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安地躺了一阵,忽然坐起身。
或许可以……喝点儿酒?
乘务长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向喻思柏报告岑青柠的动态,从前喻机长可没有这个习惯。
她暂且理解为是对VIP乘客的关注。
“岑小姐画完画,要了香槟。”她第三次来报告。
喻思柏眉心一跳,不舒服还喝酒?
稍许,广播里又响起男人冷淡的声音:“请乘客不要在飞机上酗酒。”
“……”
乘务长和副驾驶同时僵住,一时不能理解今天的喻机长怎么了。
房间里的岑青柠呆了两秒,和送香槟进来的空乘大眼瞪小眼,都震惊于自己刚才听到的内容。
岑青柠困惑道:“今天还有其他乘客吗?”
空乘咽咽口水:“……没有了,只有您一个。”
所以喻思柏指名道姓不许岑青柠喝酒,但显然在冷战中的女孩子不会听他的。不光现在要喝,晚上也要喝。
十一小时的航程,岑青柠借助酒精度过,时醒时睡,噩梦缠身,汗发了一层又一层。醒来时床上的被子湿漉漉的,她用仅剩的力气洗了个澡,出来蜷缩在单人沙发上,抱着膝盖出神。
空乘推门进来,眼神微怔。
岑青柠上飞机时化了妆,脸色尚不明显,洗完澡一点妆容都不剩,脸上过分苍白,哪怕喝了酒也挡不住她的憔悴,尤其是眼下的青灰色。
她看了一眼始终没有亮过的舷窗,心中隐隐生出一个猜想。
“岑小姐,飞机快落地了。”空乘温声提醒,“您还需要什么吗?我可以陪您说说话。”
岑青柠抿着没有血色的唇,轻声道:“不需要,谢谢你。”
她只想自己待着,如果可以,更想听广播里的喻思柏说话,那样她似乎会好一点儿。
犹豫片刻,她问:“喻机长还会广播吗?”
空乘道:“会的,他会告诉您飞机抵达西雅图的时间,当地的天气。您稍等片刻。”
岑青柠抱着小腿,下巴搁在膝头,慢慢等。
许久,广播里响起一点沙沙声,她微微睁大眼,凝神听广播里的声音――
“亲爱的乘客早上好,我是本次航班的副驾驶……”
陌生的声音,陌生的飞行员。
岑青柠眼神微黯,缓缓埋头在手臂里,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傻,只要去道歉解释就好,何苦来走这一趟。
“海烟号”准点降落在西雅图-塔科马国际机场。
岑青柠戴着墨镜快步离开客舱,情绪和酒精的共同作用下,胃里一阵阵翻腾,恶心感不断涌上来。
走下云梯,脚刚踩到地面,她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空乘们大惊失色,纷纷围拢在岑青柠身边,乘务长连忙去喊医生,再通知喻思柏。
岑青柠没吐出来什么,这一路她只喝了水和酒,吐完反而觉得舒服了。
“……接我的车呢?”她声音微哑。
场面一度混乱,纷乱中一道脚步快步走下云梯,拨开人群,打横抱起昏昏沉沉的女孩子。
“都让开。”低沉沉的声音落下来。
岑青柠在眩晕中睁开眼,喻思柏盯着她,神情冷沉,抱着她的手前所未有的用力。他在紧张。
他低声道:“去医院,你听点话。”
岑青柠别开眼,脸埋在他肩头,哽咽道:“我不想理你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下好啦,老婆要跑啦!
-
第四十二章 假装一听
机场医务室。
医生给岑青柠做了简单的检查, 再结合空乘的话,对喻思柏道:“恐飞症,没有大碍。”
喻思柏低声道谢。
医生走的时候拉上了白色帘子, 喻思柏病床边坐下, 手握拳抵着眉心缓了一阵。
他想起空乘的话――
“岑小姐进房间之后就拉下了帘子, 没往舷窗外看一眼。她的状态一直很焦虑不安,因为没吃多少东西, 厨师还失落了好一阵。喻机长, 我想岑小姐应该有飞行恐惧, 所以才会要香槟。”
喻思柏抬眼看着睡过去的女孩子,脸白得失去了血色, 眼角还有泪痕,唇上留着齿痕, 是她无意识咬出来的。
她瘦了一点, 从那晚在铁门外见到他就看出来了。
苍白的小脸埋在枕头上,小小的一点儿, 可怜极了。
岑青柠有飞行恐惧症, 她是不敢坐飞机,不是不敢坐他的飞机。支开他是怕他发现这件事。
甚至在这四个月内, 大费周章的给他安排航程。
她要了他当机长,却没想过晾着他, 自己不敢坐便找别人。
她不敢告诉他,否则他作为她的机长这件事便失去了效力。
飞行不是她习惯的出行方式, 他这个机长完全没有用武之地。她知道他不会接受这份工作。
喻思柏深深吐了口气,难怪姜虞夕会和他说“她天然抗拒航空相关”, 难怪那次去厂里她没找他, 反而找了喻思杨。
东川天气恶劣无法降落那天, 她担心得要在机场过夜。
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他没发现。
他攥住女孩子微凉的小手,轻轻摩挲,后悔那晚不该喝了酒去找她,至少该听她说。
岑青柠醒来时双眼茫然,坐起身看四周,熟悉的环境和摆饰。她在外公外婆家里。
她拧眉回想,记忆还停留在下飞机。
下了楼,餐桌上摆了清淡的小菜,厨房里有人声。
她的脚刚踩到地上,迎面撞上端着菜的外婆。
外婆一愣,嗔怪道:“这时候过来干什么?也不来个电话,还在飞机上喝醉了?”
