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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而间, 他身子一歪, 径直倒在了她肩上。
“谢宜铭！谢宜铭！”
常洛灵急得直晃他, 晃出了他一声无奈的哼笑：“我没死。”
“啊。”她赶忙止住动作，肩上再次一沉。
“就是……有点累。”他的声音又轻又慢，鼻息扑在她耳畔，教她一阵发痒，“让我靠会儿。”
常洛灵僵坐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肩头的呼吸逐渐归于平稳，却没能让她的心也一并静下来，她用余光一路看去，看他静静倚靠在自己肩上，乖巧又脆弱。
很不像她印象中的谢宜铭。
又或者，这才是真正的谢宜铭。
鼻腔里的气味很杂乱，消毒水味、铁锈味、他发端的清香，和几乎已经打上他名字烙印的苦参味。
五味杂陈，心乱如麻。
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声，打破了这一室的寂静。
常洛灵闻声低头看去，手机从他宽阔的裤子口袋露出了半边，又一声震动，伴着一声闷响，手机悠悠滑落至床上。
亮起的屏幕里，赫然显示着两条消息。
【妈妈：你已经成年了，我尊重你的选择。】
【妈妈：要是日后后悔了，好好想想你昨天说过的话。】
像是秘密突然在眼前被揭开，常洛灵头脑一阵发懵。
她不知该从何开始分析，只是下意识觉得，如果是她妈妈，绝不会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视野中伸来一只手，拿走了手机，肩上的压力也骤然消失。
常洛灵无措地看向他：“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偷看你手机的……”
谢宜铭瞥了眼屏幕上的信息，“咔哒”按灭了屏幕，将它重新放回了口袋：“没事。”
声音也恢复了惯常的冷淡。
“对不起。”这事儿确实是她的不对，常洛灵低着头道，“我知道这样做不好……”
“都说了没事。”谢宜铭打断了她的道歉，语气故作轻松，不消她问，自己便解释道，“我爸妈昨天正式离婚了，我跟了我爸。”
没事……吗？
常洛灵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望他，绞尽脑汁搜刮着用以安慰的词句：“如果你更喜欢爸爸，跟爸爸也很好呀……”
谢宜铭忽然笑出了声：“我更喜欢我妈。”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奇怪的顽劣，像一个调皮的小孩做了坏事，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对方的反应。
可是常洛灵不知道，自己要做出怎样的反应更如他的意。
她一脸茫然地看着谢宜铭，大脑暂时处理不了如此多的信息，以至于当场宣布宕机。
喜欢妈妈，为什么还要选择爸爸？
这问题未免过分私人，她问不出口。
推门而入的医生缓解了这里的僵局，她一面说着“久等了”，一面拿来药箱。
看见那些熟悉的东西，常洛灵本能地别开眼。她之前用过，知道这些药水抹上去有多疼。
谢宜铭的伤口比她严重得多，应该会更疼吧——
可她却见他神色如常，平静地看着医生帮他擦药。
没有呼痛，没有躲闪，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可是之前，她只是盖了张纸巾上去，他便疼到直吸凉气。
他到底是疼还是不疼？
常洛灵搞不清楚了。
伤口不算太深，在医生来之前便已逐渐止血，医生进行一番简单的消毒后，便让他们离开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常洛灵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是不是很疼？”
谢宜铭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疼。”
“那刚刚医生消毒时，你为什么那么平静呀。”问罢，她直愣愣地盯着他看。
谢宜铭避开她的目光：“在外人面前，不太好意思。”
短短一句话，又让她大脑发懵了。
如果是装的，和之前的痛苦模样相比，谢宜铭也太能忍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外人。
在她面前好意思展露出脆弱的那面，那就说明，她不是外人。
这点最基本的逻辑推理，就算大脑停转也能顺得过来。
谢宜铭说她不是外人欸……
虽然对方受伤了，自己不应该高兴，可她还是捺不住心头的喜悦。
然后被一秒发现——
“你笑什么？”
