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她就听见这白衣娘子发出一声爆笑。
就真的是那种……绝对不会发生在世家娘子身上,张狂肆意的大笑。
徐燕芝觉得奇怪,表情纠结成了一团,她不确定这位娘子到底是在笑什么,说实在的,她被崔决和洛浅凝骗了一辈子,再接触新的人,难免有些畏手畏脚。
“娘子,你不去那边吗?”她们已经远离人群,几乎走出了水榭的范围。
“我又不是为他们来的。”
徐燕芝的表情更纠结了,因为她清楚,今日来扑蝶会的女郎们大部分都是为了崔决来的。
“那、再次谢谢娘子帮我解围,不介意的话娘子可以叫我燕娘,还不知娘子尊姓大名?”
她想着,问完了她也要去寻找合适的夫君了,她不能放弃这次机会。
那人却答非所问:“怎么,你还想去看崔三郎?你和崔家那人门第悬殊太大,我听那些娘子们都已经快把他比作天上的月亮了,我劝你啊,还是算了。”
“我没有啊。”
徐燕芝没文化地想,不怪其他人爱把得不到的东西比作月亮,孤高冷傲,不可亵渎。
她曾经也十分落俗的将崔决比作月亮,看,都可以看,不仅她看,族中大大小小的娘子都看,可谁都无法指染,月亮自有归属。
这一世,她也不会苛求明月入怀,只想与触之可及之人作伴,否则只是徒增烦恼,甚至付出生命。
可徐燕芝倔得很,明知她说的是实话,也知道她刚刚帮了她,但还是有点不服气,小声嘟囔着:“我好歹也是这府中的表姑娘,又不是非崔决不可。我要是有上看的郎君,之后表舅父会给我说亲的。”
那人似乎被气笑了,将手中的桃花枝塞进徐燕芝怀里,声音由细变粗:“徐燕芝,你这没良心的丫头片子,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啊?”
怎的、变成男人的声音了!
徐燕芝大惊失色,退后好几步,“我怎么认识你啊!”
可这声音确实有些耳熟,他生得也眼熟……
“瞧你这记性,不是在九牛镇扔我泥巴的时候了?”
九牛镇、泥巴?!
经他这么一提醒,她脑海中一个人的相貌形态立刻被拉出来与现在的白衣娘子,不,是白衣郎君重合!
眼前这人,居然是她儿时玩伴温、应、遮!
徐燕芝知其身份后,也没了再去扑蝶会的心思,左瞧右看,生怕他的真身暴露,将其推进一处回廊,问他:“你不是前几年说来长安找你阿爹了吗?怎么混进这里了啊!”
上辈子,她和温应遮的缘分止步于他十四岁离开九牛镇那时。
他和她算得上是邻居,父亲是镇上教书的先生,一招中举,便启程去长安赶考,可过了七年都没有再回来。
“你别那么激动啊燕娘,”温应遮整理着长发,用手指勾开唇边缤乱的发丝,“虽然我一开始是来长安找我爹的,但也有几年了,还没找到人,钱却没多少了,幸好有个道长看我可怜收我为徒,我这回在崔府就是跟他一道来的,这不前两天才结束春祭吗?师父他老人家跟崔家主是老相识了,邀请我们在府上小住半年。”
“那你为何打扮成女郎的模样?”徐燕芝狐疑地盯着他看,“你不会是用美色□□人家道长了吧!”
“请你不要质疑我们纯洁的师徒关系行不行?”温应遮手指戳着徐燕芝的脑袋,看着她摇头晃脑的,调笑道:“我这不是听人说,有个汴州来的姓徐的小娘子天天当崔氏儿郎的跟屁虫吗?我莫名觉得就是你。”
呵,真是好事不留名,坏事传千里。
“别说这个了,这都是她们编排我,你可不要信了!”
好吧,今日虽然没去寻觅看得过眼的郎君,但遇到了儿时最重要的伙伴,徐燕芝觉得也是值得的,总归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说起来,你这副扮相,还真的可以以假乱真,我一开始真的没认出来呢!你小子现在越长越行了啊!”因二人从小亲密无间,毫无芥蒂,徐燕芝便将手直接伸向他隆起的胸口,“你这怎么做的,是塞了馒头吗?”
可她这样,在旁人眼中……
扑蝶会由崔瞻远主张,崔决一手操办,作为主家,理应去看一眼。
他去而复返,正经过此地。
“啊,那不是表姑娘吗?她、她怎能如此大胆?!”
崔决身旁的小厮羞红了脸,她怎么能轻薄其她女郎呢?!
