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一下,而后竭力堆了个笑,若无其事地打开副驾:“还是上来吧,别让叔叔阿姨担心。”
简愉拧眉看着他。
他们之间,就是这种关系。
就是她想要快刀斩乱麻、都无从下手的关系。
因为两家关系亲厚,他就是有这种底气,觉得自己不论做了什么,到最后,她都一定会原谅他。
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
对此,简愉只觉得无比烦躁,却还是不得不钻进车,任由车子开进小区,配合他演出一起回家的假象。
丁铭也并不是只想轻松揭过。
一路上,他都在说些琐碎的事,想让氛围变得轻松,却也有意无意地在向她传达某种讯息:他知错了。
而简愉全程无动于衷。
真要知道错了,汤弘光就该罢手了。
事实却并没有。
她不傻,也有自己的倔强,既不会妥协,也不可能任由事情按他的意愿继续发展。
可尽管如此,在进屋之前,她的态度还是做出了转变。
她其实不太会隐藏心事,尤其是在熟悉的人面前。
但如果可以,她还是想尽可能地让爸妈少操点心。
在家待了三天,丁铭总是有意无意地找她搭话。
多数时候她是不搭理的,要么借口看电视、要么就扭头回房间,可只要爸妈在,她就还是会尽力配合,接一点无关痛痒的话茬。
10月3号这晚,一家人坐在餐桌前,白姝忽然提了一嘴:“一会吃完趁早把东西收拾了,别又丢三落四的忘带什么东西。”
简愉捧着碗鸡汤,瓮声瓮气地点了点头:“好。”
丁铭却愣了一下:“收拾……什么?”
“她不明天就回去了吗。”
白姝正吃着饭,被这话问的也是一顿:“不得提前把行李收拾一下?”
“怎么。”
简兆良也回味过来:“你两没商量好?”
“啊~”
简愉随口敷衍:“我忘了说。”
“明天我妈生日,你不去吗?”
丁铭还有些愣怔,却已经警觉了起来:“这么早回去做什么?”
刚盛出来的鸡汤很烫,简愉吹了一会,才轻描淡写地选择性回话:“晚上的机票,来得及。”
“……”
丁铭不自觉地咬了咬牙。
半个月了。
什么方式都用过了,不管他多么诚恳的求和,她都是这副不痛不痒的样子,半点松动的意思都没有。
漫长相处的时光里,这么强烈的失控感,还真的是头一回……
-
10月4日,曾芸的生日如期而至。
丁同光是有些怕白姝的,也知道自己不受待见,所以知道白姝会出现的日子里,他通常都会选择避开。
而简兆良身体不方便,也不想给大家添乱,就留在了家里。
所以每年的这天,来探望的人都只有三个。
许久不见,曾芸还是那副死寂的模样,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却肉眼可见的、又消瘦了许多。
简愉如往年一般,捧着一束天香百合放在她的身旁。
那是曾芸最喜欢的花。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有其事。
她总觉得,芸姨一定是闻到了花香,神情看起来才舒展了些许。
说是生日,但这一天,其实没有谁能真正开心的起来,更别提会有什么庆祝环节。
多数时间,简愉和丁铭都是沉默的。
只有白姝会坐在床沿,仿佛在跟人聊天似的,零零碎碎地话些家常,也总忍不住要提及过往,然后抹着泪、一遍遍地对她说:“睡了这么久,也该醒了……”
这种氛围一直持续到傍晚,简愉才被白姝拉出了病房,说是要让他们母子单独说说话。
简愉正搀着她往外走着,路过导台时,忽然被护士叫住了:“曾芸家属,麻烦来一下。”
“欸欸——”
白姝赶忙抹了抹泪痕,背着身应道:“这就来。”
简愉见她情绪还是不稳,就把她往休息区带了带:“要不我去吧,你到那边坐一会儿。”
“哎哟,就是去续个费,又不是什么大事。”
白姝挣开她的手,推搡着她往出口去:“你还是赶紧走吧,别一会又赶不上飞机了。”
说完也不等她回话,就兀自扭头跟着护士走了。
简愉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就有点恍神。
印象里,她身体很好,体力也不错,又因为身材微胖,给人的感觉总是扎实又牢靠。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步子变得缓慢,也开始有点不稳。
情绪上来时,身形时不时地晃一下,就像是大厦将倾、大山也会轰塌的前兆,只叫人看得惴惴不安。
简愉的心口狠狠地抽麻了一阵。
她那动不动就要教训人、嗓门越来越大的妈妈,在毫无痕迹的岁月里,已经老了。
……
病房里。
丁铭静静地看着曾芸,半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默再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才渐渐地想到话题。
说来可悲。
妈妈天然就是孩子的依靠,不论年岁。
事实却很残酷,在母亲面前,孩子永远都是索取的那一个。
而丁铭想什么,显而易见。
他其实也很无助。
偶尔也会想,如果妈妈还很健康,一定也会帮他的吧?
