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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门个个皆冤种——浪本浪【完结】

时间:2023-04-27 14:41:17  作者:浪本浪【完结】
  他是真有这个本事,三寸厚的青石板,肉掌便能劈得粉碎。
  既没了后顾之忧,小鹤便点头应允,问:“那我们往哪里走?”
  羊生思索片刻:“不如去山涧那里摸鱼,我给你烤鱼吃。”
  师兄妹提着小木桶,手拉手往山里走。
  那山涧在山脊之间,山谷之中,顺着溪流往上走走,到怪石嶙峋之处,便是山涧所在。
  涧中多有巨石,经水流长年累月冲刷,都生有光溜溜水纹,岸边的石头大多黢黑,水里的石头大多发青,走到近处,闻得见水香清透,泥土芬芳。
  小鹤见这里水质清澈,情不禁蹲下身,捧起来喝了几口,赞道:“甘如琼浆,甜如蜜露,果然灵山养好水,好水养灵山。”
  再一想这水是自家山头的,她更品出了几分别样的甘美。
  十分陶醉间,突然听得羊生在喊:“小鹤,下水来摸鱼呀。”
  她往羊生那处一看,顿时怒气冲冲:“我在喝水,你怎么跑到上游去,害我喝你的洗脚水!”
  把脚上草鞋一蹬,跳下水,揪着羊生就捶。
  羊生连忙要躲,脚下却踩着滑溜溜青苔,一时不慎,跌在水中,连带小鹤也一并扯下去。
  师兄妹在水中翻滚,你扯我一下,我扯你一把,踹屁股,挠痒痒,战况激烈,有来有往,把四周的鱼儿全都惊走,一身衣裳也浸得湿透。
  虽是打闹得凶猛,待闹完了,彼此间还笑嘻嘻的,并不记仇。
  羊生抹把脸,从水里站起,又搭把手,把小鹤也拉起来。
  四下里望一望,就有些懊恼:“不好,方才闹得太过,把鱼儿都惊走了,如今却往哪里去捉。”
  小鹤不慌不忙:“急什么,过会子鱼儿就回来了,我们先去挖点野菜,摘些野果,总不能光拿鱼肉填肚子。”
  两人湿淋淋从水里走出,也不把身上弄干,穿着湿透的衣裳去挖山药,摘木耳,采野莓。
  一阵穿林风拂过,吹得二人浑身清凉,好不爽快。
  羊生摘了一丛好莓,把青的酸的自己吃,红的甜的喂给小鹤。
  小鹤吃得眉开眼笑:“这是什么果子,好清甜耶。”
  羊生说:“这个叫做龙吐珠,山里多的是,你若喜欢,下回还来摘。”
  小鹤看桶里剩的龙吐珠不多,便说:“不要吃了,剩下当作调料,好用来烤鱼。”
  两个人赤着脚,满山遍野地乱跑,寻到了无数好东西。
  如遇到黄精与当归之类的灵药,就把上头的泥土弄了,一家一半分着吃,遇到好看的花儿草儿,也摘些下来,插在头上装扮装扮。
  玩了一通再回去,山涧处果然又聚起了鱼。
  羊生从前跟着师父,没少打鸡摸鱼,也算是个中好手,奈何却遇到小鹤这么个帮倒忙的外行。
  你看她骑在羊生头上,在那里胡乱指挥:“你身后有鱼了,你脚边有鱼了,前面,前面,往前面去!”
