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松雪∶“……”
陈安风当然是没带她去浇粪的菜田,去的一处长着很多蓝雾花的地方,蝴蝶很喜欢在浅紫色的花上停留。
艾松雪用陈安风做的网没几分钟就捉到了好多只很漂亮的蝴蝶,陈安风做的那玩意儿是真好使,网口很大,却不用担心网住后蝴蝶会飞走,他在网口加了阀门,网住蝴蝶后按下杆上的开关,阀门就会关闭。
由于网内做了支撑,蝴蝶被网住也不会受到一点伤害。
他还做了个装蝴蝶的网,旁边有个自动收缩的口子,可以把手伸进去跟蝴蝶互动,手拿出来后,网口会因为材质的特性自动收缩起来,挺巧妙的,但这却不是什么很稀奇的材质,生活里挺常见,化妆刷网套就是这个材质。
材质普通常见,难得的是能想到拿来这样使用的那个人。
能想到这一点,证明这个人不光思维活跃,更是心思细腻。
艾松雪觉得自己昨天真的夸到点子上了。
“看那边。”陈安风拍了拍艾松雪的肩膀,抬手指向一旁。
艾松雪顺着他指着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一只很漂亮的蝴蝶,它的背部如同蓝色的珠母贝一般泛着细闪的光,尾突修长,扇动翅膀时像风中飘舞的丝带,美得仿佛是在童话世界里才会出现的生灵。
“那是什么蝴蝶?”艾松雪不禁问。
“像是丝带凤蝶,但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个颜色的,宽尾凤蝶这种颜色的倒是不少,但尾突没这么长。”
艾松雪听他说得还蛮有专业性,就问,“你还研究过蝴蝶品种?”
“不算研究,只是经常能看到一些挺奇特的蝴蝶,闲来没事查了查。”
两个人说话的这会儿,那只蓝色的蝴蝶停在了花丛间。
艾松雪举起网杆,“我去抓回来近距离观赏一下,你给我打下副手。”
“走吧。”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花丛旁,拿着网一点一点靠近那只蝴蝶,等距离差不多了后,她朝陈安风递过去一个眼神。
陈安风用一根地上捡的枯枝轻打了下蝴蝶停留的花枝,蝴蝶受惊,飞离花丛,因为艾松雪的网就在它上方,它直接飞进了网里,艾松雪把阀门一关,它就飞不出去了。
配合很完美,默契满分。
艾松雪把网拿到跟前,发现在近距离观看下,这只蝴蝶更是美得惊人。
“这么漂亮,要是被会做标本的人看见,肯定要被做成标本。”
说完,艾松雪听见旁边的陈安风似乎笑了声。
她立马想到,“别告诉我,你就会做。”
“不难,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帮你做成标本。”
艾松雪表情略显吃惊地道:“你要为我杀生?”
陈安风失笑,“我又不是不开杀戒的出家人,前两天不才杀了条鱼做给你吃,而且我会等蝴蝶自然死亡再把它做成标本。”
“我意思是……你不是……”
艾松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形容她想表达的意思。
她没有表达出来,陈安风却知道她要说什么,“从生物学角度来说,蝴蝶并不具备情感认知,把它饲养到自然死亡不算残忍,虽然剥夺了它自由的权利,我会感到抱歉,但不会有太重的负罪感,我并非你想象中能达到视众生平等境界的圣贤,也不算什么大善人,我做的很多你认为仁义的事情不过只是满足我个人的私心而已,我没有太强的道德感。”
他虽然这么说,艾松雪依然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不管是出自私心还是什么,只有心性好的人,才会连私心都是好的。
而且,他这样一说,他在她心里的形象反而还拔高了,跟道德感太强的人在一起是一件并不那么自在的事情,会有束缚感,他这样就很好,相处起来会很舒服。
她不由得轻笑起来,陈安风这个人啊,真的是没法叫人不喜欢。
“还是不用了。”她笑着说。
“你不是觉得漂亮?”
“我是觉得这只蝴蝶漂亮,但不代表我就喜欢,既然不喜欢,当然不会产生把它做成标本收藏起来的想法。”
艾松雪似乎想到什么,看陈安风的眼神忽然间变得有些深。
陈安风察觉到她像是想对他说什么,静静等着她。
半晌,她开口:“好像还没跟你说过,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喜欢。”
“我知道。”陈安风说。
艾松雪讶然,“你知道?林巧跟你说的?”
