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问“为何叫做一口”,你说“是因为我幼时一口咬断了自家师父牛蹄”,更是颜面无光,招人笑话。
一天道人也受到牵累,他的名儿,是依着他师兄的来起的,一听就是一个辈分的师兄弟。
因着这桩事,师兄弟之间少说也吵了千儿八百架,一天道人怪师兄起了坏头,把他害苦,连累他得了怪名儿,龙子一口觉得这个师弟无理取闹,是个顶顶讨厌的顽物。
好在两人吵归吵,却从来不曾动过拳脚,今日吵了,明日便和好,明日吵了,后日便和好。
那些嬉笑打闹的往事,如今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第48章
羊生随口一问, 不见师父回答,反见他神色灰败,宛如死了亲爹亲娘一般, 倒把他唬了一跳。
偷瞟了师父两眼,他心中很有些惴惴不安。
金母见状, 眼中流露几许怜意, 道:“你们师父在你们这个年纪, 还只会招猫逗狗讨人嫌,而你等已有教化一方的才能, 师不如徒, 他又爱惜颜面,所以你问他,他哪里好意思说。”
小鹤与羊生交换了个眼色,师兄妹心有默契,只是一个眼色, 就已心照不宣。
小鹤故意大声问道:“不会罢,我们这几个小辈, 怎么比得过师父, 他老人家一定要比我们出息得多。”
羊生假惺惺与她一唱一和:“是呀,是呀, 往日里师父时常说我像你们这般大时,就如何如何,还叹息一代不如一代, 我想他说得出这种话,定然比我们几个劣徒强上千倍万倍。”
悄悄虽没跟着他两个一同阴阳怪气, 却会斜着眼睛看人。
她昂着头,用鼻孔和眼角去看一天道人, 发出做作的冷哼。
一天道人:“……”
方才还在心伤,遭三个徒弟一气,哪里还顾得上哀痛,只想撸起袖子收拾不孝逆徒。
若非金母娘娘当面,眼下就有几个徒弟的好果子吃。
见金母娘娘似笑非笑,一双凤目把自己盯,一天道人忍气吞声。
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就不信金母娘娘能在他眠春山呆一世!
娘娘亲自临尘,绝非一时起意,必然有她的缘故。
一天道人心中一动:听方才那些话儿,莫非……
刚想到此,就听金母娘娘出声劝诫小鹤几人:“古人云长江后浪推前浪,你们师父已是死在沙滩上的前浪,你等虽有些才干,然不修功德,不知上进,怎不知有朝一日也成了他一般的前浪,我看你几个才华出众,品性端正,要交托你们一桩事,不知肯是不肯?”
小鹤心想:这个娘娘与师门有旧,必然没得坏心,她辈分又这样高,不好一口推脱。
就问:“娘娘,你有什么事要吩咐?”
金母说:“我观人世间争端频繁,有伤天合,见你们有些教化的才能,欲赐一方白玉圭,使你们教化万灵,手持此圭,若遇难事,可以请动鬼神相助。”
语毕,她手中玉圭化作流光,悬停在三人跟前。
这宝贝灵光四溢,祥霭缭绕,若有它,仙神敬服,鬼怪退避,上天入地,无处不去。
几人看着眼馋,却并不敢擅动。
小鹤问娘娘:“这个教化万灵,是个什么意思哩?”
金母道:“小春城的人与妖,不是被你教化得知法懂礼,淳朴友爱?你怎么教化的他们,就怎么教化天下万万人,万万妖,使四海之内,九州之中,少争斗,少仇怨,清静太平,相亲相爱,到那时自有你的一番造化。”
小鹤听了,哪里敢应,忙说:“娘娘抬举,我们哪有那个本事,只春城这一亩三分地,就够一家子烦恼,普天之下有多少人,多少妖?便是一家一口唾沫,就能淹了整座眠春山,不是我推脱,着实才能有限,不敢在娘娘面前夸口。”
羊生也道:“娘娘你找错人了,天上有仙官,地下有阴官,你就随便找一个,也比找我们师兄妹强。”
想那天上地下,几多仙神,人家修行了千年万载,历经了重重劫难,方才得道飞升,论本事,不比没成仙的少年人强?
正推脱间,忽然头顶一记爆栗,敲得脑瓜子蹦蹦响。
两人捂着脑壳,哎哟呻唤,埋怨道:“师父,你做什么打人?”
