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看父亲能给我什么理由。”
崔瞻远此时带来的护卫并不是袁驾,而是一个面生的青年。
此人向崔决拱手,开口说道:“三郎君,我觉得此时蹊跷,可否请三郎君稍等片刻,让我去看看那人?”
崔决不置可否,那人看了一眼崔瞻远,正寻求着他的同意。
而崔瞻远一脸愤恨地给他一个眼色,他便说:“在下领命。”
那护卫先瞧瞧他的手臂,又瞧瞧这人身上的伤口,最后抬起他流血的口,说道:“三郎君,您或许误会了,你看——”
说罢,他像是变戏法一样,从他的脸上撕下一张人皮一样的东西,“袁驾”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脸!
崔决只是稍稍外头,并无惊讶。
“这!”崔瞻远瞪大了双眼,“为何此人要假扮袁驾?!能知袁驾的人,不就是宫里的那位?她定是在挑拨你我二人的关系,这个毒妇!仗着自己进了宫,我管不了她了就胡作非为,她是真的疯了!”
“她那边我固然会查,”崔决一刻不错地看着崔瞻远,“可父亲,世间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
“你难不成还在怀疑我?”崔瞻远忍住,“崔决,你已经大了,我不想用家法再来牵制你,可你今日目无尊长,还放崔府这么多人的性命于不顾,还让表姑娘……哎!我命你速速回府,领家法!”
“她没死。”崔决一颗心仿佛被看不见的大手拧住,他拼了命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她只是掉下去了,我与他们一起去找便好。”
“你,把三郎带回去!”崔瞻远指着一旁的护卫,说罢甩袖背过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我看你是完全将崔氏族法抛在脑后了,不长记性的东西!”
那护卫自然是打不过崔决的,但他只能再次领命,三人僵持之时,就听到有人来报:“家主,三郎君!我们发现表姑娘了!就是……”
崔决的步伐快似一阵疾风,在上层来报的人还来不及躲闪,脚底打滑,差点摔在地上。
可崔决谁也顾不到了,本围着表姑娘的人自动让出一条道路。
他看见她一身舞姬的装束,脸上的面纱应是被
“三郎君,今天风浪太急了,我们找到表姑娘的时候就已经……”
“三郎君,大家都已经尽力了,表姑娘人很好,可惜了……”
“三郎君,节哀顺变吧……”
“三郎君,要不我们先送您离开,风浪已经越来越大了,您不能病倒,还有更多重要的事需要您来处理……”
周围人的各种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去让他做一些正确的,他该做的事情。
他的人生亦如此,被人框定了道路,一切要做到尽善尽美,如有失察,所有人都会想尽各种方法来将他扭入正途。
在脑海中的人声是错乱的,在他身体里,仿佛有许多记忆在穿梭,属于他的二十三次拒绝,不属于他的鲁州围困,以及属于他们的每一段记忆,错综复杂的画面充斥在眼眶内,最后有一个声音,轻轻的,玉玦坠地那般轻巧无比,在嘈杂的倾盆大雨下,在所有人劝他离开下。
叮当。
它如少女的口脂般鲜艳,如她温热的侧脸般柔软,可最终一切的一切,都定格在面前这具被水泡得虚浮的铁青色的尸体上。
那是理智破碎的声音。
他在她旁边跪下,像一座陡崖峭壁崩塌倾斜。
他清楚,他明白。
他从那一瞬间,可能再也无法,做一个正常人了。
……
而远处的岸边,徐燕芝突的睁眼双眼,被灌了几口腥臭的江水的她剧烈地咳嗽着。
“要不要喝水?”
在暗处,有人给她递了一个水囊。
在将水囊中的清水完全喝尽之后,徐燕芝才抬眼看着身旁的少年。
温宁宴可怜巴巴地自己给自己上着药,笑话她:“你怎么一下子就接过了,要是辣椒水怎么办?”
