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蛋听的一愣一愣,虽然婶婶说的话他有些没听明白,但天天一个人吹冷风确实很可怜。
小家伙也不出去浪了,老老实实跟妞妞一块学算术写字儿,要是黑小子屁股坐不住了,林蔓就来一波恶魔低语.......
隔天一早,铁蛋哭丧着小脸,过来跟林蔓嘟囔,“婶婶,我昨晚做噩梦了,梦见我长大了娶了个可好看可好看的媳妇。”
林蔓惊喜:“这么好啊,我们铁蛋有福气。”
谁知道铁蛋又哭唧唧道,他娶的媳妇标志是标志,就是个泼辣姑娘,天天拿着小皮鞭监督自己学习,他要是不听话,就给抽屁股,这会儿黑小子屁股还疼呢。
林蔓:“........”
赵春花在堂屋纳鞋底,听了他俩的话,扑哧一下乐了,“个倒霉孩子,做的啥梦啊,屁股蛋子疼,不是昨晚上臭小子梦游摔着屁股蛋子了。”
原来如此啊。
林蔓莞尔。
为了安抚可怜唧唧的铁蛋,良心发现的林蔓早早洗手烧饭。
大夏天的,老陆家一家子苦夏,整天玉米饼子、杂面饼子吃的食不下咽,亏的赵春花腌了一坛子辣白菜,家里还有从河里摸来晒起来的小鱼干,切上一丝丝儿辣白菜跟小鱼干一块煸炒,呛出一股麻辣鲜香的油香儿,再来一碗浓稠的白米汤,饶是不爱吃辣的铁蛋跟妞妞也能呼啦啦喝一大碗饭,撑的肚子饱饱。
吃了早饭,铁蛋嘀咕着,河溪村小河沟里的野荷花开花了,一个个含苞待放,荷叶圆圆的跟锅盖一样铺在水面上,这时节河里长的菱角最是脆嫩甘甜,采回家生吃也好,煮来吃也不错。
这年头乡下人家不兴吃菱角,顶多就是看荷花开的好看,村里老太太折上两支回家逗孙子。
这会儿村河面上的荷花冒得密密匝匝,如同一个个嫩白的花苞微绽,林蔓提着篮子光着白脚丫光是在浅滩处就摘了小半篮子菱角,再加上手脚麻利的铁蛋,没一会儿带来的篮子就摘蔓了,而小妞妞不能下水,就乖乖捧着小脸蛋坐在河滩上笑眯眯等着婶婶跟哥哥。
林蔓回家把菱角浸泡在盐水里,打算晚上煮一锅给家人尝口新鲜。
铁蛋兄妹俩没吃过这个,俩萝卜头眼巴巴顿在木盆跟前,咂巴下小嘴巴菱角是不是跟西瓜一样甜滋滋的。
今个儿艳阳高照,林蔓去院子水井口提了两桶水在木盆里,放在大太阳底下,就等着井水给阳光晒热了,一会儿给两小洗澡用。
老陆家棠梨树下摆了一张破凉席,上头铺了床薄褥子,平日里天气热屋里闷,一家子不高兴在屋里带着,没事儿的时候几乎都在树荫下点着艾叶凉快。
赵春花不习惯在这上头做活儿,小老太还是习惯做她的小板凳,拎了个小板凳坐在树荫下,从箩筐里拿出一只刚糊好的鞋底子,一边寻着针线,一边跟林蔓唠嗑儿。
林蔓坐在棠梨树荫凉下,靠着树杆子打盹儿,凉席上铺着的薄褥子前几天刚晒了,有着阳光暖暖的舒服味道,外头小风嗖嗖,旁边点了艾叶,没有蚊虫骚扰,比平时在屋里睡觉都舒服,她给太阳光晒的昏昏欲睡,朦朦胧胧间听见大队的喇叭滋咔咔响了两声,说是晚上要放电影。
第28章
河溪村一到夏天, 公社领导就组织放映员下乡给革命群众播放电影。
