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拼了命的想往外跑,可是在身后抱住她男人却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脚步似有千金重,像一根无法撼动的柱子。
他只是抱着她。
“小满。”
“小满。”
一遍一遍地叫她小满。
“你走,你给我滚开啊——”容蝶发出崩溃窒息的吼叫,将他的胳膊咬出无数道齿痕。
...
容蝶在他不要的本子上,用他不要的羽毛笔写:他的宫廷好似冥府那样热得发烫。
她觉得自己在做一个可怕的梦,她每天都睡不着,缩在地宫的角落里,贪婪地望着唯一的天窗。
那是除了紧闭的铁门,通向外部唯一的出路。
可是她够不到。
她精神实在是太紧绷了,神经衰弱,彻夜彻夜的不睡觉,已经叫她的眼袋乌青深重,也不肯吃饭。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深夜,司怀衍不得已,只能强行给她注射了药物。
终于,随着冰冷液体的流入,在血管内肆意冲撞,她的意识渐渐陷入困顿,眼睛一点点合上。
等她彻底熟睡了,司怀衍才敢坐在床边,靠近她。
看着她散落一地的纸页,她的手笔,司怀衍随便捡起来一张。
她写“他的宫廷好似冥府那样热的发烫”
也不知道是她打哪儿看来的,字字诛心。
司怀衍将纸握在掌心里,揉皱,双腿岔开,躬着上半身。他按住生疼的太阳穴,那里有根筋,一抽一抽的。
他很痛苦,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谁来教教他。
他只是想保护她,不想她受到伤害,他做错了吗?
外面想要他的命的人太多了,而容蝶就是他致命的弱点,如果她出事了,他也不会独活。
这辈子,他就是为了她而存在的,容蝶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他只能这么做。
-
半日后,司家祠堂。
四合院内雕梁画栋,正堂外一泓清水映照着方方正正的青空,院子里甚至还有很多能以真乱假的文物。
司怀衍难得进家宅一次,还是祠堂里。
祠中堂内坐着个老人,鹤发华袍,明明是闲人仙姿的穿搭,可他瞧着却有几分清浊混沌的鬼气。
见了长侄儿,他那如古井般死寂静灭的枯眼中,竟然极为难得的迸发出了精光。
“你来了。”他道。
司怀衍恭敬地叫了声:“五叔。”
“这是,我给五叔的贺礼。”司怀衍说着,将手中用笋壳包装精美的六十年代的广云贡,放在了桌边。
这种茶叶已经世间难寻。
见他这神龙不见首尾的大侄儿居然不仅仅亲自来了,还带来这么份大礼,司五爷阴恻恻地笑了:“我道是什么,原来是专程来探望我来了。”
说罢,他用烟斗掀开了笋壳,瞧见了里面名贵的黄绿色小叶子。
只一眼,他便知晓这茶叶有多难得,“要是被我那死对头知晓了,我手里头有这么个宝贝茶叶,免不得又是一顿搓火,你小子就怕我安生了给我裹乱呢?”
他再度用透着鬼气精光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司怀衍,拍了拍桌子,客气道:“好啊!不愧是我一手看大的侄儿。”
说着,他那混浊的眼珠子一骨碌地动了动,如枯枝般的手臂一挥,下人立马将茶叶给收好。
“您想多了。”司怀衍坐姿四平八稳,犹如明月清风,“侄儿又怎么会给您裹乱,侄儿孝敬您都来不及。”
司老五哈哈大笑起来,正准备斟茶。
突然,司怀衍问:“五叔,你还记得当年,一位姓容的医生吗?”
司仲霆捧茶杯的手,微微一僵。
司怀衍继续说:“承蒙您的庇佑,他的女儿考上了A大,而他呢,至今卧床,昏迷不醒。”他语气晏晏斯缓,内里却透着极致的冷冽和殊绝。
“司怀衍!小兔崽子你究竟要说什么?”司家老五司仲霆听闻这些个,‘嗙’的一声将茶杯掼在茶盘上,甚至弄乱了茶宠,“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算到你亲叔叔头上来了!”
