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嘲一笑:“我这辈子,杀了不少人,也做过不少坏事,恨我者死了,害怕我的,太多了,很多人都不知道了。”
“我这个人,答应别人的事,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他看向太虚子,坐直了身体,眼里带着好奇:“太虚子,你敢上前这一步吗?”
“沈前辈。”
太虚子没来得及回答,回答他的是一道剑光,清风剑落在太虚子身侧,陆闻风对着太虚子点了点头:
“赵道友。”
太虚子也表情和善地点了点头:“陆道友。”
沈天瑕笑了:“清风剑主,怎么?你也想试试看?”
陆闻风后退一步,弯腰行礼:“不敢,晚辈见过沈前辈,前辈修为高深,我等不及,晚辈此次前来,只是为了一件私事。”
沈天瑕有些不解:“私事?”
陆闻风嗯了一声,直接问道:“沈前辈可还记得我的师妹,太虚门玲珑峰亲传弟子,李思?”
沈天瑕怔住了,在他的想法里,陆闻风应该是把关于李思的一切都忘了,怎么还来问他。
他反应也快,想起来之前河云南山前那场没有任何用处的围堵,再想到太虚门那个叫叶淮的弟子,他明白得很快。
也只是稍稍思考了一下,他平静地摇摇头:“不记得,怎么了?”
太虚子却皱起眉头:“先前,好像叶淮问过我这么个人,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人,而且陆道友,太虚门确实没有这样一个弟子。”
陆闻风愕然地看向太虚子:“赵道友,叶淮这个弟子如今在哪?”
太虚子面露遗憾,带着惋惜开口:“他死了,先前在渊河之西遇到一只魔,他的遗言,我想陆道友也知道。”
“遗言?”
“你先前应当收到过太虚门给你的传讯,那便是他临死前传来的话,唉,这个弟子,十分优秀,虽平日里有些不着调,但却有一颗慈悲心……”
陆闻风没有再听到后面的话了,他抬头看向沈天瑕,沈天瑕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在看他的反应。
后面的一众修士都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话,他们都以为这是他和沈天瑕交涉的一个由头而已。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叶淮死了,连沈天瑕那样的修为也不记得思思了,所以,思思在这个世界所有痕迹真的全部消失了。
还是说,这个世界,真的没有李思这个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臆想?
握着清风剑的手一点点收紧,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甩了甩头:“没有的事,思思就是思思,不会有错的!”
他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看向了沈天瑕:“既然沈前辈不知,那便算了,只是晚辈还有一事不明,先前,前辈说答应了他人,不知,这个他人是谁?”
沈天瑕有些遗憾,他刚刚稍稍施了个法术,影响了陆闻风的感知,可是没想到陆闻风这么快就清醒过来了。
听到陆闻风的话,沈天瑕耸耸肩:“不告诉你。”
一众修士哑然,却没有毫无办法,用武力,试过了,尸体都没有残存的,劝说也说了,他一点不为所动。
这下,所有人都有些无措了,有的人也开始着急起来,他们在这里耽误的每一个钟头,那些受黑气影响而暴动的妖兽就更多。
终于,一名修士忍不住了,抽出腰间长剑:“一起上!他不死,这些黑气不解决,死的人会更多!”
这一句话说到了许多人的心里,顿时无数法器的光辉在人群中亮起,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望着河面上的沈天瑕。
一时间,场面剑拔弩张,却也静得可怕,所有人都望着那个看似悠闲的青年,等待着他的动作。
沈天瑕看着这一幕,笑了笑,他伸了个懒腰,从河面上站了起来,他微微抬了抬手,刚刚那个说话的修士在顷刻间化作齑粉。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但是没有一个人退走。
沈天瑕平静地看着所有人:
“谁敢上前一步?”
无人敢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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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李思穿着大婚的婚服坐在镜子前,专心地给自己描着眉毛,待描完了眉毛,她转头拿起妆奁中的红纸,轻轻抿了抿,她抬眼看向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目光平静温和,没有成亲的喜悦,也没有哀愁,她微微勾起嘴角,颇为满意自己的妆容。
合上妆奁,李思站了起来,她看了看四周,都是同样穿着一身喜庆的侍女,她略过这些侍女,走了出去,那些侍女却分毫没有察觉到。
高高的通天塔在魔殿的正中央,李思站在通天塔下望了望,四周的魔没有一个看到她的存在,她好像本就不存在一般。
她走在渊河的边上,没有人察觉到她的存在,她一步一步沿着渊河走着,最后,她踏上了天空。
她再次靠近了那个渊河水的尽头,这次,没有人拦着她,她看到了渊河的尽头,那是一个不见底的深渊,萦绕着黑色气息,凝成了实质,在黑色气息之下,是无边的混沌。
深渊的边缘,站着一个人,和她一样,大红的婚服,何梅染腰挺得笔直,红瞳望着那个深渊,一向温和的脸上,带了些悲伤。
“师姐,你来了。”
李思走到他的身边,和他并肩站着,同样望着那片虚无又厚重的气息:“嗯。”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动手了。”
何梅染转身,与李思对视,这次他的眼中带着无边的哀痛和愧疚:“师姐,我们还没有成亲呢?”