毕竟乡下跟城里不一样,县城有电影院跟剧院,乡下有啥啊, 就一垒起来的土台子, 每逢过节过年, 村里有舞龙舞狮、唱大戏、秦腔的就在土台子上表演,村里放电影自然也不例外, 夜幕四合, 两棵粗壮大榕树,一块宽大放亮的白幕布, 一台放映机上头架着个白织灯泡, 就是这年代乡下最热闹的盛会了。
村里大喇叭滋啦啦的电流声落了下去, 河溪村顿时一片沸腾,媳妇儿们喜笑颜开淘米煮菜,大姑娘从衣柜里翻出珍藏舍不得穿的绣花罩衫, 对镜打扮, 别看乡下成婚大都是媒婆介绍,现在社会进步了, 年轻姑娘们也想自由恋爱,找对象呢。
就像去年七月七, 公社组织看电影《英雄儿女》, 电影里扮演“向我开炮”王成的青年演员浓眉大眼,英姿勃勃的刘世龙, 就成了乡下不少大姑娘心里找对象的理想型, 有来家相亲的, 以前家里就问能不能置办的起三十六条腿?
什么是“三十六条腿”,就是新房里的家具, 一张双人床、一张八仙桌、四把椅子、一个大衣柜还有一张写字台跟一个碗橱,这就是城里乡下通用的娶媳妇标准,自然了标准是标准,除了城里吃国家饭的双职工家庭,大多数人家那是置办不起来的。
尤其是乡下人家一大家子吃饱都不容易,哪有余钱儿去置办一套家具?
于是乡下结婚标准就降下来了,从三十六条腿儿变成了二十四条腿,结婚只需要一张双人床,八仙桌两把椅子跟一个五斗橱、一个脸盆、一个痰盂、还有个铁暖瓶就可以了,现在人姑娘直接问,“你能跟王成一样参加反击战当英雄不?”
这可把年轻小伙子给问住了,他们就是乡下普通后生,又不能去参军作战,小伙子们哼哧哼哧半天说不出话,姑娘们自然黑了脸.......因为这事儿闹出不少好笑事儿。
在院子里纳鞋底的赵春花,一边拿着针椎使劲攮鞋底,一边给儿媳妇讲村里的往事。
林蔓洗了个大桃子,掰给边上的小妞妞一块,一大一小咔吧卡吧啃着嘴里甜津津熟透了的桃子,饶有趣味听着,铁蛋这臭小子早哇哇叫着,提上小板凳跑到村口占场地去了。
夏日收获的桃子甘甜多汁,妞妞双手捧着啃了这一口啃那一口,哪里汁水甜多吃哪里,吃得一张小圆脸汁水汪汪,小手上也满是桃汁,赵春花看过来,颇为嫌弃地“咦”了声,“小姑娘家家跟谁学的,咋吃个桃还能吃成花猫脸?一准儿是铁蛋那臭小子教的。”
妞妞抬起小脸,讨好地对她奶笑。
“嘻嘻,桃桃好吃嘛。”
赵春花还是板着脸,“再好吃也不能这么吃,没个姑娘样。”
林蔓咂巴完手里的桃子,桃核儿一丢,拿起搭在洗脸架上的湿毛巾给小团子擦了擦小脸跟小手,重新洗干净晾好,笑盈盈牵着小团子道,“娘,晚上看电影天黑,我给铁蛋妞妞做两个南瓜灯,上头吊个芦苇绳,里头点上蜡烛,提着一晃一晃的还能照明,到时候娘就是咱们村最时髦老太了。”
赵春花撑不住笑了,摆手道,“还时髦老太呢,天热别在我老婆子跟前晃悠,该干啥干啥去。”
林蔓就牵着笑嘻嘻的小妞妞溜溜儿跑了。
正好来老陆家串门的狗子娘暗暗吃惊,这也就是在老陆家,林蔓才能整天跟孩子王似的带着铁蛋妞妞瞎玩,不然放村里其他人家试试,这样的儿媳妇哪里容得下?
