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挥手屏退了受惊的丫鬟,将自己从家中打包过来的衣物换上,准备去那青花坊探探虚实。
慕饮秋喜欢去的地方,能得到有关他的消息应该不会少。他能管得住自己府上人的嘴,还能管得住压根找不着源头的声音吗?
慕饮秋并没有说阻止她出府,虽说女人出嫁之后大多都要将大部分时间放在宅院和夫郎身上。可她一不是心甘情愿,二没有后宅能管,三见不着家中夫郎。难道要她留在这空荡荡又冷飕飕的将军府,和一群什么也不敢说的下人聊天吗?
能出去,她定然是要出去的。顺道打听打听这长安城的坊市,瞧瞧有没有适合他们唐家发展的机会。
这是唐池从小给她灌输的“手里有钱便是底气”的观念,她也将此奉为人生原则,要将底气牢牢握在手里。
一路出了府门,府中下人多数无视她,少数冲她行礼,无一人阻拦她外出。她向外面的人打听了一下,说青花坊在平康。也有好心人提醒她,女人家最好不要去那种地方,容易遭人误会。
但她还是去了,反正这长安城无人识得她,又哪里来人去误会?
平康坊聚集着整个长安的烟花楼坊,青花坊只是其中之一,且以轻歌曼舞著名,与其他楼坊显得格格不入。这里也有散碎女客,多是跑江湖的,闺秀婚女坚决不敢来此地。
唐朝朝做贼一般挥退了上来招呼的人,只留了一个看起来老实的,低声问道:“你可知慕将军在何处?”
歌女闻名色变:“你找他做甚?”
“是啊,找我做甚?”
正低声讲话的二人僵硬转身,已经换了一身藏蓝新衣的慕饮秋手里捏着酒杯,深色惬意,轻看着二人。
她本是想问出来后注意躲着一些,以免被慕饮秋逮住。
如今倒是不用考虑这个问题了,她无奈在心中苦笑。
唐朝朝还没因此做出什么反应呢,那歌女便率先噗通一声跪伏下去,战战兢兢,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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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慕饮秋未看地上那歌女一眼,绕过二人,在唐朝朝耳边拂过一句:“随我来。”
唐朝朝此时也没别的办法,才踏进青花坊便被正主抓了个正着。出师不利,也不知慕饮秋叫她跟上是要做什么。
回到了他原先的雅间,他不耐烦地赶走了留在里面等着伺候他的琴女,目光落在楼下大厅的一出戏上。
他就这样懒散地坐着,不时喝上两口酒,眼睛一直看着戏,对于身边的女人毫无兴趣。
“旁的女子嫁入夫家便老实本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倒好,才来一日自个儿出府晃悠就罢了,还跑来这种地方。”他说着兀自笑了一声,说的这些也只是拿编排她打趣,没想得到什么回应。
唐朝朝瞧着他精神稳定,唐突地问:“小女本就是乡野粗鄙之辈,不懂大家闺秀的规矩。也奇怪将军究竟是看上小女哪点,竟愿自降身份,娶我入门?”
