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那么容易低血糖,我从小到大就没低血糖过。”
“这样啊……”
陈安风拖长尾音,语气显得极为意味深长,“那……”
艾松雪知道他要说什么,直接上手捂住了他的嘴,“别说话了你。”
陈安风不逗她了,抱着她进浴室几下冲了澡,然后下去做饭。
吃完饭,两人出去溜了米格,米格已经好久没出过门,快憋疯了,但因为陈安风肌肉一旦发力还是会痛,所以是艾松雪拽着牵引绳。
米格一出门会很兴奋,一直用力往前奔,想要跑起来,如果不是陈安风不时在一旁发号施令让它慢下来,艾松雪根本拽不住它。
他们没带米格走往常的路线,就在外面狗要少一些的那条路上转了一圈,米格一看到狗会怂得要死,碰到猫咪倒是可开心了。
“你之前都是带他去哪儿溜?”
“屋子后面的山上。”
“为什么去山上?因为不会有猫跟狗吗?”
“那片后面有一片很适合它撒开了跑的旷野,这路上没法松绳子让它跑,容易冲撞惊吓到别人,还会被其他狗追着打起来。”
“哦。”
“那儿很美。”
陈安风觉得她应该会喜欢,“等再过几天能爬山了,我带着你跟米格去。”
艾松雪回忆了下,“等你好了,你还说要带我去看跟电影里很像的那棵蓝花楹,还有抓螃蟹。”
想了想,她又说∶“螃蟹都抓的话,干脆也摸摸鱼,再抓抓蝴蝶跟蜻蜓什么的。”
说着说着,她自己感叹起来∶“能做的事情原来这么多啊。”
感觉比城市里的生活要丰富精彩得多。
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就只能每天在这山里找个地方发发呆,画点儿画。
陈安风在一旁听着她说起这些,轻笑起来。
因为从小帮周越,男生都不跟他一起玩儿,周越又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干活,没跟他一起像别的孩子那样满山跑,除了一起摸过鱼,其他就没做过了,后来稍大一些,他又一心想出去,整个人很阴郁,面对这山上的美景也丝毫不会感到一丝抚慰,等心思成熟时,他又没了孩童时期的玩心,也早已看遍了这山上的每一处风景,再美也只道是寻常。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要去到这山里的某个地方而心生期待,也从未想到过还能拾起少年时的心性,去捉螃蟹捉蝴蝶,而且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光是想想便已然觉得很美好。
而这些想象中的光景,是他从前连梦里都未敢奢望出现的。
“艾松雪。”他喊她的名字。
艾松雪抬头,茫然看向他。
他朝她倾身过来,伸手抱住她,闭上眼将头埋进她颈间,然后对她说∶
“谢谢你。”
他很感谢,她出现在他生命里。
艾松雪本对这个忽然的拥抱不明所以,但当他说出这三个字,她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
“陈安风。”
她抬手去回抱他,也闭上眼,“这三个字是我也想对你说的,谢谢你。”
他们彼此紧拥,哪管这是在随时会有人出现的马路上,还是汹涌的人潮之中。
米格在旁边歪头瞅着他们,似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小狗当然不懂,这一场名叫救赎的相拥。
再过几天后,陈安风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仍未消退,发力也还隐隐作痛,但完全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已至八月,槐花落尽,那棵花期延迟的蓝花楹也快到凋谢之际。
陈安风没有再等,带着艾松雪去到那里。