“你下次要小心一点哦。”常洛灵开始装傻，颇为关切地捧起他受伤的小臂，“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她全程看着他的手臂，尚未留意他一脸受用的表情，也没留意他扬起的唇角，只能听到一句淡淡的“好”。
常洛灵点点头，怀着逃过一劫的庆幸，心满意足地继续走着。
虽然她只要一抬头就会发现，身边这个不知怎的比她还要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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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手臂受伤了，但谢宜铭依然没有缺席下午的铅球比赛。
常洛灵第一时间赶到比赛场地，却又看到了那个大块头。
唐宥腿上的擦伤看起来格外骇人，走路有些一瘸一拐，不过精神状态看起来不赖，还有闲心对她笑：“等会儿看我给你露一手。”
对着一个意志坚强的伤员，常洛灵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干笑着点点头：“加油。”
话音落下，她下意识看向谢宜铭，见他也正往这处望来。
眼眸微敛，撞上目光后一眨眼，蓦地转向了别的方向。
比赛很快开始。
在铅球方面，谢宜铭不算太擅长，平时也鲜有机会练习，甚至还伤了一只胳膊。
但就算在这种种限制下，他也扔出了个不赖的成绩。
从旁边的记分板来看，只要后面没人超过他，他好歹还能拿枚铜牌。
常洛灵双手合十在心底祈祷着，一抬眼——
把唐宥给祈祷来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上前，颇有点人猿泰山的气势，总觉得阳光都被他挡去一半。他弯腰捞起铅球，甚至还能在手上轻松抛接两下，看起来信心十足。
周围人议论纷纷，从这气势来看，拿牌似乎已经十拿九稳，就看是什么材质的了。
常洛灵别开脸不敢看，少顷后，听到周围爆发出一阵欢呼。
她的心也随之一凉。
唐宥不负众望，扔出了第一名的好成绩，比第二名超出了一米还有剩。看剩下几个选手的质量，他的第一基本是稳了。
而这也意味着，谢宜铭的铜牌没了。
明明他早上已经取得了一枚金牌，但常洛灵心里还是感到一阵惋惜。
谢宜铭的面上倒是没有太大变化，全程神色冷静。
“你已经很厉害啦。”常洛灵笑着上前，“你的手臂没事吧？”
谢宜铭没说话，默默向她抬起那只伤臂，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常洛灵忙伸出两只手抓着他的五指，低头细细看去。
她本以为是伤口开裂了，但是一番检查下来，好像恢复得还不错。
那他伸手是什么意思？
常洛灵茫然地抬起头：“你的手臂又怎么了吗？”
“我不知道啊。”谢宜铭道，“让你帮我看看。”
常洛灵又专注地看了好一会儿，摇摇头道：“好像看不出什么问题，你不舒服吗？”
谢宜铭闻声收回手：“哦，那应该没事了。”
好奇怪哦。
没待常洛灵想明白，就看见那尊人猿泰山，不，唐宥跑了过来，脖子上挂的金牌看起来分外闪亮。
唐宥冲着她一昂下巴：“强不强？”
常洛灵干笑两声，勉强捧场道：“强。”
他这回没再和她多言，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谢宜铭：“不好意思啊，把你的铜牌弄没了。”
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常洛灵绞尽脑汁想要回怼他时，谢宜铭先一步开了口：“早上错过的金牌，也算是还给你了，不必不好意思。”
“那是。”唐宥一扬眉，“要是我没摔倒，你怕是颗粒无收了。”
谢宜铭哼笑了一声：“赢了我这个手臂受伤的，你看起来很自豪。”
两人远看相敬如宾，甚至还都面带笑意，只有站在近旁的常洛灵知道，这之中的杀气有多重。
能把看起来波澜不惊的谢宜铭都招惹成这样，唐宥也算是讨嫌届的人才。
“好了啦，你们都很厉害……”常洛灵无助地试图打个圆场。
唐宥似乎压根没听见她的话，上前一步逼近谢宜铭道：“既然这样，等我俩都恢复了，找个机会再比一场？”
谢宜铭敛眸扫了他一转：“我没兴趣再见你。”
好嘛，没一个听她的。
常洛灵很郁闷，郁闷间又有一丝害怕。
两人看起来剑拔弩张，似乎分分钟就能打起来。虽然两个都是伤兵，但看刚刚扔铅球的那个架势，都不是好惹的主儿。
“我看你不是没兴趣，是不敢吧。”唐宥的下巴都快昂上天了，总算有了那么一点居高临下的姿态。
谢宜铭倒是依然面容平静，唯有垂在身侧的食指同拇指静静摩挲着。
他语气爽快：“好啊，既然这样，那我们……”
眼看比赛要约上了，常洛灵再不能坐视不管了。
毕竟两人每次见面都不对付，甚至还愈演愈烈，再遇只会是更大的灾难。
“停！”
在谢宜铭的约定出口前，常洛灵双手合十，好似游泳破水一般，生生将双臂插丨入了两人之中，来了个利落的一刀两断。
这么大的动作，他们再怎么也没法忽视她了。