岑青柠讨好地笑笑,水润的眼巴巴地瞧了一会儿,便让外婆软下心来,不再过问这件事。
她坐下喝了两口汤,状似不经意地问:“我怎么回来的?”
外婆瞧她一眼:“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送你回来的,穿着机长制服。听你爸说,你自己选的机长?”
岑青柠轻轻咳嗽:“……也没有很帅吧?”
外婆哼了声,一句话那么长,小丫头只听到“英俊”两个字,就差把贪恋别人美色写在脸上了。
她抬抬下巴,指向院子外:“人在外面。”
等两个小时了。
岑青柠怔了怔,忽然起身跑到窗口往外看,怕被人看见,只敢探出一点儿,只露出头顶和一双眼睛。
篱笆外,仅穿了一件白衬衫的男人轻倚在门边,双手插着裤兜,漫不经心地看着路边,偶尔和路过的狗对视一眼,抬起腕表看时间。
喻思柏没什么等人的经验。从小到大只有别人等他,没有他等别人,后来工作,把握时间更是要紧事,分秒必争,从起飞到降落,准时把乘客们送到目的地。
他一直以为自己没什么耐心等人。
现在看,倒是不尽然。等女孩子醒来也别有一番趣味,前提是如果她没说不想理他这句话。
他换了个姿势,揉揉脖子,余光看见门从里面打开,站直身体朝门口看去,眼神顿住。
“进来吃饭。”头发半白的老太太对他说。
餐桌上气氛沉寂,四个木头人排排坐,只有碗筷的碰撞声。
外公瞄了眼淡定的男人,再瞧岑青柠,朝她挤眉弄眼:这是你的机长还是你男朋友?
岑青柠一脸无辜,示意自己什么都不清楚。
两人“交头接耳”太明显,外婆暗暗踢了外公一脚,开口就问:“多大年纪了?家里还有哪些人?”
岑青柠:“……”
她又不是带男朋友见家长,甚至两人还在吵架。
喻思柏却放下筷子,难得在不是工作的场合里那么正经,认真道:“家里长辈们都在,父母身体健康,还在工作。我今年二十五,家里还有一个弟弟,调皮惯了,和柠柠读一个大学。”
岑青柠抿唇,没给他面子:“我们不熟,别叫我柠柠。”
外婆瞪过来:“不许没礼貌。”
岑青柠嘀咕句“本来就是”,低头扒饭,不往喻思柏脸上看一眼。
烦得很,天天在眼前晃。
喻思柏低眼,忽然没了胃口。
外婆问喻思柏答,两人聊得竟然不错。岑青柠郁闷地吃完饭,往院子里跑,不想在餐桌上待下去。
一顿饭陆续吃了一小时,喻思柏想帮着收拾,被外婆赶到了院子里。
今天西雅图的天气算不上好,阴天有雾。
在雾天降落有风险,他们运气好,降落时雾恰好散了,只有树林间余下薄薄的一层。
她蹲在绿茵草坪上,和邻居家的狗狗玩握手。
喻思柏走到她身侧,见她故意装作没看见也不恼,蹲下身,忽然冒出一句:“上次你把我舌尖咬破了,还没好。”
岑青柠:“?”
“我根本没用力。”她压着冒上来的火气,纠正他,“是你发酒疯来亲我,你这叫非礼,懂吗?”
喻思柏偏头看她,平静道:“要检查吗?”
岑青柠几乎在瞬间想起了那个寂静夜晚里的吻,某个时刻,她以为自己的裙子会被撕碎。
他的掌心分明蠢蠢欲动,越克制,嘴上越凶狠。
她心脏狂跳,迷乱中尝到情动。
岑青柠隐隐觉得舌根发麻,慌忙别开眼,恼恨自己着了他的道,偏要聊什么亲不亲的。
“没有话和我说?”
喻思柏自然地摸上金毛的脖子,狗舒服得吐出舌头。
岑青柠瞪了一眼不怕生的狗,赌气道:“你不都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了,还要我说什么?”
喻思柏缓声问:“这次去洛京漫展是坐高铁去的?以前来西雅图是坐船?”