那棵蓝花楹生长的地方真的很远,他们足足走了三个小时还没到。白鹤山不是一座独立的山峰,是一片山岭,白鹤镇在山岭左侧中间较为平缓的山道上,而陈安风所说的蓝花楹在山岭的右上方,不仅跨度大,坡度也大,艾松雪感觉一直在往上爬。她学过跳舞,经常做体力训练,还是累得走几步就得歇几步,这种未经开发的山路实在难行。
好在,沿途的风景很漂亮,山风也很清凉。
精神的充沛完全可以抵挡身体的疲惫。
行至半途时,他们看见一片油菜花,北方的油菜花才会在八月初还盛开,大概是因为在山地,此时眼前的这一片仍开得黄灿灿,嫩黄里映着幼绿,没有尽头般铺展开,一直黄绿到天边。
见到这样的一片油菜花地,在从前,艾松雪心里不会有什么感触,看几眼之后双目就会变得些许失焦,像放空,不再将景色纳入眼底。
现在,她会由衷的感叹∶这景色真美。
接着,再会心一笑,看向身边的人。
没有陈安风在她身侧,她想她不会有这般的心情。
有陈安风陪着,今天途径一池静潭时,看到清澈的水面有鱼在游动,甩尾的力度溅起一片水花,她都心想这片山林是如此生机盎然。
她不知道在离开这里后,再看到这样的景象,她心底还会不会泛起波澜。
她没有去想,也不愿想。
此时此刻,她只想沉浸在这个夏日无尽头的乌托邦里。
下午四点,艾松雪终于看到了陈安风口中的那棵蓝花楹,远远望过去,蓝紫色的花树依旧巨大而梦幻,像只会出现在梦境彼端的一片朦胧紫雾。
此处犹如是这山间神明开辟出的另一片天地,不像其他山野,虽青草茂茂,怎么也有三两片林,而这里,只有这一棵树。
树的四周是绵延起伏的草地,入目皆是浓浓绿意,耳畔格外的安静。
艾松雪的步伐不自觉慢下来。
“是真的蛮像的。”
甚至比电影里还要壮观。
“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陈安风说∶“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我会在这山上漫无目地走,有一天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
“你是不是把这座山都快走完了?”
“差不多吧。”
艾松雪忽然想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这座山里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一并想起的,还有他说这句话的神情,她现在才知道他当时为什么眼底有郁色,这对他而言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是他的病症。
“你觉得还有其他人到过这里吗?”
“当然有。”
“还有什么人会找到这儿?”
这一路走过来,她就没见到过什么人类的踪迹,他跟陈安风又是淌水又是上树,还有好多地方如果不是陈安风先走,她一个人绝对不会尝试走进去,总觉得那些灌木丛和荒草地里蛰伏着蛇跟毒虫啊什么的。谁没事儿往这深山老林里跑,没几个人像陈安风这样不怕死吧。
陈安风笑道∶“你猜那棵树怎么来的?”
“……”
艾松雪这会儿才意识到蓝花楹是外来树种,原产地是在南美洲。
“这么大一棵树,怎么也有好几十年的树龄了吧,那会儿蓝花楹就引过来了?”
“据说,当年来我们这儿的那批知青都是高知青年,有留洋回来的,而且说是他们比起知青更像来体验生活的富家子弟,说不定里面就有人在南美洲带回来了蓝花楹的种子,来这儿种下了这一棵。”
“那他应该还挺有冒险精神的。”
也不怕迷路死在山里头。
说话间,两人来到蓝花楹树下,紫色的花瓣铺了一地。
陈安风仰头望着这一树紫雾,目光有那么片刻掠过一道沉郁而哀伤的神情,不过很快便翻涌成淡淡笑意。
“你知不知道蓝花楹的花语是什么?”他问。
“什么。”
“在绝望中等待爱情。”
艾松雪呼吸一滞。
他与她,都是在绝望中等到了彼此的人。
“不过也有些出处在这前面加了一句话。”
陈安风垂眸,转头看向身侧的人,沉声开口,“一眼爱上你。”
艾松雪眸色微怔,而后失笑道∶“你不是没对我一见钟情?”
