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官府不管吗?”
“这我也奇怪,当今陛下一向执法严明,但这都几日过去了,非但没有人问责,人家还高高兴兴地又开始招妻了。”
“真不要脸!”唐朝朝愤愤不平地骂着,被两个家仆的声音打断了八卦分享会。
“还有冰镇的水饮吗?我们全要了。”
“有的有的,稍等,小芽还不来帮忙!”她转头就把八卦忘了个干净,脑子里只有总算可以放班回家的窃喜。
等到两个家仆付钱走人后,唐朝朝让剩下的小厮把冰块搬到地窖去,便把人都打发走了。
她顺道放了唐家当铺和成衣铺的人,这两日天气太热,根本没人上街,除了酒楼的冰饮卖的好些,其他商铺根本没有入账,反而还要多出一些消暑补贴给各店铺的掌柜和跑堂。
她准备回到家跟父亲商量一下这几日除了酒楼,其他商铺就闭店修整,工钱照发,能省下一比消暑补贴和安置在店铺的冰钱。
才踏进家门,什么计划,经营全都说不出口了。十几个带刀侍卫站成两排将前院“保护”了起来,为首那身着朱色官服的官员看着有些眼熟,但唐朝朝还是没记起来自己究竟在哪见过此人。
不等唐朝朝行礼发问,那官便笑眯眯地道:“奉游骑将军慕饮秋令,在天下招亲。今定州唐氏女符合朝廷选筛,立往长安,不得延误。”
这声音漫不经心,还不如学堂中应付先生背书的孩童认真。而正是这随意的话语,再一次让唐朝朝奔向下一场强迫的人生。
三伏燥热,她却如坠冰窟,冷得发抖。
唐朝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顶着大官的压力,挤出一丝笑容问道:“大人是不是搞错了,民女不过一介贱商,如何配得上将军?”
“定州唐氏唐池之女唐朝朝,不会错。”那官轻轻笑着,看着毫无压迫之意,却偏偏无人敢违逆。
他补充道:“陛下有命,慕将军妻之家属皆随之去往长安,调配住所,转置产业,绝不苟待。”
这话听着像是好处,能举家搬至都城,甚至连在定州的商铺产业也由朝廷负责转置过去于都城行商。这种机会,放在任何一个州县商户头上,都是一块难以放弃的肥肉。
可偏偏就是这句话,让唐朝朝彻底绝望了——这些好处所对应的,是朝廷将她的父母当成了人质,只有她乖乖接受了他们的安排,才可保证父母无虞。
“我爹娘呢?”她声音有些颤抖。
“令尊令堂已在路上,所以唐小姐也需抓紧些呐。”
她看着面前这品阶至少五品的大官笑吟吟的,似乎一点不担心她不愿意。可她想不明白,就算那慕将军再奇葩,也不至于屈尊降贵,娶一个地位最低的商人做妻。然即便她再如何不解,父母在别人手上,她也只能妥协。
简单打了个包袱,她便忐忑地上路了。
婚仪开始的速度几乎复刻了去年年末自己身陷黑风寨的那场大婚。一如既往的赶鸭子上架,一如既往的穿着不合身的婚服,一如既往被强迫着拜了天地。
一如既往,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婚房中,等待着未知的恐惧降临。
而不一样的,是她无法逃脱,她要顾着家中父母的性命。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前来救她于水火。
唐朝朝,你要坚强一些,只要还活着一日,就有一日的希望。
门被推开了,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开始疯狂跳动,满脑子都是小芽那些恐怖的八卦。
不会要死了吧!
盖头被一只手指随意挑开,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唐朝朝眼前。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不满道:“怎么这次找了个如此一般的,没意思。”
红绸落了回去,拍在她脸上。
唐朝朝讷讷地看着红色绸布上男人的轮廓,脑子像是被捶打了一番似的混乱一片。
沐丘?那个乞丐?竟然是消失了三年的将军慕饮秋?
她一把拉掉了盖头,想要确定自己是不是思念成疾看错了人。
此时慕饮秋似乎是累了,拳撑着头坐在椅子上闭着眼小憩。她便趁着这个机会仔细打量着他,想尽力从这张脸上搜出什么不同来。
皮肤白细了一些,身材圆润了一些,身上也干干净净的,衣服都是被香薰过的,走到哪里都会带着一股香气。
唐朝朝能确定他就是沐丘,一个生活过得好了许多,不再干瘦和脏兮兮的沐丘。
“好看吗?”慕饮秋忍受这个女人搜刮似的目光很久了。他今日不想生气,失手杀了李家送来的那女子后,朝中弹劾他的折子都快堆上天了。
虽说他一点也不在乎那些文臣指指点点,但毕竟还要在皇帝手下讨个生活,近日总该收敛一些。
他不耐烦地拿过茶碗喝了一口:“问你呢,好看吗?”
