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霖生听不见,眼睛又都在屏幕上,才注意到她回来了,慌得立刻锁屏,手机倒扣在腿上。
他关的再快,宋伊也已经看见了。她自己写的东西,只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又没不让他看,这么紧张干什么。
反正他也听不见,她嘲笑他一声。
脸上弧度刚拉起来,江霖生忽然抬头,幽深和清亮融合得特别好的一双眼,宋伊笑容突然一僵,她也有点慌是怎么回事?
第50章 49(一更)
宋伊长翘的睫毛眨了下切换表情, 结果情急之下没转化好,转成一副骄矜的姿态,转身拿早餐, 递到他面前示意:该吃早饭了。
江霖生细致打量她两眼,然后才安心接了饭, 重新放回桌上,起身说:“我先去洗手。”
“你是不是一夜没睡了?先躺床上睡一觉。”
宋伊神经绷紧了一整夜,现在事情完了只是有点疲惫,还感觉不到困,而且她躺下了, 让他一个病人坐椅子吗?
江霖生说:“我一会儿吃过饭, 要去外面散散步, 你可以躺下补补眠, 好好歇一会儿。”
他盛情邀请,宋伊却之不恭, 疲惫的鞋都不想脱就躺床上, 她以为自己还不困, 结果沾到枕头,大脑释放出可以睡觉的信号, 困意立刻来袭, 不到一分钟就睡着了。
江霖生洗完手回来,宋伊已经睡得很熟,眼下卧蚕一点淡淡的青色, 他站床边静静看了一会儿, 将她包里的仪器都打开看一眼, 好些都只剩一两格的电, 充电器都是随身携带, 分清楚哪个是充哪个的,帮她都充上电。
宋伊睡醒已经到下午,白色薄纱窗帘什么都挡不住,病房内亮堂暖阳,江霖生坐在桌前看电脑,他个子比她高不少,这个椅子和桌子的高度对他来说刚刚好,很合适。
她转眼看见枕边的手机,忽然想起来电量问题,不只是手机,还有她的相机电脑,一天一夜过去,电量肯定所剩无几了。
一骨碌爬坐起来,打开手机过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重要消息,却发现电量满格。
宋伊惊讶看向江霖生,她坐起来的动作太猛,他又一直在注意,已经转过头看她。
宋伊指指手机电量,懒得打字,直接眼神问他,她相信他能看懂。
真的是,明明是他耳朵出的问题,却好像她不能说话一样,两人一哑一聋。
江霖生点头,说:“我帮你充的电。”
宋伊也不急了,下床拉开书包拉链,里面的摄像机开机一看,电量也是满格。
她对他敲敲摄像机的显示屏。
江霖生点头,“都充了。”
宋伊彻底不着急了,走过去赞赏地拍拍他肩膀。
点点他面前她每个字母都认识,也每个单词也都熟悉,组成句子跟天书一样的电脑屏幕页面,江霖生说:“我让护士给酒店打电话送过来的。”
宋伊左手手指并拢凹下手掌,右手食指中指并拢,隔空在掌心打个弧度送到嘴边,江霖生这回摇头,“还没吃。”
宋伊把手机备忘录打开,递到他面前,抬抬示意,江霖生没接:“我都行,你点就可以。”
瞅瞅他两边还包着纱布的耳朵,宋伊善心大发,没出去买饭店里的西餐,给家政阿姨打电话,让她煲点汤和粥。
她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再给江霖生买点在医院要用的洗漱用品,带着汤和粥回去。
昨天的爆炸还有一系列的后续,宋伊重点跑了游行渐渐壮大的队伍,和政府下午又组织的记者会,公布对各项问题的后续措施。
从记者会上回来,顺手买了十多份报纸,剩下的时间都是在病房待着,边陪护江霖生,边翻译分析解读报纸上发表的政策措施,和各家媒体对昨天那场爆炸的报道,传回国内。
江霖生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终于可以拆掉纱布出院,回家好好养伤等康复,他在这蹉跎这么长时间,宋伊担心会不会耽误他国内工作,想送他回国,江霖生说他国内一个人住,现在听不见,哪都去不了,生活不方便,还不如继续在这待着,还能帮她翻译翻译文章。
宋伊气笑了:“所以你是把我当成照顾你的保姆了是吗?翻译的文章就是你付给我的工资?”
江霖生又说:“我还可以给你做饭。”
宋伊忽然哑火。
他耳朵受伤到底有她一份责任,先不说他是因为捂了她的耳朵才导致他耳朵受伤的,单就那个饭店是她自己选,主动要求去的,她心里就一直怀有愧疚。
没再给他租套房,宋伊在她自己那套房子里收拾出来一间次卧,让他住了进去,一旦有什么不舒服的,她也方便照顾。
好吧,还是“照顾”。
晚上,江霖生应宋伊要求,除了主菜之外,又炒了一盘猪耳朵,以形补形。
宋伊夹着切成匀称细条的猪耳朵,忽然眯眼思索问他:“你半个月没回去,耳朵完全好少说也得再过一两个月,你研究所的工作不耽误,不碍事?不是还教学吗?现在国内大学已经开学了吧?”
