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承彬?”崔瞻远大吃一惊,似乎又觉得可笑,慌忙地否认:“徐承彬?那个闻佑褚的侍卫?这、这怎么可能?他怎么配……他只是一个侍卫……何况,闻佑褚不可能让这件事发生……”
她感受到了他的动摇,一边将福宁告诉她的事复述出来,一边等待着崔决那边的号令。
“崔瞻远,你其实和闻佑褚没什么区别……你们自负又可笑,都自以为我阿娘心悦你们,而你们两个一个心思缜密,一个阴险狡诈,又出身名门,她哪敢得罪任何一个!跟你们说的那些话,无非是逢场作戏罢了!她真正喜欢的人,就是我阿爹!”
徐蕊当年喜欢的人,就是有过一次护花之缘的徐承彬,当年,是安国公府的世子大人误以为这个远道而来的卑贱表姑娘喜欢他,从而对她百般刁难,一边看不起她,一边又被她的美貌吸引。
徐蕊为了见到徐承彬,迫于无奈,只得周旋在闻佑褚和崔瞻远之间。
自然,她也自食恶果,闻佑褚爱而不得,将她囚禁于安国公府,被崔瞻远救了出来之后,又被他威胁,后得到崔昭的帮助,终于逃出生天,直到阿爹的意外去世。
这才让她们母女二人的行踪逐渐暴露出来,让崔瞻远找上了门。
而这桩惨剧,正不断地延续给了他们这一代。
就算离开了长安,徐蕊也噩梦缠身,半夜突然惊醒,将徐燕芝认错成他们,好几次差点要了徐燕芝的命。
崔瞻远与闻佑褚为了一个他们认为极为卑劣的女人大打出手,不共戴天,崔瞻远更胜一筹,用计让闻家满门抄斩,还收养了他的儿子,只为一解心头之恨。
本该是高高在上的公主的福宁,为了将她母亲从宫中救出,成为灾民颠沛流离,不远千里来到蜀州。
荒唐又糊涂。
“不、不可能!”崔瞻远气急败坏地大声嚷嚷,“那个侍卫能给她什么,把她待到那种地方生活!让她生生病死!”
“怎么不可能?若她真爱闻佑褚,为什么拼死要从他身边逃出来?若她爱你,为什么要在你将她从安国公府救出来的时候,为何不安心留在崔府?”
“那是因为她当时已经有了身孕,有了闻佑褚的孩子!”
“那是假的!我阿娘骗你的,你不会真信了吧?信到现在?”徐燕芝的脸色涨红,已经被他掐的快要窒息,她猛地咳嗽几声,
“可惜闻佑褚到死都不知道,她假装怀孕骗了你,让你被妒火吞噬,让你设计污蔑安国公府,最后她和她的心上人跑了!”
徐蕊将这些事,悉数告诉了崔昭,而作为她的手帕交的崔昭,愿意为她保守这个秘密。
那时的崔昭怎会知道,这个秘密也改变了她的命运。
“你——”崔瞻远满脸悲怆,眼神躲闪,不过多时,他的面上就浮现出一丝冷笑,“哪会有人告诉你这些?一定都是你编的,这种话我编的太多,就连皇上都信我,你难不成真以为能骗过我?”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你怎么能用徐蕊的脸,骗我呢?”他病的严重,又将刀刃横在她的脖前,“我还是杀了你吧,不能让你用徐蕊的脸说出这种话,我的表妹,是不会骗她的表哥呢,她跟你不一样——”
正当刀刃贴在徐燕芝的皮肉上时,一把从极远处射过来的长箭蓦地出现在她身侧,崔瞻远眼疾手快,弯刀一把劈开了长箭,大笑道:“崔决,你是不是疯了,我就让她真死——”
他的弯刀离开徐燕芝的那一刻,崔决抬起手臂,从护手中射出一枚银色的暗器,从徐燕芝的长发中穿过,直直地射中崔瞻远的喉咙。
崔决身形也如一把着银光的宝剑,薄唇紧抿,满目阴鸷肃杀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崔……决……”因为暗器带毒,崔瞻远乌黑的鲜血一下子从喉管中爆出,他手中的弯刀落在地上,发出瘆人的脆响。
徐燕芝见状,急忙挣脱开他的束缚,就在她抬步向着崔决的方向跑去时,崔瞻远突然抓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向旁边一推,
“就算我死了,我也要将你们……”
徐燕芝脚步不稳,踩上了几块松动的石块……
跌了下去。
明明是转瞬间发生的事,就好似过了有一万年,久到徐燕芝赶紧自己在跌入悬崖之前,就看到崔决冲她奔来。
好熟悉。
好似,在很久很久之前,她也看到过。
她站在城墙之上,被人推了下去,有人奔她而来。
“徐燕芝——!!!”