“是辣椒水我就跟你同归于尽!你这是弄得煞计划,娘的,我差点以为我真被你骗了。”因为喝了太多江水,徐燕芝的声音现在还有些哑,说起乡音来听着别有一番风味,“你过来,我帮你上药。”
温宁宴扬起眉毛,蹲下来,“不让你受点苦,骗不了崔决的。”
随后他一边嚎叫,一边告状:“这可是崔决给我弄的。他还要把我的鼻梁射穿呢,还想折我另一个手腕呢,如果我被他折了,我就不能过来了。”
“你找他算账去,用你的京什么身份。”
她将他的手腕包扎好,望着江上的一切,虽然那艘船于她来看,只不过有一颗红豆那么大。
她已经假死脱身,崔决确实再也找不到她了。
“其实我觉得崔决对你挺好的,”温宁宴撑着伞,将干净温暖的长衫披在她身上,在她旁边絮絮叨叨的,“其实我觉得崔决对你也挺好的,就……他可能是比较害羞吧。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磨合。”
这是他从最近看的话本子里学到的知识。
“小毛孩子,你懂个啥,崔决和我,永远也不可能。”徐燕芝拢了拢身上的长衫,“我也再也没有这样好的耐心了。”
“你才比我大几岁呀。还没我高呢。”身后单马尾的小郎君伸出手掌,覆到徐燕芝的脑袋顶,比对着她与他的差别,“你也可以心疼心疼我啊,我之后肯定要被崔决找麻烦,我接下来一年都不想出府了。”
他还没等徐燕芝说什么,就摆出一副他最伤心的模样。
“难怪我阿娘总说不要让我过早接触女人,我大哥啊,他看着很伤心。”
“还是希望不要被他发现什么端倪吧,现在看来,是我低估他对你的态度了。”
第51章 崔智
前些日子下了一场大雪, 大齐在银装素裹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而崔氏一族在节日时分,却无平时那般讲究。适逢上元节,金吾不禁夜, 崔府也会不会设立宵禁, 对鱼龙花灯期待的人, 便一个个盛装打扮,天还没黑就要约着出行。
只剩下火红的灯笼挂在屋檐下, 为雪天装点出几分暖色。
能文能武等人拿着从库房那里送过来的装饰品, 蹲在墙根下窃窃私语。
能武:“你不觉得三郎君最近很奇怪吗?表面上确实没什么出格之举,可屡屡看他犯头疾, 有时也会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出来。还有几年都见不到一次面的家主近日也频频现身, 我这个月最起码见过他两次。”
能文简直不敢相信能武的脑子, 瞪了他一眼,才说道:“你是难不成最近才发现三郎君变得很奇怪的吗?早在一年前……”
他话说到一半,抬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确定无人后, 才敢继续说下去:“一年前,表姑娘意外去世后, 三郎君就变得怪怪的。”
“可!”能武刚想说什么,被能文捂住嘴巴, 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能武才点点头,放低了音量, 说道:“我跟郎君的想法一样, 我也觉得那次的事蹊跷的不行, 先不说家主突然插手,把三郎君禁足了两个月之久。当时, 表姑娘才去了几天,青陆阁竟然离奇起火,连同表姑娘的尸身一起,什么都烧没了,那会不少传言是表姑娘死不瞑目,一时间搞的人心惶惶,府中请了不少道士做法,就连我晚上做噩梦都要梦到她。”
能文叹了口气,摇头道:“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还不如一把火烧光了,别给后人留太多念想。三郎君查也查了这么久,再过上一两年,总会接受现实吧……”
虽然说自己操心自己的主子算是白操心一场,但能文心里还是觉得,三郎君对表姑娘上心的紧,如果不是表姑娘出了意外,说不定二人还能传颂一段佳话呢。
表姑娘去了一年,像能武这种缺根弦的人,如他能文一般的小喽喽,也觉得表姑娘这事蹊跷,三郎君怎么会不知道?
跟在三郎君身边久了,稀奇的事他也见得多了,他不敢妄断,但总会觉得,若是真的能查到什么至关重要的线索,从中牵扯出的人,绝对不单单只会是一个“从汴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上来的表姑娘”这么简单。
他们跟在他身边许多年了,深知他的个性。
他们三郎君,从来不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他恪守礼节,对人温善,做事从不落人口舌,虽不是嫡长子,却也是崔氏一族最看中的人。
不是他疯了一般去追查表姑娘的行踪,能文都不知,他对表姑娘存了怎么样的心思。
所以,能文又给他闷声地贴了另一个标签,三郎君还真是怪痴情的。
换了他,他不一定能做的到。
能武看着能文一副游离天外的模样,欲言又止,举起手中的灯笼,问:“这灯笼还挂不挂了?”
他舍不得手里那点东西,本热热闹闹的上元节,就属他们临漳院冷冷清清,要说三郎君也没拘着他们做什么不做什么,可他们一个个就是不敢布置。
能文提议:“要不……”放他们自己房里去?
“你们蹲在这里做什么?”
