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杯中倒了一些茶,涮过水杯,再倒一杯茶,放在申燃手边。
饭桌上,张张笑脸。阿姨们越过催婚,劝起要二胎,说儿女双全,说给孩子生个伴。
白雪解释不通,最后只剩下了点头。
几桌先后吃完,白雪送走申燃和这些长辈,回到饭馆陪着还未喝完酒的那桌吃饭。
次日上午,拍门声响亮,门外有人喊:“小雪!小雪!”
白雪跑过去开门,见到门外气喘如牛的妇人,紧张询问:“刘婶,怎么了?”
刘婶面红耳赤,“小雪!你快去看看吧!你奶奶那闹翻天了!”
白雪立刻问:“发生什么了?您慢慢说。”
“你奶奶……”刘婶咽下一口唾沫,“她儿子和闺女两家子回来了!正在家里闹呢!”
白雪一脚跨出门,却忽然站住,转身往回走。
“小雪!你干嘛去啊?再不过去,房子都得让他们拆了!”刘婶追在她后面,把事情经过告诉她,“刚才我从你奶奶那路过,大老远就看见好些人。走过去一看,那不是她大儿子刘继武嘛!正在那翻墙呢!他媳妇给他指挥,让他先去翻柜子。她闺女跟女婿在那撬门,一共五六口人吧,全都进去了!”
白雪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你一个人,行吗?”刘婶不由得担心,拉住她往后院的方向看,“多叫几个人过去吧,刘继武那两口子可不是省油的灯!”
胡同里,一个瘦老头往院子里看,“那是刘长宏的大儿子刘继武吧?都多少年没瞅见了?昨天陈爱莲出殡都没回来,这个时候跑回来,这是要争家产吧?”
“你刚才没听见他媳妇儿说谁找到归谁?”一个胖老太太看不惯,往院子里白了一眼, “一个捡破烂的老太太能有几个钱,累死累活地捡一天,顶多卖个几十块钱。人在的时候见不着人,人没了全跑回来了。生了这么一窝狼心狗肺的东西,陈爱莲这辈子可没少受罪。”
其余几人连连嗟叹,观望着屋子里的动静。
“刘继武好吃懒做,没挣几个钱。”胖老太太对屋里一个指手画脚的花衣服指指戳戳,“这媳妇儿可不简单,进了门就要当家做主,陈爱莲没少受她儿媳妇的气。”
胖老太太越说越气愤,“儿子儿媳妇单开火,历来不管这老两口。电不少用,从没听说交过电费,全是这老两口掏钱。成天没个好脸,大队一发过节钱就全给算计过去。后来生了个儿子,更了不得,小屋不愿意住,抢大屋。心气高要买楼房,就撺掇着分家。那个时候刘长宏当家,就把钱给分了,刘继武、刘继文两兄妹一人分一份,他们老两口没剩几个钱。”
瘦老头往院子里探头,“这老闺女也有些年没瞧见了,这次回来了吗?”
胖老太太用下巴往院子里指,“那站着的那个丫头不就是刘继文她闺女嘛!听说学习还行,头两年考上个区重点,陈爱莲碰见谁都说她孙女有出息。”
一个马尾辫女孩站在院子中间,屋里翻箱倒柜的声音不止,她却迟迟不敢进去。
“刘继文倒是随她爸,人老实巴交的,后来嫁到南边,就离了这个家了。头些年回来得还挺勤,逢年过节拎着不少东西,后来也不行了。”胖老太太冷哼一声,“摊上这么个嫂子,瞧不起他们不说,等他们一走,拿过来的东西全让她嫂子拿他们屋去了。”
一墙之隔,柿子树摇晃,柿子勉强连着枝条。
女人的厉声呵斥刺耳,“刘继武!你还能不能干点儿事了?你妈爱在哪藏东西,你能不知道?”
刘继武抹了把汗,挑了个干净地方坐下,“早些年就分家了,我妈还能有几个钱?”
“每个月的低保不是钱?卖破烂不是钱?”孙玉凤拽开抽屉,“山上不是建了个温泉度假村吗?搞不好这还能赶上拆迁。存折找不到,就找房本!”
此话一出,刘继文夫妇立刻动了起来,在各处不起眼的地方找。
柜子空了,被子乱了,瓷片、花土踩了一地。
孙玉凤拉开埋头在破布旧絮里的男人,“李先勇!哪就轮到你上前面来了?你家刘继文排老/二,想要什么,也得排我们后头!”
李先勇踉跄,撞上了土炕,“大嫂!当初爸妈还在的时候,你和大哥一天都没负过赡养的责任,哪次不是我和继文大老远地带着东西过来看他们?都是爸妈的儿女,我们还为爸妈做过些事,你们呢?”
“这哪有你这个姑爷说话的份?”孙玉凤对他满脸鄙夷,“当初,你们两个踏踏实实住在外面,就过节的时候拎着几袋水果回来,这就叫做过事了?早些年,要不是我和刘继武在家看着,那次老头子犯脑血栓的时候人就没了,能有后来分家你们分到的那些钱?”