“做了就得认。”司怀衍冷声道,下颌微微抬高,薄唇掀起一丝冷笑,“您还真是鬼手,一下就除掉了两个人,神不知鬼不觉。”
“当年那个死在手术台上的,是赵家的老爷子,也是您当年的死对头。”
“不得不说,您这招,阴损诡谲得可以。”
不等司五爷攻心气急,再说出半点秽语,“我会在牢里,替您送终。”司怀衍起身,冲他微微颔首,算是行礼,下一秒头也不回。
“好啊,好!”司仲霆在后面大声吼叫,“我真后悔当初没把你直接掐死在襁褓里!”
“你看着你,你老子到死都没正眼看过你,司怀衍,怀燕,他到死都没爱过你母亲!”
听闻,所有的仆人都恐惧万分地跪趴一地,而司怀衍脚步未停,甚至就连眉头都不曾皱半分。
——
肃清家族之势汹汹,那些个位高权重的,要么是被查出身负累累血案,要么是贪污巨额公款,坐牢的坐牢,枪毙的枪毙。
容爸当年的案子也被翻出来,涉事的人员都被革职定罪。
A大校园论坛上也是第一时间澄清了这件事,之前发表过不好言论的,也都纷纷道歉,给容蝶写了道歉书。
-
终于,在被困的第十五个暗无天日的深夜里,容蝶在睡梦中哭着被他抱起来。
“司怀衍,你个变态,勾巴物!我恨你!我恨你啊!”
“你去死,你给我去死!!”
“小满。”司怀衍将她牢牢抱在怀里。
容蝶在他的怀里号啕大哭。
“我给你换了一个结局。”
“希望你能满意。”
...
容蝶被关了15天,期间,司家肃正清理门户,同时他爸当年的案子被重新翻出来,经过多方求证,他爸是无辜的,策划当年那场事故的人,已经被绳之以法。
终于在十一年后,这一切都沉冤昭雪。
容蝶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该闹,她就呆呆跪坐在床头,对着床单上的花纹发愣。
一动不动像是丢失了灵魂的躯壳,只剩下肉-体在世间油锅里煎熬着。
案子是翻了没错,那她爸白白冤屈的那十几年呢?他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每天靠着输液续命的那十几年呢?她妈受尽了忍辱,颠簸迁徙的那么多年呢?又要找谁去问责呢?
第69章
容爸当年的案子已经被查清楚了, 涉事的人员都为此付出了相应的代价,沉冤了这么多年,终于是破开阴霾, 得昭雪见。
容蝶在地下室被关了整整15天, 等再出来的时候, 她的精神已经有些反常了。
于是司怀衍极为难得可贵的享受了几夜她的乖顺听话,叫她干嘛就干嘛, 没有丝毫违背, 甚至还会主动替他口, 那是司怀衍第一次感受到极乐。
可是梦终究是梦, 早晚有一天会醒过来。
为了奖励容蝶这几天乖乖听话,司怀衍亲自给她梳头发。正梳着的时候, 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的金镯子, 脖子上的贵妃蝶项链, 这些都是他从前送给她的,没想到她居然都从首饰盒里翻出来戴上。
忽的, 司怀衍想起一个地方。
他眸光发亮, 菲薄的唇沿微微上扬, 对着梳妆镜中乖巧的容蝶, 顾盼生辉地说:“小满, 等吃完饭, 我带你去个地方。”
容蝶一脸莫名地看着他:“唔...去哪?”
司怀衍眼波流转, 情深温许地说:“去了就知道。”
容蝶出门之前, 忽的咬住嘴唇,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忽然甩开了司怀衍的手,她特意又跑回卧室。
还以为她不肯去, 原来是为了拿一个小包。
司怀衍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无言颔首,从容一笑,默默在卧室外等候。
-
周末的相京路况巨堵,好不容易折腾完,下了车后,容蝶被带到了风爵。
这里她曾来过,也曾体会过眼前人的富贵骄人,可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在风爵一楼,有一间屋子,里面居然摆满了蝴蝶标本——粗略估计有上百幅。
司怀衍以为她喜欢这个,因为从前听容爸说起过,甚至还用撩人心骨的嗓音说着,要把这些全都送给她。
殊不知,容蝶觉得这样残忍,她小时候将家里的标本都摔碎了,她天真以为这样里面的蝴蝶就能活过来——可是她太天真了,最后抱着标本哭,哭成了泪人儿。
容蝶当时因为蝴蝶标本的事情,哭了两宿,后来还是妈妈抱着她才勉强入睡的。
自打那以后,容爸就再也没给她买过标本。
但是司怀衍不知道,他以为她喜欢。
他不知道该怎么爱她,又或者说,他不会爱。
他的爱都是强加的,是癔症。
容蝶浑身都在颤抖,因为生气,因为恐惧,因为愤怒,她感觉自己好像也被切割成了一只只标本。
陡然的,她意识清明了。
她已经不在那个深不见底的地宫里了,她的噩梦终于分崩离析,成为一道道碎片。
转瞬之间,她从包里掏出一把刀,她居然随身带着一把刀——
是那把君越一楼厨房间的,剔骨刀。
司怀衍看见刀的一瞬间,瞳孔骤缩。
“小满...?”