不知为什么,唐朝朝感到自己喉中堵得难受,勉强挤出了个哽着的“好……好看”。
她傻傻地看着慕饮秋,被他飘来的眼神吓得立马又收了回去,紧张地看着关上的窗户,手掌悄悄摩擦着嫁衣,却怎么也擦不干湿乎乎的手心。
唐朝朝脑袋飞快地转着,想着该如何才能免于一死。虽然看着他如今的样子,似乎对杀了她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
可谁能猜透他的心思呢?即使他现在变得这么奇怪。
“胆子这么小,别吓死了,烦人得很。”慕饮秋看着这新夫人的样子很是烦心,他得说点什么稳住这胆小鬼的心,免得她一紧张死在大婚当夜,那些成日屁事没有就知道弹劾人的老匹夫们又得用口水把他淹死。
他烦躁地敲打着桌面,总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在哪里见过,又记不太清。这半年见过的女人那么多,想不起来也正常。
慕饮秋这么想着,终于打算放过唐朝朝,懒懒地开口:“行了,你只要别作死,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就两个规矩:没事别来烦我,有事也别来烦我。”
他说完捏着唐朝朝的下巴抬了起来,目光中皆是对这张脸的嫌弃。
“明白了?”他松开,眸子转向别处,得到唐朝朝肯定的答复后,一刻也不愿流连,负手阔步离开。落下唐朝朝一人,在这冷冰冰的婚房。
不是唐朝朝胆寒。自打他踏进将军府后,这里似乎与外面不是一个世界,凉得像是深秋初冬的天气。纵使婚服料子厚重,也令她觉得有些寒意。
看来这将军在北境打久了,变得喜寒。但外面天气那般热,即使没了太阳也让人闷热难眠。能将院子的温度也降下去如此之多,这得多败家的人才能干的出来?
她不禁怀疑,方才那个神色轻佻,举止轻浮之人,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沐丘吗?
不待她多想,慕饮秋又推门回来了。
他眉心紧锁,额头上突起的青筋肉眼可见在一突一突地跳着,喉中发出饥渴的低吼声。
才缓过来的唐朝朝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清楚沐丘究竟怎么了。他如今的状态比之方才更加恐怖,就好像……就好像那夜冰湖时的样子。
他的病!他的病还没有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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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化进度百分之五十……
第9章
“将军……”
唐朝朝十分担忧慕饮秋如今的状态,大部分是担忧自己。上一任将军夫人的前车之鉴在她脑中盘旋。
她想起了冰湖边程铁被割掉的耳朵和舌头,就更害怕了。
如果说上一次沐丘还有残存的理智,宁愿跳湖也不愿伤她。那么这一次他成了慕饮秋,似乎也并不认得她,他会如何做不得而知。
唐朝朝不敢把自己的命赌在一个神志不清的病人身上。她得想办法稳定住慕饮秋的情绪。
随手拿起手边的茶杯扔了出去,顺势抽出了藏在袖中的匕首。
茶杯稳稳地被慕饮秋抓在手中,女人也是如此。匕首还未能靠近他,唐朝朝就被他反手锁住脖子,窒息感一股脑冲了上来。她忍着颈间疼痛,不停抓挠掐咬着。
本就精神不稳定的慕饮秋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野兽。茶杯落地,瓷片四处飞溅。慕饮秋双手将唐朝朝环抱住,手上力道猛增,便是一声尖锐戳入血肉的嗤响。
唐朝朝捏着银钗的手不住得发抖,听到身后男人痛哼,猛地将她推开。身子不稳向前扑过去,小腹被桌角卡住,疼得她五官扭作一团。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能否使慕饮秋清醒。顾不上小腹疼到抽搐,她扶着桌子转过身,咬牙看向那已经停下动作的疯子。
鲜血汩汩涌出,瞬间将他橙金色的袍子染得褐红一片,且还在持续扩大着。顺着将慕饮秋捂在伤口处的手也染了。
二人都捂着左下腹,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唐朝朝悬着的心始终悬着,她不敢放松警惕,也不知道自己这一下是会激怒他还是稳住他。但这却是她能想到唯一让慕饮秋停下来的办法了。
二人实力差距悬殊,她想跑也跑不了,要打也打不过,如若什么都不做,便是一眼望得到头的死路。
慕饮秋看向那伤了他的银钗,冷不跌地笑了一声。一声,将唐朝朝吓得不轻,心脏差点从喉咙蹦出来。
“你胆子不小啊!”他声音低哑,双目轻合,完全不在乎自己伤口还在冒血,似乎是在压抑什么。
唐朝朝一手抓着匕首,一手抓着银钗,手掌根部扶着身后的桌角,勉强没使自己瘫坐下去。
“对不起……我……”她看着慕饮秋像是冷静下来了,仍不敢保证,借着关心的由头想将他支开:“你的伤还在流血,要不要先去找大夫看看?”