李先勇语噎,转身走向刘继文。
孙玉凤捡起地上的被子,里里外外翻个遍,扔了这床,又拿起另一床。
刘继文突然奔着土炕去,揪开褥子。
孙玉凤眼疾手快,把她拦了下来,“刘继文!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敢跟我抢房本试试看!先不说你就是个老闺女,这房子就不可能有你的份!你肚子不争气,生了个丫头,跟你男人一样,打个巴掌,连个屁都不敢放。我告诉你!甭管是老太太的钱,还是这房子!全都是我家大壮的,你想都甭想!”
掀了一半的褥子由孙玉凤全部掀开,草席显露,却没有存折,或是房本的影子。
刘继文急得直跺脚,只得从孙玉凤拣剩下的找。一个铁皮茶叶罐开着费力,她交给李先勇,又在地上的杂物里翻。
当!当!当!柜子上的座钟连续敲响。
孙玉凤烦得恨不得砸了那座钟,高举烟灰缸,撒手之际却收住了,踩着满地的衣物过去,踮着脚够到了墙上的铝合金相框。
她翻到背面,扣固定的卡子。坚硬的棱角划手,她猛地倒吸一口气,相框一下子脱离了她的手。
她立即转身,见到一件黑色半袖。她仰头看,马上反应过来,“我认识你!你叫‘白雪’,是吧!就属你和老太太走得近,你肯定知道存折和房本在哪!”
几人齐齐停手,屋子里瞬间没了动静。
白雪捡起地上的床单、被子,从刘继文和李先勇中间过,放在土炕上。
孙玉凤遭遇无视不服气,硬扯她的手臂,“你以为这是你家啊!想来就来!”
马尾辫抽孙玉凤的脸,白雪转过身,目光依次点过其余几人,“你们是什么人?来这做什么?”
刘家四人皆是一愣,随后进来的两个身着警服,头戴大檐帽的男人更让他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也让这两个问题不能随随便便糊弄过去。
“他是刘继武!”孙玉凤指着身旁的男人,“陈爱莲的大儿子!我是孙玉凤,是他媳妇儿!”
白雪神情如常,“据我所知,奶奶没有儿女,唯一的亲人就是几年前过世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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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惦记着老太太的钱
站在最后的刘继文都沉不住气了,奈何畏首畏尾,笨嘴拙舌。
孙玉凤生怕两位片警草率地下了结论,拨开李先勇,站在他们面前质问白雪:“你就别装了,那天不就是你给我们打的电话,说老太太死了,让我们回来。你连她儿子的电话号码都有,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有儿女?”
“我是打过电话,可是,电话那边的人说我打错了,之后再打就没接通过。”白雪问,“电话那边的人是你们吗?”
孙玉凤无言以对,鬼鬼祟祟地瞧一眼两位片警,谎话张口就来,“我们……我们当时人在外地,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不今天刚一回来,就立马赶过来了。我家老刘电话里还问你能不能把出殡的日子延到今天。是不是当时信号不好,你没听见啊?谁能想到回来了连老人最后一面都没看见。”
她越说越有理,任凭谁都拦不住,“你又算什么人啊?她儿子闺女不在身边,你凭什么一声不吭地就把老太太给火化了?我还怀疑你居心不良,惦记着老太太的钱,趁着我们都不在跟前,就赶紧把老太太的后世给办了。”
白雪漠然置之,往另一边看,“你们呢?”
刘继文夫妇被问得愣住,一时没人敢回话。
刘继文作为刘家人站了出来,“我叫刘继文,刘长宏、陈爱莲是我爸妈,这是我老公。”
她瞄着孙玉凤和刘继武,如履如临,一句话带过,“那天我也接到电话了,我哥不去,我做妹妹的不敢做主。”
孙玉凤当即急眼,“刘继文!你颠倒黑白!什么叫‘我哥不去,做妹妹的不敢做主’?那天你给你哥打电话是怎么说的?你说有个叫‘白雪’的给你打电话,告诉你老太太没了,你问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回去。我们当时是怎么说的?”
刘继文张口结舌,慌慌张张地看向片警。
孙玉凤咄咄逼人,“你哥说我们不去,你们爱去不去,是直接拉火葬场烧了,还是在村里办席,全都随你们便,但别指望我们出一分钱!”
她势有打一架的打算,比她高上许多的刘继武都快拦不住她,“刘继武!你拦着我干嘛?我哪句话说错了?”
刘继武对她使眼色,孙玉凤这才记起有片警在,想了一下,把话补全,“反正我们是人在外地才没赶回来,刘继文他们不来是他们的事,跟我们没关系。”
一出戏看完,白雪问:“你们说是爷爷奶奶的儿女,有证据吗?”
“我们就是!哪还需要证据?”孙玉凤指着院门外看热闹的人群,“你去外面问问,随便找个人就知道我们是这家的人!”
刘继文贴着边走出来,捡起地上的包,掏出里面的东西,拿给白雪。
对方置之不理的态度令她满面羞愧,只好把东西交给片警,“警察同志,这是我的户口本和身份证。”
孙玉凤对刘继武弄眉挤眼,比鬼脸还难看。
刘继武摊开手,和她嘀咕一句:“没事我带那些干嘛?”
