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半晌才小声说:“你怎么什么办法都能找到?在秘境里遇到鬼螟蛉的时候也是。”
陆怀沙这才睁开眼睛,笑答了一声道:“鬼螟蛉是荼昼的东西。相传鬼螟蛉可以控制天下的传闻由来已久。世间又传说荼昼早已身死道消,想代荼昼之位的人不在少数,猜出秦默和童天想要得到鬼螟蛉并不是什么难事。”
林涧不由得接上他的话道:“那荼昼到底死了没有?”
陆怀沙脸上的笑容冷了几分,他轻轻点了点林涧的眉心道:
“我哪里知道。”
第74章 [VIP] 线香
次日天还没亮, 林涧便被人早早地喊起来,梳起了圣女祀日典的复杂发式。
青丝被分成两半,分别在耳后松松地挽了起来, 又用银环束住, 而后插上沉香木簪。簪头上刻一只翩然欲飞的异鸟, 展开的翅羽根根分明,仿佛下一刻便要啾鸣出声。
圆润的唇瓣点上了胭脂, 红得如同山中的待采野果。
侍女给林涧穿上了比往日更加繁杂的衣裙, 玄黑色的宽袖敞开,金线绣制的细细纹路仿佛流水一般隐约浮动。长长的后摆站起身时一直拖到地上, 宛如九霄里落下的银河。
林涧觉得快要被自己美晕了, 可惜这地方没办法拍个照保留下来。便回头看了陆怀沙一眼, 笑着问他道:“好不好看?”
陆怀沙眸光定定地看在她的脸上。
少女的眉眼笑得弯弯的,好似冬日里映照着山林的月牙儿。肌肤白皙无暇得仿佛天工雕成的璧玉,倘若深山里千年的磬口梅花成了精, 大概也不过这个样子。
陆怀沙觉得心头一阵悸动, 他在袖中捻动了一下腕上的珠串道:“很好看。”
什么嘛!这么平静的语气!
林涧噘着嘴暗戳戳瞪了他一眼,转身跟着侍女出去了。
昨夜下的雪还没有化干净, 侍女在她身后拎着林涧的裙摆,将她送上小轿。祝郡则带着一队仪仗和一队护卫, 秘密地前往了祭坛。
但是越靠近祭坛, 林涧却愈加惴惴不安。她深知自己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因此很是担心祭坛的传承不认她。
她的紧张情绪似乎被祝青看了出来, 在队伍行进的一片肃穆中, 他悄悄靠近林涧的轿子, 靠在抬杆上笑着低声说:
“圣女,你不会害怕了吧?”
林涧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十分冷漠地说:“什么?”
祝寒在旁边无奈地出声道:“青哥,你别说话了。父亲嘱咐过祀日路上不能跟圣女随便聊天的。”
“没事没事。”
祝青无所谓地摆摆手道:“圣女很好说话的,对不对?而且父亲不是说了嘛,仪式必定在午时三刻之前结束。我是特地多跟她说两句话。就是怕圣女太紧张了,仪式结束之后吃不下饭,你不知道圣女到底有多能吃……”
林涧忍不住了,压低声音道:“紧张你个大头鬼!”