“妈。”
他握着曾芸已近枯萎的手,终于缓缓地展现了自己的脆弱:“你知道的吧,我是真的、很喜欢小愉。”
“你也很喜欢她,不是吗。”
“我就、就真的很想和她在一起,然后把她娶回来,做你的儿媳妇,这样、你也会很开心的,对吧?”
“我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
他没忍住呜咽了一声,声音有些不稳:“但她现在生我的气,已经很久不理我了。”
“妈……”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情绪跌宕,一念成魔。
他的视线定格在曾芸的呼吸机上,一个疯狂念头炸现的瞬间,不自觉向前探去的双手、连同声线一起,止不住的开始剧烈震颤:“你也……帮帮我好吗?”
……
第60章 热融
车子驶向高架, 在当空的视野中向下望去, 川流不息、人群熙攘,一派热闹非常的景象。
简愉的情绪却不怎么高。
精气有点抽离,瞳仁入定一般、静静地落在窗边,直到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才想起什么似的眨了眨眼。
从乔:【出发了吗?】
【嗯。】
情绪低落时, 她总是很安静,回答问题也十分机械化:【快到机场了。】
从乔等了半天, 没见下文,不由拧了拧眉, 指尖顿了几秒, 还是问:【怎么了?】
“……”
简愉原本只是有点呆滞,却意外被看出心情不,于是盯着这句问询时,鼻尖忽然就起了一抹酸意, 忽然就觉得有些委屈、想犯矫情。
所以明知他国庆很忙, 没日没夜的被扣在实验室里整整四天,才得以争取到后三天的假期,她还是想说:【你要来接我吗?】
他却没有迟疑:【嗯。】
【你忙完了?】
简愉愣了一下, 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瞳孔微微扩张:【不会已经到机场了吧?】
【嗯。】
就算话再少,从乔也总会尽量如实地、一字不差地回答她的问题:【刚到。】
【……】
简愉晃了下神,情绪忽然又有些断点:【还有好几个小时呢, 你来这么早做什么?】
话虽这么说。
但她似乎已经能想象到, 他像棵树一样、一动不动地杵在到达层等着自己的模样, 也……不禁因此生出了一点笑意。
从乔:【不早。】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
“……”
简愉愣了好长一会儿, 才从这简短的两个字里,咂摸出一丝别样的意味,然后憋闷地心绪,忽然就开怀起来:【这么想我啊?】
那头也顿了一会儿。
她盯着手机屏幕,原本顺口耍花腔的话,莫名就让她变得紧张,直到对话框里终于又跳出一句:【嗯。】
她才彻底笑了出来。
可开心虽开心,一想到还有那么长时间要等,她还是说:【别傻站着了,找个地方坐一会儿,我到了就给你打电话。】
隔着屏幕,从乔似也感觉到了她的心情好转,于是紧缩地瞳孔终于放松了些:【好。】
简愉笑咧咧地,刚想把手机收起来,突然就有来电进来。
她疑惑了一瞬,然后划过接听:“妈,怎么了?”
