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条案桌上摆着整套的功夫茶茶具,商裳煮茶沏茶,给顾寒屿倒了一杯递给他,“你一直在寨子里到处打听竹姨的下落,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看得明白我在纸条上写的字,就应该知道我因何而来。”顾寒屿点开手机,给商裳看上面的图片。
月夜听泉图――他头天在便签上写的正是这几个字,给她看的图片也是这幅宋代古画的照片,只要她昨天看懂了便签,就足以说明商青竹已经把这幅画的事告诉她。
“竹姨半年前就离开侗寨了,如今不知去向。”商裳轻咳几声,喝了两口茶才好转。
顾寒屿没想到商青竹竟然在半年前就失踪了,不甘心,“她走的时候就没告诉你她要去的地方?她离家出走你们竟然不去找?”
要是不怀疑,她就不会让姜谜、阮波阮湘对商青竹的事守口如瓶。她就算不知道全部也知道个大概。
商裳淡定地说:“她留下一封信,让我们不用去找,说中国之大,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找也找不到,她想过几年自由日子。”
顾寒屿见她不松口,轻叹,“你知不知道你阿姨是做什么的?她这样悄无声息失踪很可能是受到威胁甚至是犯了事潜逃?”
商裳没有说话,冷冷瞥了顾寒屿一眼,“要你管,你一个陌生人,当自己是太平洋警察?”顾寒屿望着她:“她牵扯到我二叔的命案里,你说我该不该管?”
商裳闻言,似乎惊了一惊。
顾寒屿趁她情绪波动,继续追击,“《月夜听泉图》是宋代山水画家李贽的作品,真迹现存于江京博物馆的库房里,因为落款毁坏了一部分尚未修复,从来没有展出过,商青竹却能伪造出一幅一模一样的,你说她是怎么伪造出来的?”
商裳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寒屿仍是认定她知道部分内情,说:“我二叔在江京博物馆负责库房清理保管工作,三年前的除夕夜,他在家里离奇死亡,警方勘察现场和验尸过后,认定他是自杀,事后查了好几个月,什么线索都没查出来,就以自杀结案了。”
“你怀疑不是自杀?”商裳看了一眼他手机里的现场照片,太血腥了,她只看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
“那倒没有,警方认定自杀那就一定是自杀,我奇怪的是他自杀的原因,那天晚上我发现他尸体之前,曾经在我家楼道里遇到一个人慌慌张张下楼,我怀疑那个人先我一步到我家里,看到了我二叔的尸体,所以才会吓跑了。”
“他是怎么进去的?”商裳不解。
“撬门,但他肯定不是个普通小偷,而是威胁我叔叔从库房偷画的人派来的。”顾寒屿花了三年时间调查,才把事情理顺了。
“你是怎么查到那幅画的?”商裳有点惊讶,警方都查不到的事,他能查到?
顾寒屿看着她,郑重其事,“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见过那幅画?我劝你不要隐瞒,我二叔为这幅画搭上一条命,商青竹又失踪了,和这幅画脱不了干系。”
“我凭什么相信你呢?谁知道你到底是谁。”商裳瞥他一眼,觉得他未必就是个好人。起码他到处打听,还故意和阮波阮湘套近乎,就给人动机不纯的感觉。
顾寒屿拿出身份证给她看,又给她看派出所出具的户籍证明和二叔曾经的工作证复印件照片,白纸黑字加盖红章,足以证明他就是死者顾今洋的亲侄儿。
“你要是还不信,我给你看法医开具的我二叔的死亡证明。商裳,我之所以找到你,除了想调查出逼死我二叔的幕后真凶,也希望不会再有人为此付出生命。”顾寒屿态度诚恳。
商裳沉默,但心里已经相信他说的都不是假话。
“回答我,你见过《月夜听泉图》没有?”顾寒屿追问。商裳轻轻点头,告诉他,她曾经看到商青竹研究那幅画。
自民国时期开始,商家一直是杭州文玩界很有名的家族,尤其擅长书画装裱和修补,到了商青竹这一辈,因为姐姐商青漪早逝,商青竹就成了家族技艺唯一的传人,而商裳是商青漪的女儿,商青漪去世后,商青竹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带着姐姐留下的孤女来到偏远的贵州山区定居。
顾寒屿告诉商裳,市面上流传的她阿姨商青竹伪造的假古画有好几幅,其中大部分已经通过拍卖或者其他形式被国内外的收藏家购买,多年来,竟然没有一幅被鉴别出来是伪作,而这几幅画的真迹几乎都保存在江京博物馆的库房里。
“并不是假画,你不懂其中的章法,就不要乱说是伪造。”商裳端起茶杯,慢悠悠品了一口茶。
“是吗?那我想问,她是怎么做到的?”