“那你杀了我好了,也把我做成那些标本。”容蝶声泪俱下,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反正你收藏那么多蝴蝶标本,也不多我一个,反正我就是你笼子里的宠物,小蝴蝶对吗?这样你解脱,我也解脱!”
她把刀架在脖子上,要他动手。
不过是须臾的功夫,她竟然又换了一幅面孔,不再是听话温顺的“小满”而是成了浑身竖着倒刺的“容蝶”。
司怀衍太阳穴的青筋一抽一抽的,在搏动:“小满,我早晚有一天会杀了你。”
气氛已经降到冰点。
容蝶捧住他的手,突然间笑了,像是一种解脱:“那我求你,现在就动手。”
司怀衍将她手中的刀夺过来:“我会杀了你。”他说。
容蝶闭上眼睛,她甚至都哭不出来:“来!我求你!快点动手!”
“不过不会是用这把剔骨的刀,而是用岁月。”
司怀衍冷冷的说完,将刀丢在了地上,将她牢牢抱在怀里。
“你疯了。”容蝶在他怀里浑身都在抖,恐惧的、害怕的、甚至是愤怒的。
“我不要这样的司怀衍,你不是他。你是谁?你把从前那个正常的司怀衍还给我!”
“疯子。”
-
回家途中,容蝶坐在副驾驶,手腕被缎带缠住。
因为刚才她携带刀具,已经将司怀衍给激出心理阴影了。
“我不爱你,司怀衍。”
容蝶说,她将双腿蜷缩到椅里上,整个人形成一种没有安全感的自抱状态,她盯着窗外莫兰迪色的天,瞧着灰蒙蒙的,像是雷雨的前兆,闷闷的补充道,“又或者说,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的爱。”
“分开一阵子,好吗?我真的很累,很痛苦,算我求你。”
容蝶真的一刻都不能忍受了,她感觉自己和宠物没有任何区别,这种感觉太窒息了,她是人,有思想的活生生的人,再这样下去她疯与不疯只是迟早的,是时间问题罢了。
“要是最后我想通了,你也愿意接受我,到那时再说,好不好?”
祈求不成,容蝶于是又换了个语气,她下气怡色,试图能用软一点的态度叫他改变。
可,司怀衍是什么人?
他能弄丢你一次,就不会再犯第二次这样的错误。
“小满。”他叫,侧脸像是带着寒冰一般的冷漠自我封闭。
“不可能的。”
“只要容父一天不醒过来,你就一天不会接受我。”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既然这样,你觉得我会放你走?放你大摇大摆地离开我?”他语气调谑,眼底有薄薄的一层悲凉缓缓浮现。
“司怀衍,你真是疯魔了。”这一刻,容蝶万念俱灰道,“你病得不轻。”
“我们分开吧。”容蝶又说了一遍,她已经彻底没有了伪装的力气,几乎是从牙齿缝里闷出这么句。
“司怀衍,我们分开吧。”
“我们不会分开的,只有情人才分分合合。”司怀衍将车靠边停,侧过身,寻觅她苍白无力的脸颊,麻木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可我们不一样,我们是爱人,我们注定会恩爱到白头。”
你是说给自己听吗?还是麻痹自己。
容蝶都笑了,觉得他天真到可笑。
一如年幼时以为摔碎了装有蝴蝶标本的盒子,蝴蝶就能活。
自欺欺人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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