慕饮秋醉醺醺的,朝她勾了勾手指,等到她坐到近前,推给她一杯酒:“那是你运气不好,高门贵女看不上武将,何况是一个杀了夫人的家伙。”
他拿着自己的酒杯与唐朝朝面前的碰了一下,仰头喝下后,伸出手指指着她:“你!他们临时找来给我填空的而已,估计朝中那些老贼也正在抓耳挠腮,与你疑惑同一个问题呢。”
他说完笑着,继续看起他的戏来。应是真的醉了。
唐朝朝没听太明白他说那番话的意思,目光随着慕饮秋一起看下去。他不出声让她走,她也做不了自己的主,与其干巴巴的胡思乱想,有现成的戏看,或许也不这般煎熬了。
一曲戏方停,就听到一阵议论声。声音是从隔壁雅间传来的,他们似乎正聊得火热,戏曲声一停,说得什么便全入了二人的耳。
“恐怕是哪家闺秀不愿去那将军府受苦,才找了这么个人替上。反正慕将军回来之后便似丢了脑袋,根本不认得谁是谁。就是可怜那无辜女子,不明不白就被逼上了绝路。”
“一个粗鄙无文的小女人而已,总比糟蹋了贵女们强。生前能这般高嫁至将军府,死也无憾了吧。”
慕饮秋换了个姿势,侧身躺在长椅上,一手支着脑袋,一手从盘子里摘了一颗葡萄捏在指尖,下一瞬从唐朝朝耳边飞过,带起一阵刺耳的破空声。
那软葡萄似石子一般冲破了窗纸,将木窗推开一条一拳宽的缝,速度不减又穿破了一层窗纸,最终啪叽一声散在隔壁雅间的墙上。
就闻里面传来一声怒骂:“谁啊!哪个不长眼的敢……”
窗子被推开,骂骂咧咧的声音随着里面人目光从那拳头大的缝隙落在慕饮秋身上时戛然而止了。
慕饮秋则装作毫不知情,悠闲的耷拉着眼皮,揪下一颗葡萄吃进嘴里,全然不理会隔壁已经僵住的几人。
唐朝朝尴尬地与隔壁三人对视,甚至朝着他们笑了下,回过头:“将军,我一女儿身实在不适合待在这,就不打扰您听曲了。”
“你跑什么?我还在这呢。”慕饮秋吐出两颗葡萄籽,起身拉起唐朝朝,走到隔壁雅间中。
说他们闲话的三个人齐齐跪成一排,低眉顺耳,一点神气不在。
慕饮秋推了推唐朝朝,说道:“你好歹也是我夫人,有人骂你,就得给他们长长教训。打吧,死了也没关系,我给你兜底。”
他说完这话就退到一旁,似乎是把这场面当成一出戏看。
跪着的三人虽然低着头不敢动,但也在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
女人家力气能有多大,被她轻轻拍上几下不妨事。若是慕饮秋来了揍人的兴致,他们才是生死未知。
唐朝朝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虽然被人骂她心里的确不舒服,但叫她动手打人出气,她还真没干过。
“要不然还是算了吧……”这气氛压抑阴寒,她吓都要吓死了,哪里还有抬手打人的力气?
慕饮秋抬脚走到其中一人身前,看他的眼神像是一只吃饱了精力旺盛,想要玩弄小鼠的猫。
“夫人不会的话,只有做夫君的代劳了。”
这话一出,被盯上的那个人吓得头发都立了起来,膝行后退了几步,一下接一下地磕着头,瞬间哭得像个被爹妈揍了的熊孩子,鼻涕眼泪混在一起,满脸都是。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小的嘴贱,不该背后妄议将军和夫人,求将军念在初犯,饶了小的吧。”
慕饮秋听这种话太多,能绕过的却是没有。自打回了长安城,他便喜欢上了这般人人畏惧,不顾规矩的日子。
从前平日里不至要紧日子不吃酒,从不来往烟花缭眼的平康坊,亦不贪吃贪睡,把自己绷得像根铁棍,生锈了还知道自己去磨一磨。
现如今就是皇帝见了他也得赔笑三分。
他一个散官,如今最是悠闲之时,四处无战,皇帝特批他无需上朝,俸禄不停,每日吃喝玩乐自在的很,有的是时间与人“玩耍”。
跪着的三人吓得浑身哆嗦,觉着自己今日必定是生死未卜,谁知他们口中那粗鄙无文的替嫁女却开口挽救了他们的性命。
唐朝朝怕慕饮秋弄死了人,也怕他打上了头再把那巫毒给勾出来,便说道:“将军身上还有伤,因为这些小人牵动伤势总归不划算,不如就……”
她眼珠子转了转,想着自己也不能平白被骂,慕饮秋又想出这口气,直接放了他们他定然是不满,于是凑到他耳边出了个主意。
慕饮秋听了,看她的眼神有些怪异,收束神色后勉强道:“那便这样吧。”
于是青花坊门前跪着三个公子哥,重复念着:“慕大将军英姿盖世,勇猛无双。”
明明说得都是好话,慕饮秋却总觉得自己被下了套。