一天道人强按着两个徒弟,骂道:“好呆的木头啊,一番造化送上门,却稀里糊涂往外推,这个是娘娘怜爱,才送你们一番机缘,还推脱怎地,快给娘娘磕头呀,悄悄,你也来跪着,随你师兄师姐一道磕。”
悄悄听了,犹豫不决,只拿眼去看小鹤与羊生。
她平日听惯了小鹤的话,若师父师姐说的不一样,她就不大愿意理会师父,然而此情此景,又直觉该照着师父说的做。
羊生不情不愿:“师父,你莫胡乱应承,敢情要做事的不是你,所以什么口都敢夸,什么事都敢应。”
话音未落,腿窝处狠狠挨了一脚,叫他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跪得五体投地。
小鹤见状,立刻利利索索跪倒,还把悄悄也拉了一把。
悄悄踉跄一步,见师兄师姐都跪了,便也不再迟疑。
相互间递了个眼色,一同磕头道:“才虽不敏,亦勉力而为,娘娘,我等愿担教化之责。”
金母抚掌大笑:“好,少年人正该如此,不要瞻前顾后,怕三怕四,更何况这也是你们这一门的因果,本就推脱不得。”
此言一出,忽然晴空里一道霹雳,浓云中生就紫雷,那紫雷粗壮如柱,火蛇飞舞,直直劈下时,有崩天毁地之势。
山中的走兽,个个惊惶,潜修的精怪,人人惧怕,都胡嚷胡叫,说:“啊呀,雷劫来了,雷劫来了!”
又乱走乱奔,哭:“哪个灾贼得了道,不去外面迎劫,却在山中害人,今日势必要死,绝无活路!”
这般大的雷,闻所未闻,哪怕是登天的仙人,升仙时的雷劫也不如它凶猛。
一时间有吓哭的,有吓尿的,或是瘫坐在地,闭眼等死,或是缩在洞中,装哑作聋。
紫雷来势汹汹,如触天怒,金母驾虹霓,乘赤云,紫气为盖,直上九霄。
她将云袖一抖,云袖望风而涨,形如一个大布口袋,将紫雷囫囵兜住,只余一丝雷光,落在庭院之中,劈出个方圆丈许的大窟窿。
屋里的三个师兄妹已抱成一团,哪怕见金母收了雷,依旧心惊肉跳,冷汗涔涔。
一天道人倒不怕,他追到院中,看着地上焦黑的窟窿,心中惊疑不定。
金母垂首相视,意味深长道:“一天,你说你徒弟糊涂,我看他们不糊涂,真正糊涂的,却该是你。”
一天道人不解其意,正要相问,金母却已悠悠道:“我的事已了,便不再多留,他日有缘,可来昆仑丘拜见。”
说罢,她便打道回转。
远远望去,只见紫气滚滚,庆云漫天,灵凤伴驾,神鸾起奏,天穹中凤鸣隐隐:“世人皆知神仙好,哪知神仙不逍遥,苦修千年终入道,因果未断魂欲消……”
玄音妙语,自然不是几个少年人所能领会,金母仙驾远去,抱成一团的几人又开始闹嚷嚷说话。
“羊生。”小鹤憋着气唤道。
羊生茫茫然问:“你喊我怎么?”
“我喊你怎么?”小鹤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我倒要问问你勒我怎么?”
方才云中生出天雷时,三个人都又惊又怕,羊生长手长脚,一把捞过两个师妹,死死按在身下。
他如今也长得很高了,这一捞,胳膊正好卡住了小鹤的脖子,勒得她喘不过气,悄悄个头还要矮些,被他框住了脑门,头皮都要按脱。
羊生连忙松手,心虚道:“你两个没事罢,我下手也不重呀。”
小鹤没好气道:“是不重,谢你没把我勒死。”
悄悄也很不高兴,指着头顶,气呼呼告状:“小鹤,你看,你看,他把我耳朵压趴了耶。”
小鹤定睛一看,她头顶那两只绵软厚实的毛耳朵已被压得支棱不起,连毛也乱糟糟的,不大顺滑。
自悄悄一日日长大,也渐渐懂得爱美,平日里最宝贝她那对耳朵与尾巴,一根毛也乱不得,但有一根不顺,就浑身刺挠,哪里都痒痒。
小鹤晓得她的脾性,连忙用手指替她梳理,将压乱的毛毛一根根捋顺。
悄悄摸了摸耳朵,觉得根根毛发皆顺,才肯善罢甘休。
羊生亦知她爱惜毛发,难得有些气短,便是遭了两记气呼呼的白眼,也没说什么。
小鹤道:“罢了,我们几个也商议商议,看看日后该怎么着。”
羊生烦恼道:“凭你怎么商议,这天大的担子已是接了下来,天耶,教化万灵!这是何等麻烦的差事,师父他也敢逼着我们应承。”
小鹤愁眉苦脸:“是呀,娘娘叫我们教化万灵,就不单要教好人好妖规矩,那些恶人恶妖,也要使他们遵纪守法,这哪里是桩易事?”
