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琅自以为自己随口说了一个最不起眼的事,崔决一定会拿他没办法。
那些美人图,崔瞻远偶尔拿出来画画,也没人在意他个人的爱好,更从未将它们挂在一起,所以没人知道他到底画了多少幅,更离奇的是,这些美人图都是一个人。
果不其然,崔决听到后愣了一下,手下松了力度,让崔琅轻飘飘的躺在地上,哀嚎道:“脱臼了,三哥胳膊脱臼了,你帮我接上。”
崔决当然不会理他,他凝思片刻,又匆匆走回临漳院。
……
叙州偏院。
不仅仅是长安,离长安不算远的叙州也下了大雪,大雪将青色的石瓦覆盖,过了几日,屋檐边的雪化成水,凝结成了一条条冰凌。
“燕娘,你看我带回来了什么?”从院门口走进来一个长相娇俏的小娘子,她也是小小的身板,力气却是实打实的,将手中的扁担一放,将里面的好货展示给徐燕芝看。
彼时的徐燕芝正举着笤帚,垫着脚尖,清理着尖锐的冰凌。
“黄鹂,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她还昂着头,没看到黄鹂被问后的脸红瞬间。
“你先别问,你先看看这扁担里的。”
黄鹂是她离开长安后,在路上遇到的一名小娘子。
黄鹂比她小上几岁,性格天真活泼,跟她同出身不说,也是回一些说学逗唱的把戏,实在是颇有缘分。
徐燕芝一问,黄鹂本也是打算是叙州唱唱戏谋个生路,干脆二人一拍即合,在叙州城中最边缘的地方租了间院子,共同分担租金,二人就在这里一边安生度日,一边靠手艺活赚钱。
她卖的不多,几天才缝好一个,平时就是收拾收拾院子,在叙州四处逛逛,
冰凌一个个都掉在地上,哗啦啦地响成一片。
徐燕芝将扫帚放在一边,手抹着几下粗布围裙,才去看她扁担里的东西。
居然是满满两筐银丝炭。
“这碳是哪来的?”她狐疑地打量着黄鹂扛回来的一扁担炭火,虽说以她现在手上的钱,冬日里用上银丝炭倒没什么问题。
但她早年吃够了苦,上辈子在乱世中沉浮许多,并没有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
普通的炭火就足够过冬了。
现在住的院子里这些钱虽然够她用上许多年,但之后的事,谁又说的清楚,她必须要为自己打量。
财不能外露,毕竟他们是两个独身的娘子,真遇到什么事恐怕很难招架。
等到战事起,她可能还要用这些钱傍身。
“是我最近认识的郎君送我的。”
“他是个好人,他还说会对我好,要把我带去长安,住进大宅子里!”黄鹂道:“燕娘,那可是长安!我从未想过的地方,而且还有大宅子!我能在那里当奶奶,很多下人伺候呢!”
“我想……以身相许。”黄鹂沉浸在锦衣玉食的幻想中,呵呵地傻笑,“燕娘,如果我哪天离开了,你也不要太想我!”
“这你都能信?”徐燕芝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两筐银丝炭而已!如果你觉得我们需要银丝炭,你可以跟我说呀!要是这个人把你卖了怎么办?”
“可是……”黄鹂本来兴高采烈的,没想到被徐燕芝泼了一盆冷水,她嘟着嘴,有些小情绪,“我知道姐姐为我好,可是……他不是那样的人,真的。”
徐燕芝叹了口气,真想把自己的经历给她讲一讲,但她忍住了,苦口婆心说道:“黄鹂,以后他要说什么,你且问他家里是做什么的,问问他家里还有哪些人?他说把你接去长安,要是做妾你也心甘情愿吗?要是他哪天不喜欢你了,你再不能依靠他,谁都可以轻贱你。你不要信他,让你做什么,你就找借口回来,说家中有事,懂不懂?”
她知道有些男人,总会变着法子骗年轻的娘子就范,黄鹂年纪小受到一些风月老手的谗言,被吃了豆腐的事情常有,不仅如此,失了清白的事更是数不胜数。更有意外怀了孩子又被抛弃的,更好一点的,就是放在宅子里当外室。
哪能碰到那么好的人呢?
她之前看过的话本,杜十娘那事不就是讲的这些?
她曾经也不信,自己生来努力当个善人,为何一些破事要轮到自己身上?
可人事无常,她这么想着,还不是傻乎乎地被人骗了?