祝青朝祝寒摊手道:“就说她很好说话嘛。”
不得不说被祝青横插了一嘴,林涧确实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
她默默在心里背着昨天祝郡给她的祷词,须臾队伍便走到了昨日所见的祭坛旁边。
祭坛上的雪化了,青黑的石柱泛着诡秘的水光。
轿子沉重地落入泥土之中,林涧仰起头来望着几乎擎天的高大石柱,便见祝郡走上前去在祭坛前面燃上了三支赤红色的香。
一股奇异的烟气飘荡起来,祝郡对着香半跪下来,将右手贴上左胸,喃喃念起了祝词。
林涧的神思忽然有一瞬恍惚。
昨日祝郡与她说过,往代圣女祀日典时本来都应穿用鸣蚕丝新织成的礼服,但是这一次太仓促了,只好把她母亲穿过的再找出来给她穿,希望她不要见怪。
林涧说她没什么意见。
现如今她心里却忽然浮起了一阵难以形容的感觉,就好像这件礼服沉甸甸地压在了她身上。
令她不禁联想到,在很久之前,祝郡恐怕也是这般将她的母亲送上祭坛的,不知他今日又在这里,见了旧衣新人,心里会是什么感觉。
巫族族长祝氏一脉世代效忠圣女,却永远只能是圣女光辉背后的影子。
这时钟磬却忽然传来一声尖锐鸣响,祝郡回过头来道:“请圣女上坛。”
林涧扶着轿子两侧的蛇头扶手站起身来,她的衣摆在茵茵的草地上拖出一道浅痕,慢慢走上了祭坛。
目前看来还是比较顺利,林涧在心里想,总归她的任务就是上去念完了祷词就好了。
唯一值得担忧的就是恐怕祭坛会不认她。
然而就在此时,一根雪白的丝线骤然从一个执旗人的胸口飞射而出,直直向林涧奔来,勾住了她的脚踝。
祝青与祝寒分立在祭坛两侧,祝青立刻弯刀出鞘,飞身上前,眼睛都不眨地将那人当胸一刀捅穿。
滚热的鲜血喷溅出来,将祭坛脚下栏杆染成了红色。血滴从尖利的兽牙上滴落而下,那兽首睁目张须,仿佛几欲暴起。
林涧的脚步停住了,她回首望向坛下。却看不见祝青的神色,只见他收刀入鞘,身形笔直地立在血泊之中。
祭坛两侧的弦乐声一时乱了。
“继续!”祝郡忽然厉喝道,“祀日典一旦开始便不可终止,不是告诉过你们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停下吗?!”
冷风萧萧地从石间穿过,弦声呜咽又起,让林涧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汗毛倒竖。
祝郡眸色冰冷,注视向她时却镇定犹如磐石。
“圣女,不要回头看。”他一字字道,“继续走。”
林涧直起了腰身,拎起裙摆,抬步继续向祭坛顶端走去。
在她裙摆与粗糙石面的细微摩擦声中,刀尖刺入□□的沉闷声响一次又一次地响起。被傀儡丝完全控制的人,连死的时候都不会叫喊出声的,只是让林涧双腿灌了铅一般沉重。
腥浓的血腥味飘荡起来,已经压过的线香香气。祭坛上兽首冰冷,几欲噬人。
尚未走到顶端,她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继续走。
她似乎听到祝郡对她说。继续走。
其实在祀日典开始之前,林涧便问过祝郡,关于能不能不要仪式,直接让她去继承的事。
那本来是她怕自己继承不成功,到时候一堆人在旁边看着很尴尬。但是祝郡却回答道,不可以。
他们所奏的乐曲为《九痕风》,只有一曲终了,往代的圣女才可以自墓中睁开双眼,再次耳闻目睹这世间一切。
当林涧终于走到祭坛顶点时,浑身几乎已经虚脱。她堪堪扶了一下身边的兽首才稳住身子,转过身去,面朝祭坛中央密密麻麻的石柱跪下去的瞬间没忍住,回头看了一下祭坛之下。
这一眼令她头晕目眩,面上几乎血色尽失。
数千万根的傀儡丝几乎在阶下交织成网,每一根都直挺挺地指向她的方向,仿佛自地狱中伸上来的带着怨愤不甘的鬼手。将三面祭坛都如蛛网一般包裹住了,原先带来的人则已经成了一地横尸。
祝青祝寒二人皆是一身黑衣,但是那一双手却已经被自己族人的血染成鲜红之色。
然而已经容不得林涧做出选择,在她面朝石柱跪下去的那一瞬间,那些柱子却已经围绕着她旋转起来。
明明台上除了她之外空无一人,此时她却骤然生出了被无数双眼睛自四面八方凝视的感觉。
前代圣女的石柱一根根从她面前转过,每转一次,那种被审视打量的感觉就加深一层。
林涧不敢抬眼去看头顶,死死地盯着祭坛上的花纹念起祝祷词来。
但是就在这一刻,她余光忽然望见台下祝青的身形晃了晃,似乎是朝她的方向调转了身子,往台上迈了一步。
她本来不应当注意到他,但是那一步迈地过于奇异而僵硬,令她不禁抬了抬头。
林涧清晰地看见,祝青瞳孔几乎都被血丝所覆盖。他张开了口,口中赫然闪现的却是一束雪白丝线。
祝青离她的距离实在太近,那傀儡丝在电光石火之间便越过高台,如蛇一般咬住了林涧的手腕,刹那铰出血来,钻入了她的皮肉中。
一旁原本已经疲惫不堪的祝寒蓦地挺直了身子,愕然出声道:“青哥!”