“人人都能做到,我们商家在业内还会那么出名吗,其中的门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顾寒屿瞥了她一眼,这位大小姐似乎什么事都不放心上,哪怕她阿姨做的事涉嫌违法,她居然还有种引以为傲的感觉,真不知道自己前些日子是怎么把她和仙女挂钩的。
第6章
不会头脑一热就中美人计
商裳察觉到顾寒屿目光中的不善,说:“哪条法律也没说仿制文物违法,很多现代工艺品都是模仿文物的形制或者工艺进行加工,违法的是用假文物进行买卖,那才叫诈骗。竹姨从没参与过那些书画的买卖环节。”
还挺会狡辩,顾寒屿叹息一声:“我来的目的不是想追究她什么,我只是为了调查真相。我在楼道上遇到的那个马仔,至今还没有落网。”
“那你有线索吗?”
“有。”顾寒屿点开手机给她看一副人物肖像素描,“这是我根据监控和邻居的描述,画出来的人像复原。”
“你是学美术的?画得还挺不错。”商裳看着那幅画像,觉得似曾相识,但她没有立刻说,继续看着画中人。
“我没学过美术,只是业余爱好,从小就喜欢画画。”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商裳把手机还给他,出其不意地问。能坚持三年调查叔叔的死因,这份执着和勇气不是一般人能有的。除了执着,也需要一定的财力支撑。
顾寒屿明白她对自己的身份还不能完全信任,主动说:“我自己做点小生意,开网吧。我父母早就不在了,我是跟着我二叔长大的,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所以我无法释怀他的死,一定要查出真相。”
想要别人不有所保留,自己就不能太保留。
商裳见他目光真诚,想起了什么似的,告诉他:“这个人我以前见过,他到侗寨来过,不止一次。”
“说说。”顾寒屿瞬间来劲。
商裳回忆着,“半年多以前,他来过一次,找竹姨谈事情,后来在竹姨离开侗寨前几天,他也来过,不知道和竹姨说了什么,几天后竹姨就留下一封信不告而别了。”
“能认定是他?”
“差不多吧,他看起来面相很凶,印象深刻。”
“面相很凶?”顾寒屿看着手机里的画像,凭心而论,这是个长得还算帅气的青年,放大街上也能吸引一堆少女瞩目,不是那种满脸横肉、目露凶光的长相。
“长得好不好看和面相凶不凶没有必然联系,相由心生,有些人虽然长得好看,但一看就很凶。”
嘻,伶牙俐齿,顾寒屿注意到她斗篷的衣襟上别着一朵洁白的栀子花,难怪一进这院子就闻到淡淡的清香。曾经他小时候很喜欢闻栀子花的香味,后来就很少闻到了。
“没说你。”商裳白了他一眼,有这么自大的么,是觉得自己长得好看?
哈。顾寒屿无奈,“我也没觉得你是在说我。”
真是,说不了三句两句就开始呛了,顾寒屿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只得先忍耐。
“这个人来侗寨住哪儿你知道吗?”