他耳朵现在恢复了一点听力,屋里这么静,俩人又只隔一张桌子,她相信他能听见。
“我来之前都安排好了。”
“那时候不是只有访问那几天时间,怎么安排都行,现在都过了这么久了,可以吗?要不我还是送你回国,再给你请个阿姨住家照顾,你在研究所也不怎么用耳朵吧?”宋伊淡淡挑眉问,把那条猪耳朵放进嘴里。
江霖生眼皮猛跳一下,慢慢撩起看她。
她天天忙,不是外出采访就是在看新闻,不是在写稿就是在写稿的路上,脑子完全被各方信息充据,他还以为要再过一段时间,她才会发现端倪。
第一晚就警觉了。
他坦诚点头,稳声说:“我安排的是三个月的工作。”
“哦?”
“确切地说,是在休假。”
宋伊惊讶:“休假?哪有三个月的休假,你不会是辞职了吧?”
“攒攒就有了。”
宋伊又奇怪,“那天你不是都说了晚上的飞机?”
“我胡说的,没订。”
那天如果没有爆炸受伤被迫留下,就是他自己主动出点意外被迫留下了。
宋伊一脸原来如此地放下筷子,抱胸靠到椅子上哼笑:“谎话说的跟真的一样。”她当时一点都没怀疑。
江霖生摸摸鼻子,不在意笑,能留下就好。
饭吃得太饱,宋伊坐在椅子上不想动,江霖生收拾盘子碗筷进厨房放洗碗机里。
她左手哒哒点在桌上,右手拿着江霖生刚洗好的新鲜樱桃,咬一口满嘴爆汁儿,舌尖卷进嘴里慢慢嚼,空掉的手掌托起下巴,眯眼望着在厨房里打转的高大身影,半晌,缓缓蹙起眉尖自言自语,有点明白却又十分觉得不可思议:“初恋真就这么让男人忘不掉?”
她自己的初恋,别说还怀念喜欢,现在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儿她都记不住了。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世界上那么多世纪性难题,她一个能参透的都没有,还是去看她的报纸去吧。
宋伊端着没吃完的樱桃起身,揪着细细的小把放嘴里,咬走一圈的肉,再将把连着小核的把丢进垃圾桶,嚼着满嘴甜滋滋的果肉身心舒服地咽下去,好久没人给她洗过水果吃了。
书房堆着今天买回来的报纸,今晚的前半夜就让这些报纸陪她度过了。
十分钟后,书房门被敲响,江霖生略闷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宋伊喊一声:“你还病着呢,早点去睡吧。”
喊完过一会儿,门还在敲,宋伊被点醒,隔着这么厚的门,他耳朵应该听不见,过来找她可能也没拿手机,认命地起身打开门,对着他这张脸说:“不用,你还病着呢,早点去睡吧,对了,我明天六点起床,你六点十分……”
她一张樱桃小嘴不停地说,他却一脸迷惘,低头凑近她的脸。
宋伊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后退一步,扶着门边的手也想关上门,突然听见他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宋伊不禁疑惑蹙眉,他们俩就四步远的距离,比刚才的饭桌还要短,怎么可能听不清。
江霖生解释说:“洗碗机的噪音有点大,我耳朵现在还嗡嗡的。”
宋伊一想还真有可能,他耳朵还在恢复期,真有可能被吵到了,懒得回去拿手机打字,走近一步,踮脚抬下巴,想凑近他耳边说,他却忽然转头,宋伊感觉自己的唇突然擦着一个温凉柔软的东西过去,额头也被他眨眼时的眼睫毛痒乎乎地刷了下。
她呆愣一秒,迅速回神抬手将江霖生的脸推到一边,向前走近的那一步退回去,转手大力关门。
可江霖生就在门口站着呢,她刚才走近的时候他也往前走了一步到门里面,现在门卡着他的腿动不了,死劲推也推不动。
宋伊怒瞪他:“江霖生!你什么意思?退后!我要关门了。”
江霖生又是迷茫询问:“你怎么关门?”
宋伊不信他不知道,看他现在这样子也不会愿意退回去,她气得不能行,她让他住进来,他竟然想趁机撩她,太可恶了!
她干脆把门敞开,指着他的脸瞪他,反正他听不见,随便她说:“我告诉你江霖生,你什么意思我心里面一清二楚,看在你为了救我耳朵受伤的份上,我愿意收留你几个月,但我是绝对不会再和你……”
江霖生只是睁着一双漆黑茫然的幽沉眼睛低俯着她,稍稍侧耳,似乎是想听清她说的是什么,耳朵旁还有粘了半个月胶带的白印子,宋伊声音越来越小,心里莫名开始发虚,说不下去了。
她停了嘴,江霖生观察着她横眉竖眼的小脸,“你生气了?我刚才以为你是看我后面的东西,也跟着转头,感觉你碰到我的脸了?”
脸?不是嘴唇吗?
太久没亲过嘴,难道她已经忘了亲别人嘴唇是什么感觉了吗?