祝青怎么身上也会有傀儡丝?
林涧心头刹那思绪千回,然而她很快便意识到,祝青身上有傀儡丝简直太正常了。他随她先入灵墟,后进秘境,连她自己身上都有,他又岂能幸免?
这个想法一瞬间便从她和祝青,扩展到了伽叶还有剩下的巫族人,使得林涧猛然站了起来。
她还尚且记得陆怀沙替她分离出体内傀儡丝的手法,相当的简单粗暴,但那是他有足够的灵力来护法。
但是她若是能够继承了圣女传承,是不是也意味着她也能够替他将体内的傀儡丝去除?
此时林涧口中祷词已经快要念诵完毕,但是她却已经起身,忍着手腕上的剧痛往前迈了一步,拉近了与祝青的距离。
这样或许他还有活下去的余地……
祝郡忽然抬步上前,他拔出腰间佩戴的弯刀。
在此前林涧从未见过他佩刀,或者带什么任何其他的武器。他的两个儿子几乎与他形影相随,他们便是他最好的刀。
祝郡拔出刀来,从背后将祝青后心一刀刺穿。
鲜红的血液喷溅出来,在他皱纹遍布的苍老面颊上划出一道昳丽痕迹。
“父亲!”
祝寒猛然出声,他上前一步便想要去抢夺,然而下一刻祝郡已经将刀架在了他的颈上。
林涧手腕上的傀儡丝刹那松懈了一分。她愕然看向了祝郡,手脚冰凉,双眼几乎目眦欲裂。
祝郡收刀入鞘,目光甚至都没有瞥一眼死在他脚下的亲生长子,而是看向了林涧,语气平静到几乎渗人。
“继续,圣女。”他说,“仪式不可终止。”
渺渺冥冥的乐声仍在回响,在林涧周身旋转的石柱忽然咔哒一声停住了。
狂风忽的从她背后席卷而来,吹散了她的发髻,鬓边墨发如同狂草在宣纸上勾就一般漫天翻飞。
林涧立在狂风之中,死死拽住了裙摆。
她的双手双脚已然缠满了雪白丝线,大多数已经断裂,在狂风中夹杂着她的衣裙飘扬,黑与白奇异地交织在了一处。
祭坛之下,祝寒已经颓然跪倒在地,去握住了祝青沾满鲜血的手。
“青哥……青哥……你起来……你起来!”
祝青的尸体面朝下伏在台阶上,从林涧的角度只能看见血液不断的流出。她依y向物华 浑身被冷汗浸得透湿,虽然现在看不到祝青的脸,但是单单想一次他死时脸上的表情会是什么样子——
便让她恐惧到浑身颤抖。
祝青的嗓音如同梦魇,却又骤然凌厉,那双原本宁静的眼睛骤然转向了祝郡,带上了刻骨的仇恨。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声音嘶哑难听,如同绷断的弓弦。
祝郡没有看他,却仍旧只是直勾勾望向林涧道:“祝氏曾经发誓,誓死效忠圣女。”
他没有再同祝寒多说,而是对林涧道:“请圣女继续。”
林涧按住了鬓角发丝,忽然想起了她的母亲那个关于“驯化”的预言。
如果说破坏祭坛是故意引她回巫族的诱因,那么此刻这么多的傀儡丝便是图穷匕见,直指黄龙。
藏在暗中的傀儡师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她。圣女传承的力量何其强大,一旦她自己被对方控制,将成为对方手中最有力的刀。
林涧在台上的狂风中四肢僵硬,直到此时,她才忽然想明白了不少事情。
倘若她当真死在了秘境里,那么对方的计划也只能是功亏一篑。对方早已将她视为了自己的所有物,才会不惜暴露种在她身体里的傀儡丝也要出手救她。
那人就好像隐藏在黑暗中择人而噬的厉鬼,耐心地用尽一切手段诱她入局,等待机会再给她致命一击。
被窥伺的黏腻感觉再次袭来,如同毒蛇缓缓攀上手臂。
林涧心头只想起了两个字,荼昼。
除了原书中那个不见首尾的终极反派,她再没有第二人选。
何况对方还曾试图在灵墟袭击过陆怀沙,只是没杀成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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