“我在等你,我跟着你回谷露,看着你炼祭修士,看你毁坏河云南山的封印,现在,我等到了。”
“你早就知道了?”
李思笑,伸手摸了摸何梅染的脸:“我了解你,你入太虚门不久便和我关系最好,你是什么样的人,只有我最清楚,师弟,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何梅染有些沮丧:“所以你一直在纵容我?”
李思沉思了一下,摇头:“也不是,先前那些年,我把一些东西化作了护你的执念,更重要的是,我是你的师姐。”
何梅染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他抬起手,红瞳闪烁,那无边的黑气从深渊中飘了上来,他的瞳色深了许多,暗红的眼神,无悲无喜。
他伸出右手,面无表情地插进了李思的胸膛,鲜血浸透了李思的衣衫,红色的婚服,也只是稍微加深了些许颜色。
李思笑,眼神却专注起来,她将一只手放在何梅染的脸上,另一只手却搭在了何梅染右手手腕上。
宛如几百年前,她无数次为他搭腕,她神色平静,鲜血潺潺,她却没有什么反应。
鲜血顺着何梅染的手流出,顺着李思的动作,在他的手腕上流动着,很快,一个红色的印记出现在他的手腕上。
李思抬起眼和何梅染对视:“我一直都知道,师弟,你一直尝试稳固的,不是非天,是你,是何梅染的认知,我都知道。”
她捧着何梅染的脸,带着些许无奈:“师弟,你在听吗?”
何梅染的脸上无悲无喜,面无表情,可是一身气息却紊乱了,他似乎在做着什么挣扎。
李思伸手探进他的怀里,在他身上摸索着,不多时,摸出来一个平安符来,那个平安符,是她先前给何梅染的。
她撕开平安符,露出里面鲜红的符字出来,朱砂的印记看起来格外细腻,带着灿灿的细闪金色。
“这是用我的鲜血画的,不是,应该是所谓的轮回才是,师弟,你看着我,告诉我,我是谁?”
何梅染抬起眼看向她,眼中渐渐积攒了些许情绪,有些迷茫和无措:“师姐。”
李思笑了:“嗯,师姐在。”
话音落下,她毫不犹豫握着平安符一掌拍进了何梅染的胸口,随后一把抱住了何梅染。
何梅染的情绪渐渐恢复:“师姐,师姐!”
他看着李思的脸,李思的脸上还带着笑容,抱着他的腰,抱得很紧,她踮起脚尖,语气有些轻微:“我在。”
何梅染慌乱起来,他试着去看李思的样子,可李思却死死地抱着他,看着他不说话,何梅染只觉得自己的右手插在一个湿润温热的地方,以及那散不去的血腥气。
这些年,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血腥气,可是这股血腥气现在却让他不安起来,他想看看李思的状态,却又怕弄伤了李思,因此显得无比的慌乱无措。
见他这样,李思却松了一口气:“师弟,别怕,有我在呢。”
何梅染一句也听不进去,而是慌乱道:“师姐,你怎么了?你松手,我看看你,我看看你怎么了,好不好?”
李思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何梅染没有办法了:“那师姐,你和我说,你说你没事,你没事,你没事比什么都好!”
在他说话期间,那些黑气缓缓地蒸腾而起,萦绕在他身周,欢愉地四处奔走。
何梅染的红瞳却一点点在加深,有些冷漠,他的身体甚至开始一点点变得透明起来,他慌乱的语气和他现在的模样一点边也搭不上。
李思伸出一只手给他理着衣衫:“你今日可是新郎官,衣衫不整可不行。”
“师姐!”他突然喊了一声,身上的气息有了变化,不再如先前那般慌张,而是带着些愤怒。
他眼底潜藏着怒气,面上却不显:“师姐,今日是你我的婚礼!”
“我知道。”李思点点头,收回了手,扶了扶自己头上有些沉重的发饰,偏头问道,“好看吗?”
她退后一步,何梅染的手从她的胸口抽出,何梅染的眼神有些惊愕:“这是怎么回事?”
