眼中瞳孔猛然放大。
林涧一口气跑回了宫殿里,直到沿着墙角坐下去的时候还在大喘气。
所以说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明明她只是跑出去透个风而已了啦!
林涧悲伤地环抱着膝盖,把头埋成了一只鹌鹑。
太羞耻了。把写着陆怀沙名字的手绢送给秦默什么的,她一定是脑子里有坑才会想出来。
虽然但是,她也是真的不想把那东西送给陆怀沙了。她现在只想离玄天宗道尊远远的,越远越好。
更重要的是,陆怀沙恐怕也早就知道她这几天在绣什么了吧。他明明那么厉害,对整个秘境的事都了如指掌,她之前究竟是为什么会觉得背着他就能给他一个惊喜啊!
果然恋爱脑不可取。太不可取了。
林涧懊丧地拍了拍头,觉得自己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了,脑子好像有点不太好使。总是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正在托着腮努力地想,怀里却忽然有东西亮了起来。
林涧往身上一摸,才发现是之前祝青给她的用来与祝郡通话的玉圭。
这几天她都有按时通信,今天暂时忘了一次,没想到祝郡这么快就找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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