……
长剑嵌入峭壁之中,一路带着火花,发出令人胆寒发竖的声音。
预想的疼痛并没有如期到来,徐燕芝在跌下不久,就被人紧紧抱住,脸颊磕在了他的胸膛上,
那里本来是温暖的,此时却被草药和血气所覆盖。
她抬眸时,看到崔决一脸痛苦,还算得上康健的手握着剑柄,而另一只断手,则在奋力环住她的腰,让她不再向下坠落。
崔决仿佛已经感觉到他的身体被撕裂了,简单包扎过的伤口此时源源不断地渗出新鲜的血,就算是深红色的衣袍,也掩盖不住他浑身的血腥味。
“崔决!”徐燕芝不敢轻举妄动,她的心怦怦直跳,眼泪也夺眶而出,“我们还能不能……”
她微微昂首,希望又变成了绝望,他们离悬崖,已经有好一段距离了,根本不可能再爬上去。
更何况,崔决受的伤很严重。
他握住剑柄的那只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频率颤抖,脱力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我恐怕要坚持不住了。”
崔决喘着粗气,黑如漆墨的长发与她的纠缠在一起,盖住了她面上的神色。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可笑了。
这种危急时刻,他居然在想,要是他在能有一只手拨开这碍事的头发就好了。
她在为他哭吗?
她终于能为他哭了吗?
要说一切有因有果,从一个他只稍稍放在眼中的表姑娘,到他追寻了四生而愿用生命交换的人。
“如果我放手,我们就要死在一起了。”他想尽量笑的不那么难看,可还是失败了,“你怕不怕?”
他自认为清醒,却愚昧糊涂,自认为机关算尽,却又被崔瞻远摆了一道。
若让他再死一回,他定心甘情愿。
但他不愿让他的燕娘再受苦。
他明明已经算好了这么多。
但,他为什么这辈子又没有救到徐燕芝呢?
“我当然怕啊……不过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崔决你再坚持一下,这次我来想办法……”她这么说着,脑袋里却一团浆糊,她自知这已经是他们自我安慰的话,用不了多久,甚至恐怕是下一瞬,他们就要粉身碎骨了。
等等。
崔决突然灵光一闪。
若每一世都是如此,若每一世都无法破局……
倘若是因为,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呢?
他轻轻地嗤笑一声,没料到今生还要再听一次那秃驴的话。
“今日,我也体会到了燕娘所体会到的恐惧。”
在他准备松手时,残留的理智让他恍惚了一下,想要试图再握紧剑柄,可惜他失败了。
血液慢慢地从他身体里流失,甚至,已经开始顺着衣袍,滴落在无边的山崖中。
“不过这一次,有我在你身边,燕娘可以将这份恐惧全数交予我。”
他在松手时,将她紧紧地护在怀中,明明是在她耳边呢喃,那低沉的声音却如此缥缈、遥远,恍若隔世:
“就让我们,一起死吧。”
第83章 吾爱
陡峭的山崖上, 劲风凌冽,吹的崖边人衣袍烈烈。
残阳越过他的肩膀,将影子无限拉长。
终是有人快跑着上前, 向其汇报:“将军, 此地顽石众多, 实在太过陡峭,前几日的一场大雨, 将另一头的路被阻绝了, 恐怕要再等几天清了路面才能继续找。”
已经死去多时的崔瞻远就倒在他身旁,半干的血液粘黏在了他的战靴上, 那张肃穆却不失英俊的脸庞紧绷着, 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
半晌后, 张乾转身冲着身后众人高声喊道:“如今逆贼已死,主上生死不明。然主上之志不可断,我持主上令牌在此, 今后便由我张乾接继其位, 当号令各军继续完成反齐大业。若有违令、不服者,杀无赦!”