  羊生被指使得团团乱转,顾得后头,就顾不得前面,顾得前面,就顾不得脚边。
  一连几次摸了个空,气得小鹤直拍他的头:“哎呀,你个不中用的东西。”
  闹了半天,总算捉了两条肥鱼。
  小鹤道:“我们找些柴火,把东西烤了吃。”
  羊生想起:“我记得东边有一处竹林,那里该有枯竹叶,正好可以用来烧火。”
  一路打打闹闹去往东边,果然遇见一片好竹林:幽篁密密,玉管萧萧,千竿苍翠,万枝成林,是个十分清幽的去处。
  因年深日久,渺无人烟,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枯竹叶,烧一年也烧不完。
  小鹤喜道:“好运气呀,这里生了许多竹笋,正好可以添一味菜。”
  羊生说:“我力气大,我去挖笋。”
  两人分工,一个挖笋,一个把地上竹叶搂作一堆。
  怕引起大火把林子烧了,小鹤十分注意,把火堆边隔了好大一圈泥。
  羊生挖了几棵嫩笋,折了些细细的竹枝,把什么鱼啊笋啊都架在火上烤,他带了调料来,手法老道地刷些油,抹些盐,撒些胡椒十三香,再涂些莓汁上去,这样的烤法,哪怕烤个鞋底子都是香的。
  小鹤闻着香味,馋得口水呱呱。
  嫩笋花费的时间不多,羊生烤好了,放在嘴边吹一吹,吹得可以入口,就递给小鹤,叫她先吃。
  小鹤不跟他客气,咽了咽口水,正要往嘴里送,突然听得一声厉喝:“哪里来的娃娃,竟敢把我儿子烤了吃!”
  小鹤受惊,一时没拿稳,手里的“儿子”便啪地掉在地上。
  不知是什么人来此,又为何说他们烤了他儿子,师兄妹都有些惶恐。
第21章
  循声望去,见一白面书生,穿了件绿油油的长衫,戴了顶翠生生的儒巾,手执书卷,面色震怒,仿佛与小鹤两人有生死之仇。
  小鹤下意识辩解:“不要冤枉人,我们是良善人家,自小积德行善,连飞蛾蝼蚁也有爱惜之心,决计不会烤你的儿子来吃。”
  那书生闻言,更是怒气冲天:“当面逮着,还跟我扯谎!”
  指着烤架上的嫩笋一一说道:“这一个,不是我大儿子?这一个,不是我小儿子?还有这根长的,是我最爱的孙孙,这根短的,是我才出世的曾孙!”
  小鹤目瞪口呆:“不就是些笋子么,怎么就是你儿子,孙子,曾孙了?”
  羊生见得多,立时反应过来,扯一扯小鹤,低声说:“不好了,恐怕他是林子里积年老竹成精,这些笋子都与他沾亲带故,我们烤了他儿孙,闹出命案来了!”
  原来白面书生确是根竹精,成精时给自家起了个名儿,叫什么碧虚郎,又不知哪里听说“竹乃花中四君,岁寒三友”,于是自以为刚直不阿有气节,很具备了些读书人的风骨,就寻了些诗书来读,充作文化人模样。
  小鹤听了,一半觉着亏心,觉得自家害了笋命,该要伏法,另一半又觉着委屈,认为自己也很无辜。
  她问那竹子精:“不要凶神恶煞,吓唬小孩。你说我烤了你的儿孙,我倒有些话要问你——那些笋子可都成精了?如它成精了,挖它烤它时怎么不出声?如没成精,那也不过寻常竹笋,不算害了它性命。”
  碧虚郎心中一虚:这小娃娃怎么鬼精鬼精?
  他脸上装着愤怒,斥骂道:“没成精就不是我儿孙了?没成精就不算性命了?说什么良善人家,积德行善,我看是歹毒门户,行凶作恶!”
  一把揪住小鹤,定要她偿命。
  羊生见小鹤落入苦主手中,忙上前解救,口里喊着:“莫要动我师妹!”
  他自小修行,力气颇大,一掌将竹精推倒,把小鹤救下来藏到身后,自己壮着胆子站在前头。
  碧虚郎被他一推,跌了个屁股墩,又不巧地上有个笋尖,把他那处戳了,疼得他龇牙咧嘴,十分狼狈。
  疼痛之下,他就忘了读书人的气度,破口大骂道:“好你个少教养的野物,害了我儿孙性命,又来谋害我这个苦主,我看你是心肠歹毒,要把我一家子都害了,如此无人告状,就可以逃脱罪责!”
  一时间往师兄妹两个头上扣了无数帽子,骂他们是“强盗”,是“杀贼”,是“亡人”,断定他们起了歹心,绝不是个好东西。
  羊生吃他一激,就上了头,梗着脖子说:“笋子是我挖的,也是我烤的,要偿命只该找我,莫动我师妹!”