“不知道,侗寨也就两三个旅馆,你可以去查查。”
顾寒屿点头,觉得今天的谈话已经差不多了,起身告辞。推开院门,看到阮波老实巴交地坐在门口,顾寒屿好奇:“你一直坐在这里?”
阮波嗯了一声,鼓起勇气:“那个……”
“哪个?”顾寒屿浅笑着回头看他。
阮波跟上他,“我能不能跟你再比一场?”
原来他一直没忘记昨晚被自己一时兴起过肩摔的事,看来也是练过的,不然不会这么不甘心。偷袭能成功,说明下盘还不够稳。
顾寒屿爽朗一笑,“还没服气啊,想再比划比划?行,找个大点的地方,我们比一场。”
阮波见顾寒屿答应了,领着他去侗寨的男孩子小时候打架玩耍经常去的一个山坡,山坡离侗寨有些距离,打架了也不会被寨子里的大人们看到。
茶叶铺里,阮湘提着饭盒来给钟叔和哥哥送午饭,却只看到钟叔一个人在柜台后看店,阮波不见人影。
“钟叔,我阿哥呢?”阮湘店里店外找了一遍,都没找到人。
钟叔正戴着老花镜查看淘宝上的茶叶订单,听到阮湘问话,下意识抬起头,“早上跟那个姓顾的去找商裳,之后就没见他回来。”
“啊?裳裳姐说,那个姓顾的早就走了,阿哥这是去哪儿了,也不说一声。”
阮湘把饭盒打开,叫钟叔先吃饭,给她阿哥留点菜就行。钟叔坚持再等等阮波,说不急着吃饭。
阮波回来的时候什么话都没说,看到桌上摆着饭菜,低头坐下吃饭。阮湘见他臊眉耷眼的,问他:“阿哥你这是怎么了?找幺妹表白失败了,还是打架被人碾压了?”
阮波捧着饭碗,刚吃了一大口白米饭,被她这么一说,米饭噎在嗓子里,叹口气,“我打不过人家。”
“哈,寨子里还有你打不过的人?”阮湘记得,阿哥从小喜欢舞刀弄枪,几岁就跟着隔壁编竹器具的杨伯学摔跤,十几岁开始打遍侗寨无敌手,能打过阿哥的,除非……是那个姓顾的?
“你跟那个顾……顾寒屿打架了?你还没打过人家?你怎么这么……”小辣椒阮湘很想说怎么这么没用,考虑到阿哥的自尊心,咽下了两个字,“他也就跟你差不多高,甚至还比你矮几公分,也没你壮,你怎么打不过他?”
钟叔也瞪大眼睛好奇这件事,阮波一米八八快一米九了,那个顾寒屿最多也就一米八五八六,身形还偏瘦,怎么阮波会打不过人家?
阮波往碗里夹了一块酸肉,就着白米饭吃下去,“人家顾哥是专业的,练过自由搏击和擒拿手,我哪打得过人家。”
一番比试,阮波被碾压得心服口服,心里想着,改天得让顾哥教他几招。
“都叫哥了?他真有这么厉害?看不出来啊。”阮湘想,难道那个顾寒屿除了长得帅,战斗值也这么高,都能打得过她哥了。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我又不是什么顶尖高手,打不过很正常。”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以前□□签名都是老子天下第一,怎么现在承认有人比你强了?”阮湘嘻嘻看着阿哥,揭他的短。
阮波瞪她一眼,“小时候的事还拿出来说,我早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了。”钟叔哈哈直笑,手指戳一下阮波脑袋,笑谑:“你个憨崽,怎么不是小孩子了,还没得你幺妹儿机灵。”
阿哥这是被人彻底打服帖了,连不认输的精神头都没了,阮湘撇了撇嘴,不禁想起顾寒屿去找商裳的事,不知道他俩谈了些什么,裳裳姐中午饭吃得很少,不像阿哥,被人打成熊样还能连干三碗米饭。
顾寒屿这顿午饭也吃得很多,他没想到和阮波打架能让他使出七八分力,那小子人高马大一身蛮力,打起架来横冲直撞不说,还是练过摔跤的,要不是自己身形更灵巧,没准还不一定能抗得过他。