……
崔决的眼力极好, 在松开手的那一刻,就看到离他们的位置不远处有一棵长在峭壁上的枯松, 如果他奋力一搏, 或许还能在那棵枯松上停留片刻,再借此找到更合适的落地点。
说不定还有会生还的希望。
他自嘲一笑, 连抽动嘴角的动作都是令他撕心裂肺的。
虽说了要与徐燕芝一起死。
可他们都舍不得, 舍不得徐燕芝死。
只不过他如今这般惨破, 断不敢再许诺。
生怕又负了她。
他只能费尽全力去拼这丝难以捉摸的希望,好在, 他得以成功落在枯松上,再带着徐燕芝滚进一旁的山洞,可也终究支撑不住地晕死过去。
“接下来就交给你吧。”
再醒来时,已经换了一个人。
逼仄的山洞中,冷泉幽幽。
弯月冷清,施舍出一抹幽凉的清光,洒在洞口,正好在青年如月一般的长指上。
只见那修长的五指微动,不多时,便以掌撑地,挣扎地坐了起来。
可这约莫费了他全部的力气,他以山壁为支撑点,胸口快速起伏,冷汗不止。
那身劲装已被染成触目惊心的猩红,灰尘泥土凝结在身上,额前落下几缕滚了灰的碎发,原本清俊的面孔毫无血色,如珠玉蒙尘,薄唇惨淡干涩,狼狈非常。
张乾喂给他的药丸已经过了时辰,浑身上下的伤口让他感到全身如有火在烧。
他只稍稍定了下神,便以手撑在地上,不顾右手手筋断裂的疼痛,拖着伤体,来到徐燕芝身边,双眸沉沉地望着她。
她双目紧闭,额头上有一大块肿胀的淤青,另一处破开了一个口子,血液已经干涸了。
约莫是落在山洞里时磕到了脑袋。
崔决心下猛地一颤,忙拿出那件藏在衣襟里的锦囊,从中取出一方素帕,为她擦拭伤口,其上的兰花已经被染成一片红色,看不出本来的样貌。
这是她在今生,唯一送给他的礼物。
他一直珍藏于身。
在崔决接收到的记忆中,徐燕芝也曾没少送上辈子的他礼物,可这是她这辈子,唯一送给他的东西。
在他拒绝了她二十三次后,收到的。
虽然那会还不是他控制自己的身体,也能看出她神态中的敷衍。
但无论如何,这方素帕,可以让他的妒火减弱一些。
“燕燕,你还好吗?”
崔决手掌贴上她的额头,与他的滚烫不同,徐燕芝的额头寒凉如冰。
只是一些磕碰的皮外伤,怎么会失温?
他继而又探了她的鼻息,已经弱到分不出身旁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怎会……
明明已经将崔瞻远杀了,明明已经抓住了希望,为什么还是……
为什么燕燕非死不可?
不,她没有死,也不会死。
死不会破局,只会让一切重头再来。
“燕燕,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说罢,他就呕出一大口鲜血来,身上的伤口带来的不仅仅是外在的疼痛,崔决的额头滚烫,意识已然模糊起来,而身旁的少女却越来越冰……
“我们去看郎中,你很快就会好的。”
“燕燕,你不要睡……”
昏昏默默中,徐燕芝感受到的,是熟悉又温柔的的指腹,在她的脸上游离轻拭。
她这是怎么了……
她想起来,可是好似哪里都使不上力气,不如,就这样睡下去好了……
“燕娘,该起了。”
崔决!!
对,她被崔瞻远推了下去,然后崔决救了她,后来他也支撑不住了,要跟她一起死!
无比谙熟的声音,一下子将她的意识从迷蒙中拉起,她也几乎是弹起身子坐了起来。
“你——”
抓着身旁人,还未来得及抽回去的手指,有很多话想说。
你的伤还好吗?
是不是我们已经脱险了?
还是……
“我、”
我们已经死了?
她情绪激动,却是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来第三个字。
崔决略一蹙眉,手背贴上她的额间,手背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顿。
“今日是怎么了,怕我?”
她这才发现,崔决头带和田玉冠,里着一身身着一身玄色薄氅,袖口与领口都选用金线做勾边,衣服自然是被下人拿去熏过的,侵染着甘松和罗的气息,举止投足间,无不展露他与生俱来的贵气。
而她所处的位置,是一张梅花细雕拔步床,而室内温和,点燃的熏香随着半开的窗户,飘到外处。
不对劲。
就算他们生还,也不可能忽然住在这种地方,况且,崔决受了很严重的伤,可他却看着无恙。
她环顾四周,忽然知道这里是哪处了。
在上辈子的时候,崔决等人随着崔瞻远行军打仗,途径襄阳时,他们在这里小住了半年。
方才崔决碰到她的触感不似作假,她这是又回到了上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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