年长的片警接过刘继文手里的户口本和身份证,常规地查看。
刘继文特意解释:“我早些年就嫁出去了,户口也迁走了,我想去派出所查查应该能查出来。”
片警看过户口本和身份证,朝白雪点头。
“既然你们是爷爷奶奶的儿女,那我们走吧。”白雪往外走,“奶奶是昨天上午火化的,和爷爷葬在一起,我带你们过去。”
“别跟我们扯这些没用的!”褪去虚伪的面具,孙玉凤对白雪问个究竟,“可着整个村找,也找不出一个比你跟老太太更亲的人。她的后事就是你办的吧?你肯定知道存折和房本在哪!”
她想明白了,有这两位片警在,反而更有了底气,“正好这两位警察同志在,你就老老实实交代了。要是你把存折和房本收起来了,就赶紧交出来。我知道你在村口那个儿童村不容易,我们四个大人不会跟你计较这些。”
院外,看热闹的村民越来越多,冷嘲热讽,各持一词。
屋里,积年旧物被翻个底朝天,满屋子的霉味呛鼻。刘家四人无不是满头大汗,四五十的岁数到了这里都要等着白雪一人发话。
老鼠过境殃及到了门厅厨房,白色抹布被踩成灰色,高粱苗笤帚穗碎了满地。
白雪悉数看在眼里,右移一步,斩钉截铁,“既然这样,各位请吧。”
一句话稀里糊涂入耳,还没理清就与两位片警直面,令刘家四人一时不知头脑。
“你算哪根葱?”孙玉凤颜面扫地,对白雪吼道,“就算是陈爱莲站在这,她也不敢把我们往外赶!你一个外人!我还能怕了你?我告诉你!钱和房子你甭想惦记着!赶紧给我吐出来!少一个子都不行!”
白雪置若罔闻,弯腰捡起地上的手工编制风铃。
“行了!”年长的片警开口,“你们是陈爱莲的儿女,是吧,先跟我回办公室。”
刘继文夫妇最先走出屋,孙玉凤敢怒不敢言,从白雪身边经过还要狠狠瞪上一眼,走出屋子,叫来柿子树下的胖男孩。
年长的片警亲切唤道:“小雪。”
白雪报以微笑,“郭叔,谢谢您,还麻烦您跑一趟。”
“跟我还客气。”郭片警摘下大檐帽,看过满屋子的新愁旧怨,“行,你忙着,我先带他们回去。”
白雪往外送,“郭叔,您慢走。”
“得了,别送了。”才刚迈过一道门槛,郭片警就把她拦了下来,“你踏实的,什么事都没有。”
一旁年轻的片警始终没说话,与郭片警一同离开。
垃圾满满一袋,一棵君子兰脱了盆土,单独装在一个塑料袋里。
白雪出来时,已是两个小时之后。
一根铁丝穿进两个圆孔,拧上几圈,勉强固定住门。
“这样行吗?”那位年轻片警站在门外,还是那身着装,不见大檐帽,不知是何时又来。
白雪轻推一下门,铁丝牢固。
“要不这样……”年轻片警和她商量,“等下我去买个锁,回来把门锁上,然后把钥匙给你送过去。”
他看到她提着的垃圾,双手立马伸过去。
白雪把两个袋子换到另一手拿,直接拒绝了他,“不用了,曙光有现成的。”
年轻片警碰壁,却又掏出手机,“你加一下我微信,我看那几个人肯定还会再来,到时你直接给我发信息就行。”
“魏警员,谢谢你。”白雪道谢之后是拒绝,“我有郭叔的电话。”
“小雪。”魏警员极力和她拉近距离,“我和你打小就认识,小时候没少一起玩,你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白雪:“魏松警员,曙光那边还等着我回去,我就先走了。”
体格再好也拗不过她的决绝,魏松只能目送她离开。
厨房收拾好,天已经黑了下来。
“你们先和小童老师玩,我马上就回来!”白雪不住回头看,生怕孩子们跟上来,要开门时险些撞上正往里开的小门。
申燃反应机敏,紧急收住手。
白雪仓促后退,对于他的出现却有些意想不到。
申燃推开门,“这么晚了,去哪?”
白雪让出门前的位置,“去奶奶那。”
申燃手一松,走向胡同的方向。
白雪跟在他后面,“申老师,饭还没凉,您先回去吃饭吧。”
申燃不做声,与她一同去了陈爱莲家。
白雪摘下晾衣绳上的床单和被罩,抱进屋里。
暗淡的灯光照不全整个房间,十几分钟过去,这里又恢复成它以往的样子。
白雪深吸一口气,实在的肥皂香。她慢慢环顾一室,拉下了灯绳。
一把新锁悬挂,让这座无人的院落仍有家的意义。铝合金相框里,除去两位老人的照片,还有一张四人的全家福守护着这里。
回到曙光,白雪径直去了厨房,饭菜加热后放到她的房间,再去集体宿舍。
地上散落着几本书,两个男孩对着站,一个不懵懂无知,一个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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