慕饮秋却没有离开的打算,他吐了口气,将眼睛睁开,缓步走到婚床前,褪去了外袍后坐下,开始解里衣的系带。
他手上不停,吩咐道:“左手柜子里有纱布,拿来。”
唐朝朝立刻“哦”了一声,慌慌张张跑到柜子前将纱布取了出来。转身要拿给慕饮秋时,他已将上身袒露。
常年被衣物包裹着的皮肤与那张虽然白了一些却还是麦色的脸仿佛不是长在一个人身上的一般,白的亮眼。结实的肌肉将皮肤撑出好看的轮廓,突出的疤痕狰狞在皮肤上游走,毫不遮掩得被唐朝朝看了个彻底。
她突然觉得双颊烧得慌,赶忙垂眸,将纱布递到慕饮秋手上,心里还盘算着怎么赶紧从这个不确定因素手中逃走。
“我回避一下。”她说着掉头就要推门,被慕饮秋冷冷的一声“站住”叫停。
他低头专心给自己缠着纱布:“今日之事不许向外透露半个字。”双手将结扎紧,他将衣服穿好站了起来,从唐朝朝身边擦过。
门被推开后,他又停了下来。这个停顿被唐朝朝误以为他又要发作,吞口水的动作卡在半路,剩下的半口似也是吓住了,怎么样都下不去。
“以后若是再遇到这种情况,像今日一样,不用担心弄死我。”
慕饮秋这次是彻底走了,她看着他走的方向,似乎是要出府。可如今已是半夜,这时候出去是要做什么?
不过出去也好,最好一晚上都别回来。谁知道这个不定时火药桶什么时候会炸,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次能侥幸逃脱,下一次又会面临如何的境况。
现如今她处在一个两难的境地,若是留下自身难保,若是跑了父母又难活下去。
她看着大敞着的房门外如墨一般漆黑的夜,因为将军府太凉,夏夜的蝉鸣声也丝毫没有。屋外无风,世界似乎静止了,静的能使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不论沐丘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陌生的样子。也不管她心里是不是还被一个单薄却又无坚不摧的身影占据着一点位置。只为了自己和父母能活下去,她得想办法治好慕饮秋的病。
否则面对这样一个随时可能化身猛兽咬断她喉咙的夫君,她此后将永无安宁日子过了。
担惊受怕过了一夜,她没怎么睡着,也想了很多。见到他之后,已经许久没有在出现在她梦中的那些场面又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占据她的脑袋。
如果可以,她不仅要治好慕饮秋的巫毒,还想将他变回原来的样子。或许那样,自己的一片春心也就有处可依了。不过如今也只能趁夜想想罢了,究竟该如何,她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从年前经历过那一波三折之后,她倒也算是成长了些,脑袋似乎也开了窍,帮着家里将营生打理的也可谓井井有条。如若不是这一场变故,她的日子只会蒸蒸日上。即便是找不着可靠的夫婿,也能与父母相伴安度一生。
可偏偏她总是倒霉,却也不知这未知的新郎是个从前识得之人,算不算得上不幸中有幸。
第二日一早,便有丫鬟来她房中伺候她起床用饭。
唐朝朝随口问了一句将军何在,那丫鬟答道:“将军说她这几日都宿在青花坊,不回来了。”
“青花坊?”这名字听着似乎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丫鬟懂得察言观色,一瞧便知主子不知那等烟花之地,解答道:“青花坊只是寻歌观舞之处,将军常宿在那,夫人习惯便好了。”
习惯?她现在巴不得他日日住在那,最好别回来了,也省的她成日为自己的小命担忧。
但她还是得多了解慕饮秋一些,便抓住这丫鬟下手,开始问起来:
“将军平日都喜吃什么?”
“金汤鲍鱼、芙蓉龟甲汤、开水白菜……”
净是些她吃不起的玩意。
“那将军平日都喜做什么?”
“花银子。”
……,好直接的兴趣。
她接连又问了一些无关紧要之事,得到的答案无非就是他回都城后所做的各种挥霍享乐,虚度光阴之事。
凡是天下纨绔能做之事他都做了个遍,一些纨绔做起来需要悠着的事他也做了大半。连正儿八经官家出身的夫人都敢杀了,这天底下恐怕除了去抢天子的龙椅,没什么事是他做不成的。
这慕大将军除了剩下一张和沐丘一样的皮囊,其余没一个地方与他一样的,完全是变了一个人。
什么能让一个好好的人变成这样?
唐朝朝觉得前餐吃得够多了,便问得深入了些:“你可知将军是何时回的都城?”
丫鬟停下手里的活想了一想,回道:“大约是今年三月初。”
“那你可知他为何会突然回来?”
丫鬟刚动起来擦梳妆台的手一扬,直接将上面的脂粉推了出去,差一点就要掉在地上。
唐朝朝看到丫鬟身子僵直,愣了半天,之后才敷衍地回了她四个字:“奴婢不知。”
似乎是问到了什么府中禁忌,那丫鬟看着紧张极了,即便不想回答可以随意搪塞,却连听人问都听不得。唐朝朝看她那副好像即将被绞死的样子,只能无功而返,不再问下去。
这府中能让人怕成这样的,也只有慕饮秋这个喜怒无常的主人了。看来他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往事,或者惩处过聊他八卦的下人。
从府中得知有关慕饮秋变性的消息几乎是不太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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