岑青柠闷声应了,她今年只坐了两次飞机,次次都是喻思柏,他还要和她发脾气。
他的面子比岑义谦还大。
喻思柏默了一瞬,低声问:“为什么会害怕?”
岑青柠鲜少在外提起母亲,在澜江也没人敢在她面前提,久而久之,这便成了禁忌。
但此时,她身在异国,这里只有喻思柏。
西雅图是傅碧初曾经生活的地方。
“我每年都会来西雅图。”她漫无目的地开启话题,“多数时候是假期,坐将近两周的游轮,来回要一个月。待在这里的日子没几天,但我还是想来,看我妈妈生活的城市,走她走过的路,住在她以前的房间。”
“她是个气象学家,是不是很酷?”
“她有我的时候年纪不大,满心只有学业,还没准备好当一个母亲。所以那几年我跟着我爸生活,偶尔和她视频。我记得她工作总是很忙,深夜还在工作,我经常会睡过去。”
喻思柏忽而想起关于澜江明珠的身世,她母亲在她年幼时便去世了,但没人提过她去世的原因。
随着岑青柠的话,他忽然有了个猜想。
一个不太好的猜想。
岑青柠像是陷入回忆,轻声道:“他们分居的第五年,终于决定离婚,我的归属成了一个问题。那年冬天,她决定到澜江,和我爸面对面谈论离婚事宜,还有我。”
“柠柠。”喻思柏低低地喊了声,掌心贴上她的脸,和她对视,“好了,不说了。”
岑青柠回过神,望进他的眼睛里:“她坐的飞机失事,掉进了太平洋。我没见到她。”
喻思柏呼吸抽疼,他是一个优秀专业的飞行员,了解过近百年的空难,也曾在模拟舱模拟过各类事故。在她提起冬天,再联想到当时她的年纪,他很快就从记忆里找出了这起事故。
十五年前,一架从西雅图飞往澜江的空客飞机途经太平洋时,两侧引擎忽然失效,飞机坠入太平洋,机身解体,无人生还。
岑青柠知道喻思柏在想什么,解释道:“现在我很少难过,我只是一直想知道。”
“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她会不会带我走。”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岑青柠,外公外婆、爸爸,他们都无法给她答案。傅碧初没和任何人提过她的决定。
可惜,没有人知道答案了。
“长大以后,我忽然发现自己不能坐飞机。坐飞机的反应……你都看到了,就是这样。”
她全盘托出,实实在在地松了口气。
趴在草坪上的金毛用乌黑的眼珠看了看沉默的两人,用濡湿的鼻尖蹭了蹭岑青柠的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厨房里,外公目光灼灼地看着院子里两个人,埋怨道:“柠柠说了和他不熟,怎么还问那么多?”
外婆朝外努努嘴:“我们家这个姑娘装模作样惯了,你什么时候见她和别人生过气?”
她一瞧就知道这两人有猫腻。
-
机组在西雅图停留了两天,喻思柏没再见到岑青柠,她似乎在践行那句“我不想理你”,不回短信,不回电话。他时不时会开车去她外婆家,偶尔是下午,偶尔是夜里。老太太见着了便告诉她,这两天姑娘都在家里睡着,没出门,这趟吓坏了。
当机组收到返程信息,所有人都严阵以待,显然岑青柠的飞行恐惧让她们感到忧心。
喻思柏盯着信息看了好一阵,皱起眉头。
暮色降临,夜晚变得寂静,天空繁星点点。
岑青柠坐在院子里的秋千椅上无聊地望着天,邻居家的金毛又来窜门,蜷缩在秋千椅上呼呼大睡。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它的毛。
一簇车灯忽然照亮夜路。车缓缓停下,轮廓凌厉的男人披着月色走向院子,停在门外。
他望向她,没有动作。
岑青柠瞧他两眼,继续看天,心思却跑到门外的男人身上。
外婆说他天天来,下午来晚上来,一待就是几小时。他来得不巧,她总是睡着,今天才缓过来点儿。
今晚算他运气好。
喻思柏见她没有邀请他进去的意思,不请自来地推开门,松弛得像是在逛自家庭院。
岑青柠无视秋千边多出来的人影,假装看星星。
喻思柏瞥了眼她边上打呼的狗,忽然觉得这狗有点儿不太会看眼色,这时候该给他让个座。
他在她身侧看了看天,丝绒般的蓝色上缀着晚星。
“通常从西雅图到东川的航路没有夜晚。”喻思柏忽然道,“我们穿越太平洋,追逐太阳,从日出到黄昏。”
“柠柠,你想不想看星星?”
岑青柠微怔,仰头看向喻思柏。
喻思柏低眼看着她,眸光里有淡淡的笑意:“今晚做个好梦。晚安。”
喻思柏走了,他就说了这么几句话,没问她为什么还是坐飞机回去,也没安慰她让她别怕。
只是问她,想不想在飞机上看星星。
岑青柠有些困惑,这条航路没有夜晚,她怎么看到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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