谢宜铭率先望向她紧张的脸，笑道：“怎么了？”
“你们不可以再比了。”常洛灵一本正经。
“为什么？”唐宥嗤笑道，“怕大名鼎鼎的校草输给我？”
谢宜铭的目光依然向着她，幽幽给唐宥送去一句：“没关系，你不用太自卑。”
“因为、因为……”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了，常洛灵一瞬间急到语无伦次，“因为我不喜欢铅球扔得好的！”
话音刚落，唐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下自己的金牌，伸手挂到了谢宜铭脖子上：“送你了。”
“！”始料未及的谢宜铭张口无声地骂了一句，反手将金牌取下。
他像是拿着什么烫手山芋，抬手就要给它挂回去。
只是唐宥人壮头也大，金牌卡在他一头毛寸上，被他轻松提溜下来，打着旋又要往谢宜铭头上飞。
谢宜铭偏头躲着，凭空截下金牌，甩手砸了过去。
一旁目瞪口呆的常洛灵：“……”
这是大学校园还是幼儿园练舞房啊？
哪有这么幼稚的大学生啊！
眼看两人对着块金牌让出了比武的架势，常洛灵眼疾手快在空中夺下了它，无可奈何地往自己脖子上一挂：“你们都不要，给我好了吧！”
之前拼死拼活把它赢回来，现在倒是谁都不要了。
唐宥一瞬笑得很开心：“好啊，送你了。”
谢宜铭顿了一下，突然皱起眉，二话不说把金牌从她脖子上取下：“那还是给我吧。”
常洛灵：“？”
这下唐宥不爽了，把金牌抢了回来：“滚，别抢老子金牌。”
就好像之前迫不及待地把金牌丢出去的不是他似的。
兜兜转转，金牌又物归原主了。
常洛灵不明白他们刚才突然互让金牌是哪一出，她也来不及细想，因为女子铅球比赛马上就要开始。
这个刚刚说着“不喜欢铅球扔得好的”人，自个儿倒是要去扔铅球了。
常洛灵站在等待区的队列中，谢宜铭和唐宥则站在观赛区里，两人尽可能隔得远远的，但又想靠她近些，生生站成了钝角等边三角形。
身为男子组冠军，唐宥一边得瑟，一边扯着嗓子和她分享经验，引来一众侧目。
谢宜铭倒是没说话，但她能明确感知到，有一簇目光自他那里传来。
可她这会儿一个也不想理，全心关注着面前的比赛。去年她就是靠铅球斩获了铜牌，而今年，她想尝试着突破自己。
队伍在逐渐缩短，终于，前面一位走进了场地，下一个就轮到她了。
说了半天单口相声的唐宥居然还没累，高喊道：“拿个金牌回来，别给我丢脸啊。”
什么叫“别给他丢脸”？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更何况，他啰嗦半天，还没觉得丢脸吗？
常洛灵实在搞不懂他，唐宥无疑是一个比她更加外向、更加厚脸皮、更加让人莫名其妙的存在。
她好想敲开他的心门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随着一声哨响，常洛灵开始朝前走去。
身后忽而传来一声：“常洛灵，加油。”
是谢宜铭的声音，干净清透。
常洛灵来不及回头，冲着他的方向笑着一挥拳。
结果挥来一句：“常洛灵，给老子冲。”
唐宥的公鸭嗓和他的脸也算是匹配。
常洛灵的手还举着，不爽地朝唐宥的方向打了个直拳。
“常洛灵，加油！”又是一声，来自谢宜铭，仿佛在较劲。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听到谢宜铭这么高声说话，他本就不是习惯引人注目的人，行为处事都倾向于将自己隐下。
但这次，他在大庭广众下，高喊了她的名字。
常洛灵还来不及高兴，耳边又传来一句：“常——洛——灵——”
中气十足，气震山河，教她的耳膜都嗡嗡作响。
她真想一铅球给唐宥砸出操场。
不过等她真把铅球握在手里，她的目光里就只有那广阔的沙坑。
常洛灵摆好姿势，压低重心，回身飞掷——
铅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在了视野尽头。
“呜呼！”唐宥吼得好似猩猩在叫，放进森林里，怎么也能捞个部落首领当当。
她吓得捂着耳朵就跑，慌不择路间，撞进了一个怀抱。
谢宜铭伸手稳住她的腰，低头对她笑了一下。
“我是不是好厉害？”常洛灵在他怀里蹦了两下，昂头看向他。
“厉害，厉害得不得了。”谢宜铭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
常洛灵的脸突然红了一片。
谢宜铭的声音温柔，动作温柔，眼神更温柔。
温柔到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不喜欢她的人，不该给她这种错觉，是不是？
没待她想清楚，唐宥已经吱哇乱叫着冲过来了。
“最后一个已经扔完了，你是第一。可以啊常洛灵，就比我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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