可不能再让黄鹂与那人见面了。
“我知晓了,燕娘。”黄鹂泪光盈盈,抹了把泪,“可是……”
黄历情窦初开,徐燕芝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太伤人,应该再委婉点的。
她将黄鹂拥入怀中,轻轻拍着黄鹂的背,“若你有什么想要的,跟我说,这两筐银丝炭,明日去给她送回去吧。”
“可是我……唉,我知道了。”
黄鹂第二日早早出了门,徐燕芝路过她的屋子的时候,还留着上好银丝炭烧灼下来的余温。
徐燕芝就知道,黄鹂嘴上这么说,可她就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因为她也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担心黄鹂,便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看看她认识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男子。
一路上,徐燕芝都觉得可笑极了,送两筐碳打发谁呢!
可偏偏她们这些从小受过穷的女子,又恰好能被这碳打发掉。
正常的小郎君应该都是送玉佩,送香囊,甚至送珠钗吧?
这人一定是一个风月老手。
黄鹂并不难跟,毕竟她现在一心想跟自己的情郎汇合,路上什么事都挡不住她的小鹿乱撞,眼看着她进了叙州上好的酒楼,徐燕芝也塞给小二几枚铜板,叫他不要声张,指了指
“这位小娘子,等一下,今日可不能进来。”谁知那小二收了钱,是没有声张,却也拦下她。
“那刚刚那个小娘子不是还可以进去吗?”
“那位小娘子是今日贵客的客人。”小二冲她伸出手掌,“你要进去也行,一口价,二两银子。”
这真是狮子大开口了,要不是今日正事在身,徐燕芝高低要给他二两大耳光,现在……也只能给了。
小二收了钱,徐燕芝便问:“那贵客在哪?”
“二楼清雅居。”
徐燕芝望了一眼在角落里消失的黄鹂,以最快的速度跟了上去,待到了门口,她留了个心眼,将耳朵贴着墙角,细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卿卿,你怎么一副要哭了的模样?”
“我没有,是见到郎君,太开心了……”
这声音,她怎么就那么似曾相识呢?
好像在某个墙角,也听过。
她灵光一现,心砰砰直跳,差点生出了想走的冲动。
是崔智。
第52章 身世
崔智近日来叙州了吗?上次见到他, 还是因为意外撞见了他和王氏偷腥……
不说他三房内宅中到底有多少只莺莺燕燕,他自己养的外室一双手也数不过来。
现在竟然把注意又打到像黄鹂这种刚刚及笄的小娘子身上来了!
徐燕芝恨透了他们这种人,他们觉得如她们这样的人命贱得很, 用不上精心策划的讨好, 动动指头让人施舍她几块炭火, 就可以要了黄鹂的心。
她几乎都可以想到,黄鹂这个小丫头在得到那扁担银丝炭的时候有多开心, 可这份喜悦, 注定要从这个人面兽心的人这里拿自己唯一拥有的年轻美貌来换取。
“卿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徐燕芝想着要如何让黄鹂远离这个崔智, 谁知肩膀一重, 有人从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天知道她差点尖叫出声, 再一看,却是刚刚拦着她的那位店小二。
小二将她拉到一边,问道:“你还要听墙角到什么时候, 你该走了。”
“我刚刚那二两银子没给你吗, 我才听了几句?”徐燕芝虽然白眼翻得大,但也克制住自己的声音, “现在二两银子都这么不值钱的吗?”