狗子娘虽然喜欢八卦,却不是那没心术,什么话都往外讲傻婆娘,她可是知道好姐妹赵春花多喜欢这个儿媳妇,再说了经过这阵子的相处,她觉得林蔓也不是那村里谣传的好吃懒做娇媳妇儿,人家在家也是该干啥干啥,手还巧呢,甭管是烙饼、擀面条、蒸馒头包饺子小馄饨,做书包、插花.....就没这姑娘不会的。
而且人家长得还漂亮得体,说话也是大大方方、舒舒展展又带着几分俏皮和甜,让人听了心里可熨贴舒坦。
狗子娘正暗自想着,赵春花拎了茶壶,端了糖糕跟瓜子来招待,老陆家日子过的好,狗子娘又是常客,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自家平日没少让人家帮忙,好姐妹来了,自然要好生招待。
糖糕是林蔓从自己捣鼓的,里面的馅儿放了红糖和芝麻,不过红糖贵,她给换成了白糖,黄澄澄软乎乎,脆皮空心,吃一口热乎中带着甜,狗子娘登时有些不好意思,“春花,这是干啥,糖糕多贵重啊,城里供销社才有得卖,你快收走,给孩子们留着。”
这么好的糖糕给她一个老婆子吃不是浪费了?
赵春花笑呵呵,“老话说客随主便,你是客就听我这老婆子的。”说完捻起块糖糕递过去,“我家儿媳妇炸的,尝尝味道咋样?”
狗子娘瞪大眼,糖糕不是在县城买的啊,林蔓自个儿炸的,味道不知道咋样啊,前头村里去媳妇儿,也有炸糖糕的,那炸出来不是黑乎乎就是没味道,她接过来尝了口,甜中带软,哎呀呀真是好吃。
巴掌大小的糖糕,狗子娘三两下就给吃光了,她吃的急差点儿给呛着,赵春花忙给送了碗酸梅汤狗子娘闷头一气灌了,那个透心凉啊,甜的她直吧唧嘴,“跟蜜水似的,好喝!”
说罢,狗子娘看着老陆家兴旺敞亮的院子,艳羡不已,“老姐妹,你可真是娶了个好儿媳,你这日子过的塞神仙哩。”
想想前头陆家大侄子两口刚出事那会儿,老陆家家干净的小院,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丧事弄的满是灰败,草纸屑在篱笆墙根下一堆一堆的无人打扫,大门窗户上贴着白纸黑字挽联给风吹的呼啦啦就跟鬼哭夜嚎似的。
狗子娘晚上过来陪着守灵,那几天赵春花白天哭晚上哭,哭的眼睛肿嗓子哑,铁蛋和妞妞两孩子不言不语,也不吃饭喝水就那么跪在灵前,瘦小小身影看的村里当娘的心里不落忍。
整个陆洲全靠陆洲一个人撑着,白日黑夜没法休息,原本深邃的脸庞胡子拉碴不说,还瘦了好几斤。
赵春花不知道狗子娘想的啥,那胸膛挺的老高,美滋滋道,“那可不是。”
*
晚上村里放电影,铁蛋跟妞妞提着婶婶给做的南瓜灯,又在村里大出风头。
乡下做南瓜灯,也就是把自家的小南瓜上开了口子,掏出里面的瓤洗干净留下来熬汤也不浪费。
南瓜皮外头凿上笑脸,里面点上短蜡烛,烛光闪闪从笑脸中透出来,顶端用芦苇绳固定好,流苏长长垂下来,跟冰心先生的小桔灯有异曲同工之妙,月黑风高,铁蛋提着展南瓜灯扭着小屁股在村里的土台上走来走去,别提多神奇了!