这几个人跪在门口一直夸他,他听着吵闹的很,也不愿意在这青花坊待了,便领着唐朝朝回了府。
这本不是一件值得惊异之事,可放在他头上,却掀起府中上下一阵风浪。他们自不敢在慕饮秋跟前说,但只要是他出去后,唐朝朝总能听到几个胆子大的侍卫因为她将慕饮秋从青花坊拽回来的事情咋舌。
唐朝朝只能苦笑,如果可以,她一点也不想在自己还未想出如何治好慕饮秋巫毒的办法之前,与他住在一处。
虽然不是同床共枕,可他们挨得越近,自己就越危险。
不过好在这几日慕饮秋的情绪一直很稳定,每日早早的出去玩,半夜才回来睡觉。夫妻两个作息不一致,就没碰着过面。
不敢再打草惊蛇,唐朝朝将搜集慕饮秋过往经历这事交给了自己爹娘,他们在新地方做生意,碰到的人总会比她多,况且有小芽这个八卦高手在,这事基本就稳妥了。
她这几日泡在将军府的藏书阁中,一本一本找着有关巫毒的典籍。慕饮秋这藏书之处确实丰富,大到安邦定国之术,小到烹调养容,耕种畜牧应有尽有。不过还是没能翻到一本与他所中巫毒有关的书籍。
她越看越疲倦,竟不知觉睡在了里面。第二日是被外面找她的丫鬟们一声声的“夫人”喊醒的。
她急忙跑下楼问丫鬟们找她何事,得到的回复是:“老夫人要见您。”
见婆母本也没什么,她收拾好便坐上马车准备去了。不出意料,慕饮秋仍旧不随着一起,没人知道他跑到哪里逍遥去了。老夫人也指名要见儿媳,儿子去不去倒也没什么所谓。
可当唐朝朝到了要下马车的地方时,却被眼前恢宏的宫门惊呆了。
她的婆母竟然住在宫中!
皇宫不容许私人车马进入,跟随唐朝朝而来的丫鬟没有宫籍亦不能随从。她从送她进去的公公那得知,白长娇是陛下亲自接进宫中养着的。
其夫慕钟山于年初因公殉国,当时慕饮秋还不知所踪,慕府只有白长娇一个病弱妇女。皇帝念慕钟山一生为国矜矜业业,其子慕饮秋也曾为大程立下过赫赫战功,便将她接来宫中,由太医院负责疗理她的身子。
不过即使如今慕饮秋回来了,也极少去看望他的母亲。朝中看他不顺眼的甚多,几乎日日都有弹劾他的折子送到皇帝那去。除了他不久前杀了自己夫人的折子,就数弹劾他不孝的最多。
对于这些,慕饮秋不在乎,当今陛下似乎也不在乎。
皇帝后宫嫔妃不多,便将一处闲置的长康宫拨给了白长娇。长康宫位置偏僻,环境清幽,除了往来的太医和宫人,平日很难碰的到其他嫔妃。而白长娇又病重,很少踏出寝宫大门,在宫里就是个透明的存在。
公公将唐朝朝送到长康宫内便离开了。
在唐朝朝印象中,婆婆应该是体态丰腴的老太太,就算是生了病,也不至于像面前这人一般,瘦的这般不像话。
宫女推着轮椅朝着唐朝朝走去,上面的女人大约才过四十,面孔还不太显老,能看得出她年轻时定是个美人。
慕饮秋几乎继承了他母亲所有优点,母子两个生的十分相像。不同的是,慕饮秋看人总是坚硬,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像是武装起来一样,很难靠近;白长娇则生了一双秋水流转的眸子,柔软又深邃。
唐朝朝屈膝:“儿媳见过婆母。”
“不必拘束。”白长娇和蔼地笑着,“我正出来晒晒太阳,若是嫌热,咱们去屋里说也成。”
唐朝朝摇头:“没关系的,您身子不好,是该多晒晒太阳。”
白长娇朝推轮椅的宫女看去,那宫女立马会意,行过礼便离开了。此时她才说道:“嫁给小秋,也是难为你了。那事出了以后,便听闻又有女子嫁来,前些天身子实在不便,这才将见面拖到今日。如今见你无恙,我也安心些了。”
“将军待我还好,只要巫毒不发作,不会有什么事。”唐朝朝看着白长娇憔悴又愧疚的面色,紧张也消解了大半。
这位婆婆,似乎也没有传闻中女子嫁过去遭针对的恶毒样子嘛。
白长娇诧异:“你怎知小秋的毒?他应该是不会说的。”
一番解释后,白长娇了然自语:“难怪他们会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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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从青花坊出来后,唐朝朝就将那三人所说自己是被某个高门替换去的这个说法当做了自己无缘无故被送去将军府做夫人的原因。
然而现下白长娇说的这话,似乎否定了这个可能。
她有些迷糊,问:“所以我不是替嫁,是真的被选上来的?”