崔决脚步一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玉色衣裙上的花蝶正被树荫投下的光照得斑驳流转,如梦似幻。
而少女手持桃枝,正将手探进她面前那个高个女郎的衣襟。
鲜嫩欲滴的桃花近大远小,正巧和她发间的粉杏交相呼应。
“这,来了那么多贵客,稍有疏忽被人看到了……”小厮还没说完,便看到崔决步履急躁,朝着徐燕芝匆促走去,握住她的小臂,表情凛凛。
“表姑娘,无礼也要有个分寸。”
第4章 狐狸
徐燕芝着实被这位不速之客吓了一跳,待到她看清身旁人时,却猛地生出一记寒噤,似有一股蛮力,直接将她拉扯回带走她生命的春夜。
她重生回来,还是第一次和崔决面对面碰上。
重新见面,她对他的第一反应,是惧怕。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能他面前保持镇定,“三郎君,请你松开。”
崔决本握得很紧,垂眼却直直撞进一双水瞳,由她挣了一下,就松开了手。
“三郎君误会了,燕娘刚刚是在帮我赶虫。”温应遮恢复了细声细语的伪声,难辨雌雄,“崔府中的桃花香气扑鼻,引来了只蜜蜂落在我的衣上,我实在害怕,可燕娘不怕。”
心念电转间,时间仿佛停滞。
崔决眉梢微挑。
低头行礼。
“原是一场误会,在下给二位娘子赔个不是,是在下唐突了。”
“我怎敢受三郎君的礼,三郎君的误会可以用一句话来抵消,我的却不行。不过三郎君今日说得有道理,我的礼数怕是还不够有分寸,碍了三郎君的眼,温……温娘子,”徐燕芝面色苍白,冷汗淋漓,她的手穿过温应遮的胳膊,只想拉他远离崔决,“走吧,我带你去见见我的教习娘子,顺便再向她讨教一二。”
崔决的目光掠过温应遮,落在了徐燕芝的胳膊上,透过轻纱的上襟,小臂处又红又白,隐约看得出他的掌印。
不过也只是一瞬,徐燕芝带着另一个女郎,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是跑着走的。
他的心中觉出一丝怪异。
这半年来,他总能在各种地方偶遇徐燕芝,每次她都会想尽办法跟他说话,能在他身边多待一会是一会。
可这一回却没有。
小厮跑来,扇着自己的快嘴:“都怪我,三郎君,什么都还没看清,就张口胡猜,这才让三郎君误会,使得您去给她低头。您罚我吧。”
“无事。”
到底还是他自己冲动了。
“不过徐表姑娘好生奇怪,虽说她不纠缠您是件天大的好事,但也不至于怕您吧?”
崔决不置可否,继续向前行。
就连庞青也能看出来。
徐燕芝变得不再满心满眼都是他。
甚至话中带刺,畏惧他。
“庞青,徐娘子已到了议亲的年龄,有些话,有损她的清誉。”崔决拧紧了眉头,“以后这些话,不要再说了。”
“小的明白了。”庞青低下头,又忍不住抽了自己一巴掌,在怪自己口无遮掩,“那既然如此,郎君院里的要重新种树吗?”
“树?”
“就是之前您不是不让表姑娘进门,结果表姑娘靠爬树进了您院子,您一气之下就让我们把院里的树都拔了……”
“这些你安排就好,”崔决抿唇,默默捻着手指,肌肤滑腻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指尖,“对了,拿一瓶活血化瘀的药膏送到青陆阁,再去赔她个不是。”
“是。”
徐燕芝确定自己离了鹤汀水榭,才停下脚步。
止步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
温应遮不是看不出她的异样,也在心中否定了那些女郎们口口相传的故事,“你没事吧?”
“没事。”
“可你出了好多汗,燕娘。”
徐燕芝摇了摇头,“跑太快了热的。”
想到崔决那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徐燕芝委屈得慌,她跟温应遮本来叙旧叙得好好的,谁知道他会出现?
想来,除了他们的初遇,十六岁时的徐燕芝,几乎没有被崔决微笑对待过。
不是后来看她终于泄了气,估摸他和洛浅凝串通好了,才允许她一点一点走近。
她上辈子怎么能一点都没注意到,还觉得是自己的努力感动了他呢。
她再看到他,巴不得再用恶毒的话来骂他,但是她还是有一点忌惮他的。
崔决算是半个家主,与她表舅父拥有同等权利,若真将他惹恼了,崔瞻远也帮不了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不由得握紧拳头,她要嫁人,她要离开崔府,越快越好。
忽然,一双大掌落在她头顶,轻轻地顺着她的发丝抚慰,驱散了她的愤恨与怨气,使她的拳头也逐渐松开。
她听到她身边人说:
“这里的人,是不是总让你下不来台啊。”
“你在这里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吧。”
温应遮想着,燕娘一定喜欢过这个崔三郎。
就用那些他听到的零星传闻拼凑起来,燕娘应该还极为热情地追过他一段时间。
但她这种释放自己全部热情与活力的讨好,在他们面前就是粗鄙胡闹,难登大雅。
他们是生于民间的泥腿子,每日睁开眼想的便是自己的生计,哪里能赚到钱,哪里能换到吃的,哪跟这钟鸣鼎食之人能有半分联系?