脑袋发热气了一通,现在好像也忘了刚才为什么觉得是嘴,或许……脸也有可能?
第51章 50(二更)
自我怀疑的念头刚在脑海闪现, 宋伊就蓦地意识到这种感觉格外熟悉,不就是他当年挑起她注意力的惯用伎俩?
不管到底是不是,她都不会让他再如愿的。
和十年前甩掉的前男友又复合了, 不说她从来不吃回头草,要是让她那些个朋友知道, 还不得笑话死她。
怎么着,人家贫穷可怜孤苦无依的时候你不愿意,现在人家有能力了发达了出名了,你又对人家有兴趣了?
她干不来这事儿。
宋伊思考完,脑袋也冷静下来了, 决定不再和他计较这件事, 转身到桌边, 捡笔在本子上交代一遍, 撕下来,回到门口给他看。
江霖生说:“现在时间还早, 我不困。”
不再等宋伊允许, 他抬脚就走进屋里, 看见里面那张书桌堆得乱七八糟满满登登,停了停, 大步走到桌子内侧。
宋伊就站在门口看着他进去, 既然他愿意干,她不强行阻止。
给他说了一些需要重点注意的内容,就把报纸全都摞到他桌前, 让他自己找有价值的新闻信息。
江霖生随手捻起最上面那张, 问她:“报纸都给我了, 你做什么?”
宋伊晃了晃手里的笔记本, 随手翻几页给他看, “我写手记啊。”
“什么是手记?”
“我的一些采访记录和写稿的经验教训,还有一些趣事儿。”宋伊翻到记忆最为深刻的一页给他看,椅子往他那贴贴,和他邻着桌角坐斜对面,可比刚才在门口还近,这样应该能听见了。
“我现在说话,你能听见了吗?”
他从笔记本上移眼,对着她点头,“可以。”
宋伊说:“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拐我做记者的老记者吗?他叫徐智杰,我出国就在当地驻了半年,凑巧碰见他,他直接向上级申请,让我跟着他走南闯北地学习了,这是我们那年在智利遇上火山爆发,当时特别凶险,我们俩原本说的是无人机拍火山爆发的视频,但没预料到那次火山爆发比历史上哪一次都猛烈,无人机当即被融进去,我们也差点被喷出来的岩浆掩埋,是他带着我跑出来的。”
宋伊看着本子上最后那句话念着:“当时澄黄的岩浆从山顶向我喷来的时候,第一次觉得死亡离我这么近。”
江霖生也正好看到这句。
她短短两行的简单描述,却让他胸腔狠狠一颤,转头看她。
宋伊抬头回想那一年多凶险奔波的生活,还有点怀念,“他见惯了贫穷,有点歧视有钱人,我又有点千金大小姐毛病,到哪都想要好条件,花钱大手大脚,他看不惯老说我,还想打劫我的钱捐出去,我经常和他呛,不过这是我最崇拜他的一次。”
江霖生:“你有他的照片么?”
“有啊,我们拍了很多。”
宋伊从抽屉里找到u盘,插到电脑上,打开给他看。
徐智杰一开始想训练她的拍照摄像技术,照片里基本都是他,到后来她的技术上去了,她又喜欢拍照,就基本都是她的照片和视频了,偶尔会有两个人的合照,还有和当地居民、采访对象的合照。
徐智杰的头发早就白完了,宋伊还打趣过他,说你手把手教我找选题,采访,拍摄,写稿,在野外辨方向,避凶险,那我就是你的关门弟子了。
徐智杰说你刚进报社时有带你的师父,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我更喜欢忘年交这个关系名词,这样以后别人看了我的书,谈起我们俩,会觉得这是段上好的佳话,一旦沾上师父徒弟这两个词,就会给读者一种我地位更高、我能经常指使你的错觉,但明明我是经常被你呛、被你拿钱威胁,更受委屈的那个,不行不行,我不能吃这个亏。
江霖生滑到一张徐智杰躺在病床上的照片,问她:“他现在在哪?”
“应该在阿拉伯半岛那一块吧,现在那的石油不是出点问题?哪儿的事危险,他就往哪钻。”
宋伊也看见那张照片,“你担心他已经死了啊?不可能的,他命特别硬,阎王爷带谁走都带不走他。”
江霖生说:“他很厉害。”
“眼光不错啊!”宋伊兴奋拍上他肩膀,赞赏地看着他,“要是有机会,我让你们俩见面啊,他认识很多非常伟大的物理学家,我觉得你们两个应该有东西聊。”
江霖生看见他们和一些物理学家的合照了,转头看她时,不着痕迹地转眸看一眼她贴在肩上的小手,对着她点点头,“好。”
宋伊将笔记本掀到空白页,又习惯性往前翻一页看看,上次写手记已经是半个月前,晚上他们一块从邻国回来的时候了,这半个月她为了表现对江霖生的关照,除了外采,基本都在医院陪床,回来也就是洗个澡换个衣服,一点手记都没写过。
按理说现在能写的东西不少,然而脑子一旦开始一点一滴回忆爆炸那天的细节,她手中的笔就不知道怎么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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