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食堂一贯的份饭改成了两桌菜，寻常的几样菜做出了花样。
陆陆续续进来的志愿者们惊讶，见白雪系着围裙从后厨出来，当即明白了这些出自她之手。
二十四人挤了两张圆桌，一顿饭热闹成了吃席。
志愿者们大快朵颐，对白雪的厨艺赞不绝口，“比饭馆做的还好吃！”、“绝对是大厨级别！”
接下来的半日，白雪跑遍了县城的医院、诊所、药店，回来时天已经黑了。
江夏发来消息，拉诺顺利入院，明日起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
白雪回到宿舍，一口气喝下半杯水，看见桌子上贴着便利贴的苹果时笑了。
江夏给她留下一句话：“听姐的，把自己照顾好，要不然我没法跟封颖交代。”
白雪拿着苹果去水房清洗，之后坐在楼梯上吃苹果。
手机置于她腿上，多一半的画面是纯澈的夜空，下面露出她的半张脸。
申燃的脸只露了一下，下一刻就对准了丘比特的背影，一人一狗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问：“晚饭就吃苹果了？”
白雪：“本来是半杯水，苹果是江夏给我留的。”
申燃：“怎么不去食堂找点儿吃的？”
白雪：“不差这一顿。你呢？”
申燃：“吃了。”
白雪：“丘比特呢？”
申燃：“它随你，嘴刁。”
白雪被他逗笑了，啃一口苹果，问他：“核桃吃了吗？”
申燃：“吃了。”
白雪：“好吃吗？”
申燃：“好吃。”
白雪：“八月下旬还有苹果，老乡说又脆又甜。”
申燃：“就是你吃的这个？”
白雪：“不是。那个还没熟，这是江夏带来的。”
申燃：“我让行政跟你联系。”
“做员工福利吗？”白雪偷笑，“你晚了，已经都订出去了。不过我买了几箱，到时送到曙光。曙光两三箱，你一箱，剩下的可以送其他人。”
申燃：“我要一个人吃一箱？”
白雪：“你那箱我亲自摘。”
手机里，一声极轻的笑声在脚步声中也能听得一些。
申燃：“一组组长又跟我要你了。”
白雪：“你呢？我给春半挣的可不止我跟你借的那些。”
申燃：“我想你做你喜欢的事。”
白雪偷偷笑，然后与他说起今日的事情：“今天江夏带着一个先心病男孩去了武汉的医院，那个男孩家里条件不好，只能靠吃药控制病情，后来拖得严重了，这边的医院已经治不了了。我们过去的时候，那个男孩正在家吸氧。他妈妈不到三十岁，看着像四十多了。”
白雪：“昨天我和医院联系了，他们得知拉诺的情况立马空出来一个床位。拉诺很积极，我想手术一定没问题。”
白雪：“我还和洛叔叔联系了，他说他愿意过来做志愿者，再过几年他就退休了，说可以跟我出来义诊。到时我让他做医疗队的队长，你觉得怎么样？”
白雪：“我是不是最该感谢你？因为你，我才认识了洛叔叔。”
响起一声指纹锁的声音，申燃打开门，丘比特先挤了进去，“怎么突然这么感性？”
白雪：“我一直都很感性。”
圣诞树亮了，申燃坐在圣诞树下，丘比特与他同框。
白雪拿着苹果和丘比特打招呼，“丘比特！”
丘比特叫了几声，一个劲儿地摇尾巴。
白雪接着说：“就在去年上半年吧，我还在想我应该就一直待在曙光了，陪着那群孩子长大，我一直就是这么想的。后来，‘晓爱’成立，做到如今这样，多亏了你们，让我在求人的时候容易很多。”
申燃：“还好我能给你帮上忙。”
白雪：“当然啊！要不是你在春半，理事长给你做。”
申燃来到落地窗边，照亮他的已是月光。
手机被聊得发烫，直到电量亮起红色。
白雪：“你没有要对我说的吗？”
申燃：“说什么？”
白雪：“我问你。”
申燃：“我想说的不方便在电话里说。”
白雪望着月亮，“那就等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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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我们能做的还很多
手机铃声划破了黎明前最深的夜，白雪跑下楼，开着面包车离开。
天蒙蒙亮，她终于抵达了县医院。
她气喘吁吁地跑进急诊，依稀见着抢救室里三人围着的病床上盖着一块白布。
两位帮忙的邻居见她赶来，纷纷走出抢救室。
白雪平复呼吸，方才来到老妇身后，轻唤一声：“阿玛。”