他们吃过的最大的苦不过是难以理解的课业,不认可的联姻。而他和燕娘为了吃顿饱饭要起早贪黑,身兼数职。
燕娘最苦了,父亲早亡,家里没地,她为了能有余下的钱给阿娘治病,她什么都会,能赚钱的什么都学。抢人最多的位置,和恶霸周旋,想要的东西她必须主动出击才可能能争取到。
不过燕娘和他要比其他人更幸运一点,能够窥见一斑这些王孙公子的生活。可想要真正融入他们,比登天还难。
“也没有……就是……”
她一直是个倔脾气,不爱表示自己有多辛苦多委屈,在人前总是笑着的。
可她这次却没忍住,鼻尖变得又重又酸,还未说完,两滴豆大的泪珠就已经掉了下来。
“温哥哥……”
少女扑进他的怀里,泪眼婆娑,哭了好一通,边哭还边扯着他回青陆阁,“走,我不在外边哭,你陪我回院里去,正好我们好久没见了,找个地多说会话。”
“你都多大了,我怎么能进你的屋子?”温应遮伸手揩掉她纵横的泪水,吊儿郎当地说:“不过我认个门。下次再来找你玩。”
他说是下次,其实也不过隔了一个时辰。
这次,温应遮换了一身男装,提着一个纸包,叩响青陆阁的门。
徐燕芝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裳,从门内探出一个脑袋,随即就被纸包砸了一下脸,手忙脚乱地接过。
“这是给我的吗?”
她迅速拆开,发现里面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四肢趴着,昂着头的狐狸玩偶。
小狐狸虽然被温应遮保存的很好,但不难看出,它已经有一定的年份了。
“这个是……”
徐燕芝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双神气的小眼睛,这是她在九牛镇时,最想得到的玩具!
她每日都会去那个铺子前望一眼,没少跟温应遮叨叨那个小狐狸做得有多好,多灵气。
可是阿娘的病,需要很多很多钱。
渐渐地,她也只能强迫自己忘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想要的有朝一日可以失而复得。
原来也有人真的把她想要的记住好多年,在她盲目迷恋那触不可及的月亮时,她是不是错过了许多这样的事?
“其实离开九牛镇的时候,我就把这个买下来了,可当时我一提要走,你就朝我扔泥巴,我就故意没把这个给你。”温应遮半倚在门边,娓娓道来,“说起来也挺后悔的,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遇见,才能把这个东西送给你。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喜不喜欢它。”
“我当然喜欢,不仅如此,我——”
她的双眸水汽氤氲,激动地说不出话:“我真不知道如何感谢你!我、我真是——”
“表姑娘!”
有人硬生生地插进了二者的对话,徐燕芝转头怒视,只见庞青正站在不远处,好奇着打量着他们。
徐燕芝嘴巴一撅,明显对他的打扰不太高兴。
怎么跟崔决有关的都那么令人讨厌!没看到这边叙旧呢吗?!
庞青眼珠子滴溜一转,表姑娘旁边的人,好生眼熟,他应是在哪里见过,难道他就是表姑娘的心悦之人?!
可这气氛,瞧着也不对呀。
“是有何事?”
再一看,表姑娘哭得也真可怜。
那双上挑的媚眼,只需一眨,樱红的眼眶就要兜不住泪水了。
庞青不禁心底琢磨,要说好看,表姑娘是真的好看,她每每拦住三郎君时,他都要偷偷看她好几眼。
但要当崔氏主母,可不光是好看。
他嘿嘿一乐,“还是为方才的事来的,再来正儿八经地跟您道个歉。”
他又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介绍道:“表姑娘,这是三郎君专门命我送来的药膏,是从西域带来的不可多得的好物,府上也只有大房中才有呢!”
徐燕芝觉得奇怪,她哪受伤了?
她瞄了一眼温应遮,经他用下巴指了下位置,她懂了。
哦,胳膊啊,确实挺疼的,但这算什么伤?
她没那么娇气。
可她又不好再直接拒绝,敷衍地说了句:“行,那我收下了,替我多谢三郎君。”
庞青看她接过瓷瓶,攒在手中,好是想到了一件特别可心的事,甜甜地笑了。
他看到她留在长睫上的泪珠晶光闪闪,不得不再次感慨,表姑娘是真好看啊。
东苑,临漳院。
书案旁的青年披着一件薄氅,看着院中往来栽种的下仆,神色淡淡。
庞青叩响门,等崔决应声,他才毕恭毕敬走到他面前。
清隽的郎君手指修长,不紧不慢地翻过一页书纸,若有所思。
“外头的声可是扰了郎君清闲?我去同他们说,郎君不在时再来吧。”
“不必。”崔决捻纸,又翻过一页,抬眼看他,“交代你的事,完成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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