白长娇推着轮子将轮椅转了个方向,唐朝朝上前,推着白长娇向前走。只听躺在轮椅上的中年妇女低叹一声:“我一直在宫中养病,对于这些也不太知晓。你也无需觉得自己低微,按道理来说,是我慕家耽误了你。”
唐朝朝推着白长娇一直到一处树荫下才停下来,斟酌词句:“婆母只当好好养着身子,我会尽力将您原来的儿子带回来。为您,也是为我全家。”
轮椅上,白长娇柔和的声音变得冷厉,开始教训起媳妇:“莫要觉得我说话难听。虽你是无辜嫁至慕家,却归根结底是个男人的妻子。”
她扶着轮子向前了行了一截,转过来看着唐朝朝,唇角向下弯着,神色严厉。这一瞬,使得唐朝朝有了一丝面对婆婆的恐惧与委屈。
白长娇的教训并未停下来:“为人妻,只消侍候好夫君,为其绵延子嗣。有些事情不该碰,更不要想。莫要以为偌大长安城无人办到之事,你一个女儿家插足便行的。”
这些话确是刺痛了唐朝朝。按说她这般想法也是一片好心,便是做不成,那也是为了她儿子努力过。她不感动便罢了,反倒是将她说了一通。
说她只是个女人,说她不守本分,异想天开。唐朝朝想不明白,她也是女人呐,莫非她也这般小视自己吗?
开始时白长娇在她心中的好印象顿时烟消云散,她低垂着头颅,萎萎道是。
白长娇浑身上下唯一健康年轻的那一双眼睛,轻轻落在面前这个委屈的孩子身上。目光从审视苛责逐渐柔和下来,安抚似的:“希望你是个聪明的,好好想想我说的这些。这里不似州县自由,你当得学会一些为人之道。”
说完这些,她便将唐朝朝打发走了。
她的陪嫁丫鬟汀兰见少夫人走了,便从屋里走出来,对她今日这番行为多有不解,主仆二人一起走过小半辈子,也没有什么说不得,便问道:
“夫人前几日费尽心思将那些眼线调开,怎得还要与少夫人打哑迷?您方才说的那些话,便是自己听了,心里也不会舒服吧?”
白长娇对这个跟着自己这么多年,头脑还是没有半分长进的蠢丫头十分无奈,摇头宠溺地笑着,解释道:“她被迫踏入了一条不知水深几何的池塘中,要想活下来不只是会水便行的。她得在还未淌至深水前,锻炼出足够躲避池塘中吃人的鱼的敏锐。”
她看向树荫外那颗只是看着便觉着要烫死人的日轮,显得有些疲倦:“况且我只能打发了自己身边的耳朵。这皇城太大,还有无数眼睛和耳朵盯着那丫头的一举一动。她这般受挫地出去,会更安全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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