老妇干瘦的手攥皱了那张写着“白雪”及电话号码的纸条，见到她笑里含着泪花。
老人的遗体被送至太平间，老妇站在那扇紧闭的门前久久不愿离开。
直到天色大亮，白雪搀扶着老妇，“阿玛，我送您回去。”
老妇家中，床上凌乱，速效救心丸洒在枕边，地上的粮油还贴着“晓爱”的标志，没有一件拆了封。
白雪在家中四处看了看，烧了一壶开水，给老妇倒了一杯。
几件逝者的旧衣，老妇细细地看，轻轻地抚，折叠整齐，最后还是放回了柜子。
白雪做了午饭，陪着老妇吃完，直到村干部赶来，她才离开。
她在活动房下停好车，接起江夏打来的电话，“推床、轮椅，我忘了补上了。总部的事忙完了，你记得去趟白内障中心。”
到了宿舍门前，她突然站住。
门把上挂着一份打包的饭菜，触手还是温热的。
她摘下塑料袋，推门进了宿舍，立刻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封颖：“你不是跟我说吃过饭了吗？”
白雪回头看一眼桌子上的饭盒，解释道：“是吃了。这是他们替我打的。”
她拿来一张板凳，调整笔记本电脑的拍摄角度，坐在单人床边和封颖开视频会议，“我看了，尽快让他们入职吧。筹款专员你做主就行，你比我清楚。”
封颖：“早知这样，我就该跟你一起去。”
白雪：“你来是大材小用，总部还要你坐镇。而且，你来了也只能和江夏一间宿舍。”
封颖：“为什么？”
白雪：“你来的话，申燃一定也会来，他正愁没有合理的理由过来。”
封颖：“无聊。护身符带了吗？”
白雪：“带了。”
封颖：“你要是觉得带在身上不方便，可以装在随身的包里，放在枕头下面也行。”
白雪：“我们活动的范围车都很少，你尽管放心。要是有危险，申燃不会让我一个人过来。”
封颖：“你不提他就不会说话。”
白雪忍俊不禁，翻开手边的文件，“有个工作只有你能去做。”
封颖不为所动，“让你的申燃去吧，我更适合窝在办公室做个人事。”
白雪自顾自说：“你带着报名表去三院找吴主任，他会帮你。”
封颖：“你都安排好了，谁去都一样。”
白雪：“那的护士喜欢你，我不嫌志愿者多。”
封颖皮笑肉不笑，不接她的话。
白雪：“谢谢。”
封颖无动于衷，单手托腮，不再看她。
白雪：“我给你买了一箱苹果。”
听了这话，封颖抬起眼。
白雪：“这边的特产，八月下旬熟，特别好吃。不到一天就预订光了，我好不容易才抢了一箱。”
封颖喜上眉梢，眨眼便拉下了脸，“只有我有？”
白雪低头看文件，“嗯。”
封颖冷笑一声，已然将她看穿。
白雪抬起头，索性当着她面笑，“苹果不会骗人的，你吃了就知道。”
下午，白雪再一次前往县医院，为老人办理了死亡证明。
夜很静，她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那天我们不止去了一家。今天早上，有个爷爷去世了，心肌梗死，去世前很痛苦。”
脚步沙沙，她短暂沉默，“没什么。我清楚‘晓爱’不是救世主，我们能做的还很多。我就是想到了奶奶，那年爷爷去世，就是这样留下奶奶一个人。”
她深吸一口气，再开口已不似前一刻那般惆怅，“不过还好。我和这个奶奶的子女联系上了，晚上她的女儿就赶过来了，说把后事办完就接走奶奶和他们一起住。”
她慢慢站住，站在活动房前的空地，仰望着那轮遥不可及的月亮，“你不想和我说说话吗？”
申燃：“我说我想听你说，会不会让你觉得我是在敷衍你？”
白雪随即笑了，“你喝醉了话多一些。”
申燃：“那晚究竟发生什么了？”
白雪装起糊涂，“哪晚？”
申燃：“你知道。”
“我想想。”白雪继续往前走，“你说你爱我，特别特别爱的那种。”
申燃：“真的？”
白雪点头，“嗯！”
申燃学她，“嗯！”
白雪被他逗得直笑，月色下也可看出她颧骨上的酒窝。
申燃：“听话，去食堂煮点儿夜宵。”
白雪一只脚落在活动房的楼梯上，考虑了一下，答应了他：“嗯。”
次日清晨，白雪照例先去教学楼巡视，再去老校区。
上课铃响，她走进一间教室，站在讲台看过座位上每一张面孔，“上课。”
从教室外经过的志愿者们不约而同向教室里看，一场激烈的辩论赛正在课堂上演。
正方观点：有志者事竟成；反方观点：有志者事未必成。
老生常谈的题目于这些学生却意义深远，辩论赛历时四十分钟，最终正方获胜。
白雪拿出一个信封，在讲台一一叫出照片中学生的名字，将这些照片送给他们。
宽敞的后厨，油烟机噪音回响。