“我刚才以为小娘子是来找人的,谁想到你是来听墙根的。”小二搓了搓手, 给她指了指站在楼下的几人, “方才那几位爷都是这里那位爷的护卫,才问我你是什么人呢, 我还说你是我亲戚, 才给搪塞过去, 不是我不想让你继续听,实在是底下那些爷我怕得很啊, 我要再不把你拉走,我们掌柜的回来了,铁定叫我吃不了兜着走。”
崔智必然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出行,说不定酒楼的客房里还有其他妾侍,外加上三房的护卫们都在,保不齐有人见过她,要是这时再把她认出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出于无奈,徐燕芝只好先行离开,只不过是拉着小二一起离开的。
在她三句威逼五句利诱之下,小二还给了她一两半。
而清雅居内。
黄鹂穿的衣服,是前些日子徐燕芝给她买的及笄礼,也是她所有衣裳中最好看的一件。
她今日盛装打扮,就是为了与崔智单独见面。
她坐的位置,却离崔智不近。
“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不好意思跟郎君说。”黄鹂虽然年纪小,但毕竟是吃过苦日子,脑袋里也不只是有这个年纪的天真,也明了自己被崔智看中的是什么,以色侍人不会长久,在崔智履行自己的承诺之前,她还不能与他有太过分的接触。
听说,他是个死了妻子的鳏夫,而自己跟她的亡妻相似,这才与她接触。
崔智年过四十,虽正值壮年,但多年来的声色犬马,身体有所亏空,若不看他偏黄的脸色,整个人长得还算气宇轩昂。
跟糊弄王氏那种闺中怨妇不一样,这样的小娘子要的可不仅仅是情爱肉/体上的抚慰,洞察她们的内心渴求,才是重中之重。
崔智早已不是十八九岁的少年郎,身边形形色色的娘子如过江之鲫,他知道黄鹂最想要的,还是一个可靠的支柱,一个可以改变出身的机会。
“卿卿是不是就吃住我心疼你,问你这么多回才不答的?”
崔智摸上黄鹂的手,在手心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掂着。
“不是的,郎君。我就是最近听到一些不好的传闻,”黄鹂这才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我昨个听那些从外来的胡商说,中原最近战乱四起,十分不太平,说不定不久之后,火就要烧到叙州来,像我这样的浮萍,不得一下子被战火烧没了?所以我昨天总想着这件事,怎么也睡不着……”
说着,她眉毛一皱,形成一个略带忧愁的八字形状。
许是跟徐燕芝生活久了,又许是黄鹂本身就对比她年长的人多有憧憬,她对徐燕芝的一颦一笑总是有样学样。舒展眉眼的动作,都与徐燕芝有些许相似。
崔智虽然和表姑娘接触不多,但总归也见过几面,脸是顶好看的,就是有些狐媚样,看着心术不正,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他涉猎的范围虽广,除了清秀可人的模样,他还喜欢大家闺秀那样的女人,尤其是将贞洁烈妇调/教成自己的玩物,是让他最兴奋的事。
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身材妙曼的,就比如他大房那位侄儿那夜的戏子,他真所谓是魂牵梦绕。
他看中黄鹂,也是因为她的身材,好像与那人有些相似。
“卿卿是说去长安一事?”他收回手,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衣袍,慢慢掀起衣袍,一腿叠在另一腿上,“我答应卿卿的事,怎么会失信呢?我在叙州也不过待上几日,家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我处理。不过,既然我允诺了卿卿,我也应当从你这里讨得了什么好处吧?”
“知道郎君待我好,不会忘了我的。”她又得到了一次肯定的答复,这才施施然地凑到崔智身边,腻歪着与他吃吻,待到崔智的手探入她的衣襟时,黄鹂却赶忙与隔开距离,说道:“郎君,我年纪还小呢……恐怕今日不成,我想等我们回了长安,成了亲,在新婚之夜时再与郎君欢好。”
她虽然喜欢崔智,也一心盼着他带她回成安,但也知道自己该走了,不然的话崔智要是一时冲动,她就没有了离开叙州的筹码。
“我……我该走了。”黄鹂想到徐燕芝告诉她的,编出一个借口,“家中的姐姐还有事托我去做,要是回去晚了就不好了。”
“卿卿,你还从未说过,你还有个姐姐?”崔智心中一动,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好像即将找到了,“你姐姐今年几岁?”
“郎君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还打听起我姐姐了?”黄鹂哼了一声,佯装生气道:“郎君难不成想见见我姐姐,瞧瞧她与你那亡妻像不像?”
“卿卿莫怪,我问你那姐姐,也无非是打听打听你的家里人,若是姐姐尚未成亲,那你不就是将姐姐抛弃了?你姐姐不会怪你吗?如果你与我成亲,你姐姐和我,那也算亲戚了。”
崔智回答起这种事,一套接一套。
“不是亲生的姐姐,是我来叙州的路上认识的,她是从长安出来,跟我一样,在长安唱过曲,但现在洗手不干了。”黄鹂心稳了大半,说道:“我们在路上聊得甚欢,她还未成亲,可她未有成亲的打算。”
“原是如此,”崔智点点头,“卿卿可否饿了?我让人布菜,待你吃完,我再送你回去吧,不耽误你姐姐托你的事吧?”
之前崔智从未提出送她归家的意思,可今日提了燕娘,他便有了这样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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