陈安风也失笑。
他没有一眼爱上她,但一眼,就注定了他会爱上她。
可开口,他却说∶“说的是花语,不是我。”
艾松雪没说什么,抬头望着这一棵巨大的蓝花楹。
山风吹过来,一片一片花瓣在她眼前簌簌而落,像雨,她心里也跟着下了一场蓝紫色的、郁郁的雨。
她在想,以后怕是每一次看到蓝花楹,她都会想起今天,想起带她来到这里的陈安风。
心脏莫名像陷进去一块,陈安风为她念诗那一夜的记忆浮现出来,他说∶
“不用想起我。”
可是……
南城随处可见蓝花楹。
在南城,蓝花楹的花期是六月。
往后,只要她还在南城,六月的每一天,她都会想起他。
而想他这件事,不会只在六月。
那个像风一样的少年,会永远在她记忆里热烈。
第25章 [VIP] 他会成为风
从蓝花楹那里回来, 艾松雪感觉自己也被打了一样,浑身痛得要死,骨头像是要散了架。
要这是跟外婆出去, 她一定先在酒店躺几天再出去,可吃饭时听见外婆不经意地说了声, 这都八月了。
八月了……
她和陈安风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
所以,她决定, 去陈安风家躺。
然而去陈安风家躺的后果是,骨头彻底散架了。
比起躺在床上被陈安风折腾,艾松雪觉得还不如出门,或许还没那么累。
被陈安风抱着洗完澡后, 艾松雪如烂泥般躺在他怀里,看见落地窗外黄昏的光晕里飞过一直白色的蝴蝶,恰好明天她不想再在屋里呆着了, 又不想有太大的运动量,就说:“明天我们去捉蝴蝶吧。”
“那我今晚上做个捉蝴蝶的网。”
“用网抓不就没意思了?”
“那我问你, 你捉蝴蝶图的是什么?”
艾松雪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我又没抓过,就图个乐, 非要说的话……就是抓住蝴蝶那一瞬间的成就感?”
陈安风说:“抓住了不一定是成就感。”
艾松雪没懂,“什么意思?”
“用手去抓会弄得满手是粉, 蝴蝶还容易非死即残,你想蝴蝶死在你手上?”
听完, 艾松雪忽然笑了声。
陈安风捏住她下巴, 往上一抬,“笑什么?”
“陈安风, 你知道我第一天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像什么吗?”她不答反问。
“你不是说过,像风。”
“不是这个。
“那还像什么?”
艾松雪定定看着他说:“像神明。”
陈安风挑眉,俨然挺意外。
“不过当时觉得你像神明,只是因为你给人感觉虚无缥缈的,但那天,你蹲在几只野猫中间的时候,我是真的觉得你跟神明降世一样在发光,特有心怀悲悯的那股神性,后来又发现,人性的光辉在你身上真的体现得淋漓尽致,现在对蝴蝶你都这么善待,是真的像普度众生的神了。”
陈安风笑了笑:“只是达到做人最基本的善而已,这就神性了?”
“善是善,大善是大善,你这要只是基本,一百个里有九十九个都成恶人了。”
有几个人能像他这样,在一个人成为众矢之的被孤立欺凌的时候还站出来帮他,又有谁能像他这样风雨无阻地无偿给别人补习,这要上了新闻,评论区多少有人要说一句‘先生大义’,他的良善是纯粹的,牺牲式的,以他人律己的,这三点其中的任何一个特质都太少人能办到。
她都说到这份上,陈安风不打算再跟他争辩,“就当你是夸我。”
“那我再夸夸你。”
她伸手捧住他脸,“陈安风,你怎么这么细心周到?”
他总是像今天这样,哪怕她上一秒钟才刚刚抛出一件事,他下一秒就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大概,天生的。”
从记事起,他便一年都见不了几次父母,保姆谨言慎行,很少和他搭话,后来过了十岁,他就一个人生活了,没有人教他要怎么为人处世。
艾松雪觉得老天真的是戏弄人,陈安风无需交际,却天生体贴,而她天生淡漠,致使父母的爱都偏向了另一个人,最终成了个性格缺陷之人。
好在,她遇见陈安风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等离开了陈安风,她会不会又变回原来的模样。
她深吸一口气,没让思绪飘太远。
“明天我们去哪儿捉蝴蝶,我不想走太远。”
陈安风不知道想到什么,唇边挂起一丝笑,“你知道哪里蝴蝶最多吗?”
艾松雪∶“我怎么知道。”
陈安风∶“刚浇了粪的菜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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