公社来的放映员用木杆撑起白色幕布,一边放一边蹬着飞轮发电放出来的电影都没南瓜灯有趣,村里的娃子们含着手指头,还没回家呢,就馋着自家爹娘要南瓜灯。
有脾气不好的家长就给自家崽子一顿打,要个屁的南瓜灯,那蜡烛不要钱儿?咋就生了你这么个败家崽子!
也有疼孩子的爹妈,自个儿在家学着给孩子做,做的没林蔓做的精致,只能厚着脸皮上老陆家求教,臊的脸红脖子粗,以前他们家里老娘媳妇没少嚼老陆家的舌根子,本以为会给赵春花婆媳俩打出门去,谁想到人家和颜悦色招待他们,还帮着自家孩子做南瓜灯。
老陆家一家宰相肚里能撑船,能处!
一时之间,老陆家在村里的名声急转直上,村里老太太妇女啥的,提起林蔓也不说那妖妖娆娆狐狸精了,满嘴的能干心灵手巧小媳妇儿。
村里的年轻汉子都酸唧唧,想着陆洲怎么这么好运气,原先林蔓花落老陆家,他们还能自我安慰,林蔓就是个花瓶美人,除了张脸一无是处,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娇滴滴娶回家来也是个祖宗,不如娶村里团圆脸姑娘,壮实能干屁股大能生儿子,女人关了灯上了炕都是一样!
现在想想不是自己打自己脸?
晚上大队长婆娘在蚊帐里拍蚊子,大队长洗完脚上炕,说起老陆家来,大队长婆娘满脸不在意,“说这个干啥,还是想想咋让咱闺女早点结婚吧。”
大队长黑了脸,他一声不吭吹灭了油灯,摸着黑躺下。
大队长婆娘还道自家男人没听见呢,又提了一嘴,大队长还是不吭声,气的大队长婆娘一下子窜了起来,对着大队长就是一顿臭骂。
无奈大队长不搭理他,大队长婆娘只能骂骂咧咧躺下,不多时大队长就听到婆娘粗重的呼噜声,他沉沉叹口气也跟着闭上眼。
*
肃省榆中公社黄土生产队,茫茫黄土地上,林君学佝偻着身子挑着个水桶,顺着黄土坡下去,去坡下头的蓄水池里打水。
榆中公社所在的黄土坡是半干旱地带的,不靠山不靠水,黄土层又太厚,这边的村民只能是挖个蓄水池,趁着夏季多雨,把这雨水给储起来,一年四季十里八村人畜全靠蓄水池里的雨水过活,人都这样了,更别说灌溉田地里。
林君学夫妻俩给下放到黄土生产队,就住在大队不远处一所荒废的窑洞里,那是解放前村里一家老人住的,老人百年归去无后,这窑洞就归了公,十几年没人住了,那门窗木头给风雨腐朽的都快没了,窗户纸更是没了,院子里茅草半米多高,窑洞里摸一把全是灰。
这窑洞虽然破败,黄土生产队的村民淳朴忠厚,对于林君学夫妻这样的臭老九也没有过多敌视,夫妻俩在黄土生产队活的很平和,秦瑶从大队长手里拿了窑洞的钥匙,打开门,三眼窑洞塌了一半,拱形的洞口搭配着双扇木头门,大概是年数长了,木头门一晃扑簌簌掉灰。
秦瑶苦中作乐道,“没事儿,好在咱们睡觉的窑洞没塌,院角那两棵苹果树不错,秋上收了苹果可以做苹果酱。”
林君学夫妻俩一起把窑洞拾掇干净,塌了的那一半窑洞一背篓一背篓的往山坡上背土,院子里的枯草也给拔干净了,夫妻俩就在黄土坡下安了家。
林君学挑着水回家,路上遇见牵羊背筐的村民,打个招呼继续往窑洞走,恰好镇上的邮递员骑着自行车过来,看见他支棱着自行车停下,用当地土话说有他们夫妻俩的包裹,说是从河溪村所在的县城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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