  碧虚郎听他认了莫须有的罪名,还不罢休,得寸进尺道:“休要开脱,你师妹烧了火的,我亲眼瞧见,她也该与你同罪,同罪!”
  两人争辩来争辩去,哪个也不肯松口,眼看羊生不如竹精口齿伶俐,渐渐落于下风,小鹤从他背后冒出来,给师兄帮腔:“虽是吃了你的笋,责任也不全在我们。一来那些笋未生灵智,二来你也不写个字立个碑,说这里是你的地盘,我二人自然就当作了无主之物。”
  人家说不知者不怪,便是要论责任,小鹤自认不该担全责。
  碧虚郎眼珠子转了一转,勉为其难让步:“说的也是,那就一家担一半的责,挖了我四根笋,该赔两条命来!”
  小鹤听他口口声声要索命,也火了:“好心狠手辣的妖精,见我们师兄妹是小孩,故意以大欺小么?”
  她十分机智地搬出一天道人,说:“我们也不是没有家长的,要偿命,去同我家师父谈,无论告到哪里,无论打什么官司,都同你奉陪到底!”
  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还真把竹精唬住一瞬。
  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遭小娃娃吓住,碧虚郎很有些挂不住脸,色厉内荏道:“你们师父是哪个,我倒要去找他讨个说法,问他是不是要纵徒行凶!”
  小鹤冷笑:“我师父是这眠春山山神,我家就在山头草舍,你快去寻他,找他要说法罢。”
  碧虚郎心头一突:前几年是听说眠春山新来了个山神,只是那山神懒怠,向来万事不理,因此无缘得见。
  他还不肯十分相信,诈道:“又扯谎唬我,你说你家师父是山神,那就是山神了?”
  小鹤伸手去扯他:“不信,就跟我回去,见到人就晓得是真是假。”
  碧虚郎心中已然信了,慌忙夺回衣袖,退让道:“罢了,你们门庭贵重,我一介山野小妖,哪里惹得起,只好自认倒霉,吃了这个哑巴亏。”
  这竹精作出悲痛模样,假哭道:“儿啊,孙啊,是我无能,不能讨回公道,只盼你们投个好胎,来世不要遇到这等凶人,落得个有冤无处申,有仇无处报的下场!”
  他一面哭,一面抹泪,万般凄惨悲凉,几乎让小鹤良心作痛:啊呀,他是好惨呀,我是有些亏心呀。
  碧虚郎哭了半天,拿袖子遮住脸,从眼缝里把两个小孩偷看,见他们不走,又哭又骂地撵人:“滚,滚,滚!不要赖在这里,污了我儿孙的轮回之地!”
  羊生与小鹤多少有些心虚,人家一骂,就稀里糊涂拉着手跑了。
  一路跑出林子,越过了几道土丘,爬过了一条山梁,奔奔波波走出老远,才渐渐停下。
  两个人喘匀了气,再看彼此脸色,都有些灰暗。
  羊生想到竹林中事,神色沮丧道:“虽从竹精那里脱身,然而这桩事我们多少有些错处,借着师父名头逃脱罪责,说起来是以势压人了。”
  因此同小鹤商量:“不如去找师父说明,多少赔偿他一些。”
  小鹤琢磨了一会子,越想越觉得不对,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起来。
  羊生见她不说话,又唤了两声:“小鹤,小鹤,你是什么主意?”
  小鹤转头看他,心中九分确认有诈,还有一分不敢断定。
  便说:“先不要回去找师父,师父他出门访友,这时定然未归,我们悄悄转回竹林,看那竹精在做什么。”
  羊生说:“还能做什么,多半在料理那些笋子的后事罢。”
  小鹤心道:你是真呆呀。
  心里打定了主意,若竹精的确在埋葬儿孙,那就该去帮把手,事后也要商议个章程,赔偿人家的损失,若叫她发现了马脚……
  小鹤暗暗磨牙,到底哪个赔哪个,还未可知哩。
  两人偷摸折返竹林,放轻了手脚,又各自噤声,连大气也不敢出。
  师兄妹躲在一丛修竹后,挤挤挨挨偷看。
  这一看,他俩都惊得呆住。
  碧虚郎先前还在哭儿哭孙,悲痛得不能更真,小鹤与羊生一走,他把眼泪一抹,就吃起儿孙尸身来。
  羊生呆呆道:“他吃他大儿子了。”
  小鹤愣愣说:“他吃他小儿子了。”
  或许觉得光吃儿子不过瘾,碧虚郎隔空取出自家窖藏的鲜竹酿,拿他烤得香喷喷的儿孙,以及山药、肥鱼、野莓……下酒,其怡然自得的姿态,何曾有半分伤心?