那头却是个陌生的女声:“简愉女士吗?”
“你好,我是第三医院的护士。是这样的,58床的曾芸患者刚刚突发呼吸障碍,现在在急救室进行抢救。”
“您的母亲受了刺激,刚刚吓晕了过去,现在也正在打点滴。”
“你看方便的话,可以来医院一趟吗?”
“……什、什么!”
简愉只觉得五雷轰顶,整个人慑在原地,直到司机将要靠边停车,才猛地回过神来。
“调头!”
她不住地拍打前座,声音有点变形:“快调头!”
-
回程正值晚高峰,又有假期加持,车子一路走走停停,直至医院外围,彻底难以前行。
简愉匆匆付完钱,就提前下车跑了过去。
到输液室的时候,白姝已经挂完了点滴,面色却仍然煞白,极度虚弱地闭着眼,仰靠在椅背上。
“妈——”
简愉忍着酸意赶过去,将她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还是不放心地说道:“……你没事吧?怎么、怎么就晕倒了呀……”
白姝缓缓睁了眼,注视着她眼眸里是道不尽的沧桑,唇瓣翕张了半天,却偏是想不出半句措辞。
向来坚强的她,最后竟像个孩子一般,抱着简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曾芸躺了这么久,突然急救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白姝和她的感情极好。
这份奔溃,简愉全然能够体会,却也同样无能为力,除了默默把她拥紧一些,她也只能说:“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母女两静静地哭了一会,简愉才抚着她的发,怔怔地问:“铭铭呢?”
闻言,白姝埋在她腰间的脸慢慢抬了起来,眸光有一瞬的剧震,而后缓缓伸手,颤抖着向后指了指:“……急、急救室。”
简愉点了点头:“那你在这待会,我先过去看看。”
“别——”
白姝忽然死死地抓住她的衣摆,情绪波动很大,却又像是在畏惧什么,连续喃喃道:“别去、别去……”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简愉深谙这个道理,却不得不面对现实。
“妈,爸还在家里呢。”
她拉着白姝的手,极力扯了扯嘴角:“这么久看不到你,他会担心的。”
“我先把你送回去好吗?”
“芸姨还在急救室呢。”
她的口吻忽然就成熟了起来,像个大人一样:“她对我那么好,我应该去看看的,对不对?”
“我可以处理好的,相信我好吗。”
-
把白姝送回家,再次踏进医院时,简愉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她躁郁摸出手机,这才想起自己把回校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划过接听时就有些不安:“……喂。”
从乔当即就听出了异样,顿了顿后问:“你怎么了?”
“我……”
简愉没想瞒他,也不想做过多的狡辩徒增误会,斟酌了一会儿,还是直接向他说明了情况。
得出结论的声音有点闷重:“暂时回不去了。”
从乔不知信没信,沉默了一会才问:“哪家医院?”
“第三医院!”
听他的情绪还算平稳,简愉连忙和盘托出:“真的,我没骗你!”
从乔站在到达层,看着最后一个旅客也走出了通道,才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很奇怪。
他明明没有发火,可简愉心理却仍是没底。
“你……”
她抿了抿唇,迟疑地问:“能不能、不要生气?”
现在已经是一团乱麻了。
他要是再生自己的气,她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在从乔只是默了一会,就答应道:“好。”
“去忙吧。”
……
简愉长舒一口气,看着挂断的电话,也顾不上去想他是否真的没有生气,就一股脑的赶到了7楼。
长长的走廊上四溢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急救室门前的红灯不知亮了多久。
丁铭正弓着腰缩在长椅上,头埋地很深很深,却掩不住频频溢出的呜咽,肩膀也因这极端的情绪,止不住地战栗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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