羊生道:“我听闻有许多厉害的大妖,将人视为牲畜血食,若要教化他们,岂不如同教人不要吃肉,还要与饭碗里的鸡鸭鹅、猪牛羊做亲人?人家肯不肯听还在其次,恐怕还要一气之下杀了我们哩。”
悄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见师兄师姐皆一脸愁容,就指着那依旧悬在半空中的白玉圭出馊主意:“把它还给金母娘娘,不要替她办事了。”
她心里想得简单,既然事情难办,就把好处还回去,推掉这桩事即可。
小鹤叹道:“哪有那么容易,方才娘娘也说这事该要落到我们头上,推也推不得。再说事虽难办,若办好了,多半大有好处。”
一说到好处,她脸上难免露出几分喜色:“原想着等我们修道有成,也像师父一样在眠春山四周占个山头,护卫一方,受用香火,好有个安身立命之处。”
小鹤连山头都早早看好了,就想着日后挨得近,可以在一个锅里吃饭,却不想今日来了这么一遭。
小鹤压低声音,对羊生与悄悄说:“我猜办好了这桩事,至少也能做个天官,听说天官儿可在天上建宫修府,日后我们三个的仙府修近些,把师父接上天去享福。”
那两个听了,顿时怦然心动,一时间把些艰险难处都抛诸脑后,只顾得畅想当了天官要如何如何。
再来看那方白玉圭,就不觉得它烫手,反而觉得它珍贵可爱,是个极好的宝贝。
悄悄顽皮好动,忽地跳起来,将玉圭拿到手中,左瞅瞅,右看看,满脸的好奇与懵懂。
白玉圭明光清透,瑞气生晕,乃是金母随身万年的爱物,其威能如何倒在其次,最要紧的是见此圭如见金母亲临,所以无论是哪里的神仙,都要卖两分颜面。
悄悄闻了一闻,觉得它香,又摸了一摸,觉得它润。
或许是没看出什么名堂,她一时犯了狗性,张嘴将玉圭塞入口中,用那尖尖的虎牙去咬。
“快住嘴!”小鹤大惊失色,“这样的东西,怎么能用你的嘴去咬,若咬坏了可怎么是好?”
话音未落,悄悄呸地吐出玉圭,捂着腮帮子,哎哟哎哟地叫。
宝贝太硬,硌得她牙疼。
小鹤叫她张嘴,给她看了看牙,见牙没事,才松了一口气,教训道:“谁教你什么都往嘴里塞,如今可受到教训了?再有下次,仔细将你的牙咬碎!”
悄悄泪眼汪汪,哭诉道:“小鹤,我好疼耶。”
小鹤并不怜悯:“那便疼着罢。”
羊生幸灾乐祸:“该让她疼,疼死最好,把一口牙都掉光,看她还敢不敢乱来。”
悄悄本就牙疼,还要听人说风凉话,气得拿脚去踹他。
羊生身手敏捷,哪能叫她踹到,只微微变幻身形,便叫她落了个空。
悄悄怄得心肝儿疼,恨不得把这可恨的贼子骨灰扬了。
两人上跳下窜,追逐打闹,小鹤并不理会,她仔细查看那白玉圭,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见毫发无损,连个印子也没有,一颗提起的心才终于放回原处。
羊生同悄悄打闹一会,把脸凑过来,瞅着小鹤手里的玉圭,问她:“这宝贝怎么个用法?”
小鹤眉头紧锁:“不晓得。”
说是可以请来鬼神相助,总不能一家家找上门去,把它摆到人家面前,这成什么样子。
“不如问问师父。”羊生提议。
两人便回头去找一天道人身影。
一天道人还在院子里,正闭着眼,嘴里念念有词地掐算。
也不知算到了什么,忽然,他口一张,捂着心窝,吐出一滩热滚滚的血来。
心头血一吐,再观其容色,就如秋叶槁木,衰败零落,十分骇人。
“师父吐血了!”小鹤惊得大叫。
见一天道人摇摇欲坠,似乎要栽倒在地,三个徒弟一起拥上去,将他牢牢搀扶。
第49章
养徒千日, 用徒一时,两个大的力壮,一家一边将师父扶到屋里坐下, 小的那个也精乖,忙倒了一盏热茶, 双手奉上, 给师父顺气。
这茶是山中百年老树上结的, 沾了几分灵气,颇有明心润肺之效。
小鹤沉思片刻, 对羊生道:“凤仙娘娘曾给师父炼了些玉露丸, 我记得还剩了些,你拿出来叫师父吃了,好补补元气。”
羊生把手伸进袖子一通乱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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