  情知被骗,小鹤反应过来,从藏身处跳出去,气咻咻叉腰指责:“好伤悲的孤寡老人啊,你儿孙死了,你不快快给它挖坟,怎么这般歹毒,吃起自家儿孙尸身来?咄,你大儿子好吃么?你小儿子可口么?好个满口谎言的歹毒妖精,设局欺诈小孩,信不信我告你个讹诈之罪!”
  碧虚郎哪里想到这两个小孩还会转来,一时有些心慌。
  他强自镇定,辩解称:“这个是我们竹精的习俗,夭折的笋子都要葬入同族腹中,我是强忍哀恸给它们下葬,你不要误会。”
  羊生听了,将信将疑道:“竹精还有这个习俗,头一次听闻。”
  小鹤骂他是个痴呆:“这种话也信,他说来哄你的。”
  听到说是哄他的,羊生顿时恼火:“弄谎骗人,真不是个好物,我咒你黑心烂肝!”
  两方又吵起来,一个质问弄谎骗人该当何罪,一个咬死了习俗不同不是欺骗。
  争吵半天,吵不出个结果,小鹤就吓唬道:“不承认也罢,我回去告诉师父,请他写一份状纸,说眠春山中有个妖物,最好讹诈路人,其罪孽之深重,简直无可饶恕!该叫雷公降下雷霆,把这妖物劈死!”
  碧虚郎立刻就怕了。
  这两个小孩是山神徒弟,真有这个能耐哩!
  一时间悔恨交加,埋怨自己不该为了两口吃食出来唬人,如今可好,踢到了铁板,脱不得手了。
  小鹤注意观察他脸色,看他脸上或青或红,便知威吓有效,乘胜追击道:“你若不想死,就趁早认个错儿,再弥补我俩损失,叫我高兴了,说不得高抬贵手,饶你一命!”
  碧虚郎心中挣扎。
  向两个小孩认错……实在颜面扫地。
  但坚持不低头,气节是有了,就是小命难保,万一真有雷公劈他,岂不要化作灰飞,几百年的道行都烟消云散?
  思来想去,还是小命要紧,碧虚郎只好低头。
  他把认错这一节含糊过去,问:“要我怎么弥补?”
  小鹤扭头同羊生商议。
  两个小孩严谨地讨论半天,才议出个大概。
  羊生对竹精说:“笋子是你家的,吃了也就罢了,那两条鱼可是我捉的,还有木耳、野莓、山药,是我同师妹一起采来的,绝不给你白吃白喝,你要赔来!”
  碧虚郎试探道:“我原样赔给你?”
  小鹤说:“拿你家的笋子赔也行。”
  先前竹精还一口一个儿子,一句一声孙孙,这时却答应得十分爽快:“这林子里的笋,随你挖就是了,只是……”
  他面上有些羞意,扭扭捏捏说:“日后再要来挖,须得把烤好的嫩笋分我一半。”
  小鹤挖苦道:“呀,吃儿子吃上瘾了么,我家羊生的手艺就这样好?”
  碧虚郎脸上烧得慌,吞吞吐吐的,说不出个话来。
  把他狠狠取笑了一番,师兄妹觉得这个条件划得来,就都答应了。
  羊生又说:“还有,方才你冲我们索命,叫我俩吃了许多惊吓,该给些银子压压惊,银子给够了,就不再找你麻烦。”
  碧虚郎听他要银子,有些不快,口里嘀咕道:“我吓你?你吓我还差不多,又要写状纸告我,又要叫雷公劈我,句句凶言凶语,恐吓得我心肝跳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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