这三年光顾着在各地奔波调查,几乎没有时间练功,拳脚工夫几天不练就会生疏,要是放以前,对付那个蛮牛一样的呆小子,也就是十几招的事。
想起阮波说的,他和阮湘是七八岁上就被商青竹收养的孤儿,顾寒屿不免又对他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二叔去世以后,他自己不也成了孤儿,甚至还不如阮波阮湘,他俩好歹还是亲兄妹,能彼此照应,他是独生子,无牵无挂无依无靠。
吃饱了饭,就到了干正事的时候,来侗寨这么长时间,终于查出些眉目,令他无比振奋,三年了,离真相越来越接近。
按着商裳说的时间,顾寒屿先从自己住的小旅馆查起,给老板娘一千块钱,让她从电脑里帮他查一下半年前的旅客入住记录。
老板娘起先不肯,说是不能侵犯客人隐私,他又加了两千,好说歹说,对方才同意给他看入住记录。
几百上千条记录,肯定是没法一条条看的,只能筛选一下20-30岁之间的男性旅客人群,比对身份证照片比对了整整一天,没发现可疑人物,他又扩大范围到50岁以下所有男性,依然没有发现。
此后的几天他又去了其他两家旅馆,整理出三十多个可疑人物身份证信息细细研究,发现其中有一个叫张聪的人,照片放大了以后和他画的画像上的人物十分相似。此人身份证上的地址显示是重庆北碚区某某镇。
眼睛看电脑看得有点累,他习惯性地坐在窗口往下看,谷雨季节这里天天下雨,雨水把青石板路冲刷得干干净净,路上来往行人络绎不绝,有些是去田里耕种的农民,有些是走马的客商,更多的是游客。侗寨风景优美,再加上抖音、小红书上各路游客大力宣传,早已成为来贵州必打卡的网红景点。
清清扬扬的雨丝,打在脸上很舒服,放眼望去,一个窈窕的身影自雨雾间款款而来,顾寒屿看着她,等她走到他窗下,才叫了她一声。
商裳雨中撑伞前行,冷不丁听到他的声音,抬头去看,见他在二楼某个窗户后展颜向自己笑,脚步停了停。
伞下抬头遥望那一瞬间的美丽,简直叫人惊艳。
“我查到了,你要不要上来坐坐,我说给你听。”顾寒屿打电话给商裳,些微激动。那天他离开商家小院的时候,和她互相加了微信。
“去阿谜的酒吧说。”商裳才不会去小旅馆他的房间,被人看到了不定会怎么说。
原来她是去酒吧,看来她也不是整天不出门,偶尔还是会出来的,顾寒屿套上外套,下楼也往酒吧方向走。
清明以后游客渐渐变多,情旅驿站开门时间就提前到了下午,顾寒屿走进酒吧看到商裳坐的那个卡座正是自己以前经常坐的,笑问:“你也喜欢坐这里?”
“这里视野好,适合看风景。”
商裳还是穿着那天的白色斗篷,领口袖口下摆都坠着厚厚长长的狐狸毛,把她雪白的肌肤映衬地晶莹剔透,看起来非常暖和,里面的长裙像是换了一件,没有图案,依然是白色。
“喝点什么?”顾寒屿把菜单推到她面前。
“不用了,我不喝冰的。”商裳说话的语气淡淡缓缓的,美丽中偏偏带着几分清冷的厌世感,叫人难忘。
“那给你来杯热水。”顾寒屿自己点了一杯蓝带,让服务生给商裳上一杯热水。
商裳不喝水,但是把水杯放在手里捂手。
顾寒屿看着她纤细白嫩的手指,春葱一般水灵灵的,忽然想起自己收到过的那把葱,饶有兴趣笑着问她,三月三那天阮波有没有带一把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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