崔决一身狐裘,像一个单薄的魂魄一般,出现在他们身旁。
三个人对视着,能文崔决一袭银鼠皮大氅,从柔软的皮毛中露出一张白皙如玉的脸,年都快过完了,也没见郎君怎么长肉,还是这般清瘦,但他身材挺拔,单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生出畏惧。
尤其是他们在背后议论了表姑娘,能文更害怕了,只能祈祷三郎君什么都没听见。
他喉结一滚,“三郎君,库房那边刚给了我们点装饰,东西太多,拿不下便在这里休息片刻。郎君是要外出吗?”
崔决颔首,倒没对他的说辞深究,也没回答他的问题,“你们将那灯笼挂上吧,我已经吩咐了周蒙,差他去库房支些银子,一并分给院里的人,既是上元节,也是你们几个月来辛苦做事的奖赏。”
能武第一个窜起来,“多谢三郎君!”
边说着,还用胳膊肘怼能文,能文才反应过来,一齐向崔决道谢。
待崔决走后,能文看着崔决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头,却又说不上来。
思来想去,还是先同能武挂上一边一个挂上一个灯笼再说。
崔决离开不久,便撞上了近日风头正盛的四郎君崔琅,他酒意正浓,看到崔决经过,就上杆子往崔决身边凑。
“三哥,这是去哪?”他醉醺醺的,走过来时散着一股浓郁的酒味,“是要去找父亲吗?恐怕今日不行啊。”
崔决本无意与他交谈,可这人挡在前面,他只能停下脚步,看他打算说什么。
“父亲今日高兴,便邀我与他小酌了几杯,”崔琅脚步不稳,摇了摇头,手掌拍在崔决的肩膀上,“大约现在还在睡吧,你别去打扰啊!实不相瞒,我还偷偷去了父亲的书房!”
崔瞻远一般不会叫人去书房,除非像他想让人来,比如徐燕芝的那次道别。
今日袁驾不在,崔瞻远喝了酒,崔琅止不住好奇就在门口透过门缝看了一眼。
崔决轻轻别过身子,微皱了眉头,看着醉态百出的崔琅,“四弟,我看你也醉了,今日天冷,还是快些回院中,莫要染上寒症。”
本是一句客套的关心话,崔琅却听的浑身不舒服,像在他心中点了火一样。
“我身子骨好得很,崔决,就算我害了病,之后家里的事也跟你无关了!”
崔决不愿再与他多费口舌,瞥了他一眼,暗藏着些许轻蔑。
这零星的轻蔑就像是在火/药旁边的火星子,一下子将崔琅气的炸开,借着酒劲与他吼道:“甩什么脸子,真以为有人会在乎你吗?以前谁都看不起我,可现在呢?父亲将家族里的事务交给了我!”
他双手握拳,浑身都在颤抖,张狂又放肆地说:
“人人夸赞的君子又如何,嫡子又如何,若不是大哥身体羸弱,还轮得到你管家?!”
见着崔决不说话,只是冷眼看着他,他嗤了一声,面目狰狞道:“你不说话了?是不是无话可说了?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父亲现在有多讨厌你,为了一个女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崔决反手压住了手臂,一脚踢在他腿弯上,让他直直地跪在地上,一道动作行云流水,反而同是崔家的同辈人那位,却如同一摊烂泥。
“崔决,你还敢动我?!”这摊烂泥还会叫嚣,“你要是敢动我一下,父亲知道了,看你吃不吃家法!”
手上的事情是越差越多,可线索一多即乱,等到将他们全部理清,这些线索的源头又指向了自家。
可父亲的竹院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十分难进,正巧有个送上来的,便用之。
“你认为我不敢?”崔决一脚踏在他的后背,面无表情地去扯他的胳膊,在即将将他的胳膊已不可思议的角度弯折的临界点,“你只需告诉我,父亲的书房里有什么?”
“哎哟,三哥,你别使劲,我去那干什么啊!父亲的书房里能有什么啊,就是文房四宝啊!”他听到自己的胳膊咔嚓一声,伴随着剧痛,应该是脱臼了。
“我、我想想,你得让我想想啊……”崔琅喝醉了酒,又被崔决威胁,一时间的口无遮掩也止住了,只能绞尽脑汁拼命回想,“也没什么奇怪的,就是他将自己的画全部挂在一起,我从门缝里看,像是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把我吓个半死,喝了酒胆子足,我再一看,画里面是个美人,好看是好看,就是所有的画都一模一样,成千上百的,我都看着眼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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