江夏来到食堂，“我就说去县医院你怎么不在，原来在这做饭。”
白雪调小火，“物资都送到了？”
江夏缓口气，“县医院的齐了，下周还有物资过来。我办事，你放心。”
白雪看一眼旁边，“水。”
她接着问：“拉诺的情况怎么样？”
江夏一口气喝下整杯水，“拉诺的病情没想象的那么严重，专家会诊之后把手术安排在下周一。”
江夏看到长桌摆满了切好装盘的菜，“这么多，要炒到什么时候？”
白雪炒好一道菜，盛了两盘，“你先去洗澡，洗完了就好了。”
擦黑，食堂里，两张圆桌挤满了人。
江夏咕哝一句：“苦了叶棠一个人在北京。”
白雪和她确认，“你去‘吾乡’了吧？”
“去啦！”江夏边吃边说，“昨天去的，起了个大早，把你说的那些全买了，就差把超市给他搬过去了。”
白雪：“他那怎么样？”
江夏：“忙。我过去的时候，他正在上课，打个招呼我就走了。”
白雪：“多少钱？我给你。”
江夏不屑，“你哪还有钱？”
白雪不与她客气，给她夹离她远一些的菜。
夜已深，白雪和江夏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江夏摸摸手背，对白雪唠叨个不停，“好不容易下午没别的事，你就不能老实歇会儿，忙活一下午，完事还得刷锅洗碗。”
白雪：“你没吃？”
江夏：“你做都做了，我能不吃？”
白雪：“怎么是你回来了？把晶晶一个人留在医院。”
江夏：“晶晶医学专业的，留在那正合适。我看她因为拉诺看病这事，对心外科挺感兴趣的，正好她多接触接触，将来在晓爱也能用得上。吃饭的时候，我和肖静说好了，让她明天去武汉，她和晶晶两个人轮流在医院照顾拉诺。”
回到宿舍，江夏挤了护手霜，给白雪匀了一些。
她拿给白雪一个纸袋，“你的。”
纸袋里几盒润喉片、一大铁盒水果糖。
白雪揭开盖子，拿出一颗水果糖，剥开糖纸，直接含进了嘴里。
江夏：“你都不问是谁给你的？”
“反正不是你。”白雪拿一颗糖给江夏，“吃吗？”
江夏接过来，“不吃白不吃。”
她打量白雪，“你是不是瘦了？”
白雪低头看身上，“有吗？”
“有。”江夏肯定，“晚饭没见你吃多少，这两桌菜，你真是给别人做的。”
白雪：“饭做完就饱了，换你也吃不下。”
江夏叮嘱她：“在这边这么辛苦，多吃点儿。”
白雪：“我知道。”
江夏：“明天什么安排？”
白雪：“周末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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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怎样的人
一块土操场，扬起的尘土蒙住了抢截足球的几人。志愿者们踢到兴头上，已经有人光着膀子。
白雪和江夏搬来一箱矿泉水，志愿者们见了纷纷跑过来，一人灌下一瓶，箱子眨眼就见了底。
几人要跑回操场时，相视一笑，默契地朝白雪走过去，二话不说把她拽进了操场。
白雪猝不及防，“我不行！我不会踢球！”
十几人的操场，唯独她一个女人，不比男人跑得慢，马尾辫肆意飞扬。
足球到了她脚边，她立刻调整，瞅准球门的位置，朝着足球狠狠一脚。
守门员来不及防备，眼睁睁地见球进了门，全场在这一刻欢呼喝彩。
白雪大口地喘气，单手叉着腰往操场外走，“我不行了……你们踢吧……”
江夏贴心送上一瓶矿泉水，仍不忘挖苦她一番，“还不到五分钟就不行了？”
白雪一口气灌下半瓶水，“海拔两千多米，要不你去试试？”
午后闲逸，两人在主席台席地而坐。
江夏问：“你现在有申燃，有晓爱，想要找回亲人容易得多，为什么不找？”
白雪望着操场上奔跑的志愿者们，“比起我找他们，他们找我更容易。”
她思及过往，平静地开口：“以前小，不懂事，大了就明白了。既然没有他们我也能活，那不如就这样。我喜欢现在的生活，之前的每一天都不会比今天更好。亲人我有了，你们就是。”
江夏理解她，“不会遗憾吗？”
白雪看虚了操场，“这件事放在谁身上都是找吧？如果找到了，是好事，还是坏事，我不知道。也有可能早就没人了。就当是我怕事，害怕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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