他连忙上前一步,顾不得自己,弯腰去查看李思的伤势,鲜血汩汩,李思却没有什么反应:“你知道的,这点伤对我来说,本来就没有什么。”
何梅染抬头看着李思:“可是你会痛!”
李思稍稍怔愣了一下,偏过了头,躲开了他的视线,语气平静:“你想他死?”
何梅染一手放在李思的腰间,一手放在她的胸口,李思胸口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语气温柔又平静:“是,你只能是我的,他哪怕存在一点点痕迹,我都不愿意。”
“你忘了吗?你就是他,师弟。”
何梅染猛地抬头:“我不是!”
李思摇摇头:“你就是他,以前你和我说,你就是他,我不愿意承认,现在我和你说,你就是他,你不愿意承认。”
“可真是世事无常。”
“你们都不是祂。”李思平静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何梅染沉默了,他叹了口气,温和了语气:“师姐,我们回去吧,晚些别误了时辰。”
李思没动:“你觉得时间对我们有意义吗?”
何梅染抬眼看着他:“师姐,你后悔了?”
李思摇摇头:“我说过了,自我轮回之日起,便没有后悔过。”
何梅染没再说话,李思却好像来了兴致:“你在想什么,想怎么躲开既定的命运?”
“你忘了吗,师弟,我说过很多次,只要我在,你躲不开,你的命运是我的。”
“我们都看到了那个结局,可是我想在那个结局上锦上添花一点,比如,给祂加一点人性。”
“又比如,你和我一起,跳下去。”
何梅染震惊地看向李思:“师姐,你在说什么?”
李思反而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转而看向那深渊,这是通天塔的塔顶,也是她最后的归宿。
“我一直在等你这样做,一直在等,你不是知道吗?你想取代祂的存在,不回归怎么行?”
那一片虚无的混沌,是真正的非天,是何梅染真正的存在,渊河最终流向的尽头,是何梅染真正的躯体,没有躯体的躯体。
李思张开双臂,在何梅染错愕的眼神下,倒了下去,那些黑气在瞬间像是被沸水煮开了,翻滚着,滚动着,卷着李思,将她拉入了那一片混沌之中。
何梅染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李思的动作太快,或者他根本没有想去阻止,他皱起了眉头,右手疯狂颤抖起来。
他低头,看见了自己右手腕上的红色印记。
他的眼神变化,望着那一片混沌,眼中满是悲伤,那些欢腾的黑气却有些焉了,或者说是,不敢上前。
“师弟,和我一起死,好吗?”
一片混动之中,何梅染听到了李思的声音,他没有动作,只是有些痴楞地看向那个深渊。
看了一会儿,他低头,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红色的婚服,颇有些念念不忘,最后他还是叹了一口气:“好。”
他学着李思模样,张开双臂,倒了下去,无边的黑气将他笼罩,带着莫名的喜悦和欢快。
李思睁开眼,看见了一双红色的眼睛,然后便是无边的黑暗。
和先前河云南山底下的黑暗很是相似,却带着不一样的意味,李思稍微愣了一下,随后她听见许多声音。
嘈杂混乱,无端的呓语和呢喃响彻在她的耳边,还带着让人十分不适的气息,饶是李思,也微微怔愣了一下。
这样不适的气息,若是唤作普通修士,恐怕会在瞬间被冲散神识,变成了一个傻子。
但李思不是,她也只愣了一下,随后看着那双眼睛,平静道:“我来了。”
那双眼睛没有情绪,只是望着她,那些呓语轻了一些,在这无边的呓语之中,李思突然听到了一句话,很清晰也很温柔:
“你们不要吵到我的师姐了。”
突然,李思看着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睛,有些想哭,替她的师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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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李思还记得第一次知道何梅染的存在时,她还一心只想回家,匆匆赶到讲经堂,看见了那个梳着高马尾的少年。
少年专注而又认真,后来,在她的面前,落落大方地介绍着自己:
“师姐,我姓何,何梅染……”
那个时候,她忘记了一切,忘记了她本应该执掌的命运,只记得少年清亮的眼睛。
她不爱他,他也不应当爱她,是她一步一步算计,让他丢不开她,是她用的那个所谓的功法,一点点加深着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
那个没有名字的功法,从一开始,便不是为了什么剥离魔气,而是为了这一天,只为了这一天,让他心甘情愿随她一道赴死罢了。
黑暗中,李思抬起手,她看不见自己的手指,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她眼神温柔,手中仿佛抚摸着何梅染的脸颊:“师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那双红色的眼依旧冷漠,可是何梅染的声音还是很温柔:“师姐,我有点痛。”
李思有些叹息:“等会儿就不痛了,师姐陪你。”
何梅染的声音带着些许迟疑:“师姐,那具身体已经消失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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