陈安风说:“她没跟我说,但你不是说过,世界无聊透顶,我是你唯一好奇。”
“那你就还不知道。”
她把未谈及的那些事告诉他,“我是个有性格缺陷的人,我说除了你我什么都不喜欢,不是现在,是从八岁到今年七月遇见你。”
闻言,陈安风心脏顿时一阵抽痛。
他本以为,她只是淡漠。
艾松雪倒是没什么情绪变化,不紧不慢地继续说着:“在遇见你之前,十年时间,我从未感受到过什么是期待,什么是快乐。”
“所以陈安风。”
她深深地看着他,说,“在我这里,你不是像神明。”
“你就是我的神明。”
陈安风眼底像是有什么重重跌了下去。
这世上,树木繁多,神明却难遇。
他的鸟儿啊,能遇到下一个神明吗?
会的吧。
一定会的吧。
他这样告诉自己,心脏却越收越紧,喉头止不住地滚动。
艾松雪知道他听了这些后不会好受,但好像只有告诉他,才有可能说服他,让她即便离开了,也还可以再回来,让他们之间,不止两个月。
这或许有些自私,她的存在于他而言虽是慰藉,却也是又一个束缚,如果他们不分开,他怕是就没办法轻易地去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许会像外婆那样,为了她辛苦的活着。
她是在十三岁的时候,偶然从父母的谈话中得知,外婆是因为她才没有选择再一次自杀。
为了让她能感受到被爱,外婆从此活在了日复一日对外公加剧的想念里。
她有试过假装被治愈,可都被外婆看出来,她又尝试了结自己,让外婆解脱,可外婆得知她的想法后说:
轻生是要下地狱的,如果你因为外婆下了地狱,外婆我会恨死自己的。
他不想陈安风成为第二个外婆,但她想好了的,她可以和他一起死掉啊。
他们一起去地狱。
“陈安风,我只在你身边才能感受到活着的意义,这样,你还是要推开我吗?”她问他。
陈安风看着她,没有说话,双眼红得厉害。
见他似有动摇,艾松雪再次开口:“我花了十年才遇见你,你觉得,我还能撑到下一个十年吗?”
听到这番话,陈安风双眸忽的放大了一瞬。
“能!”
他像是被她话里的某个字眼刺激到,神情变得紧张,“你一定撑得到下一个十年!你才十八岁!十八岁前你还是个孩子当然……”
“陈安风!”
艾松雪大喊他一声,打断他。
她不想听他说这样理想化的话,她也不想遇见下一个人。
她只想要他。
“艾松雪!”
陈安风也喊她,几乎是呵斥的语气。
但很快,他的语声又低下来,“蓝花楹的花语你还记得吧?”
在绝望里等待爱情。
她记得。
“我都等到了,你还没有到那个地步,你再等一等,你会等到能一直庇佑你的神明。”
“再等一等……”
陈安风声音沙哑到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似到了承受的极限,他双眼红得像洇着血,眼神里是近乎要崩溃的乞求。
艾松雪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那个总是像风一样清霁的他不该这副模样。
所以……
还是不行吗?
她失力般闭上眼。
曾经跟林巧做的那三个假设,她说他会选第三个,现在知晓了这些选项的他,果然最终还是那个选择。
是她低估了他对她的希冀。
他把自己的命看得那么轻,让她误以为他也尊重所有人对生死的选择,可其实他啊,没那么通透,把她的命看得太重。
她都不忍心再问他,如果就是等不到了呢?
更不忍告诉他,她想跟他一起死。
“那你就当我……”
她颤抖着声音开口,“当我今天什么也没说。”
陈安风哑着声音说好。
不管她能不能撑到下一个十年,只要不跟着他一起在这里日渐腐烂,就总还有一丝希望。
艾松雪深吸一口气,睁开眼,把网住的蝴蝶放进陈安风手机的网笼里。
“我去捉蝴蝶了。”
她走到花丛中央,拿着网在蝴蝶多的地方一下捉住了好多蝴蝶,但似乎捉到的都是很常见的蝴蝶,网笼里已经有了好些,她遂把这几只放了,重新找准了蝴蝶再拿网去捉。
陈安风在一旁看着在花丛里的她,蝴蝶在她身侧飞舞,她瞳色清浅,像一池春水,每一只蝴蝶飞过,她眼底便会掠过一抹漂亮的影子。她仰着头,视线未注意到,有那么一只蓝色的蝴蝶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它栖息着,极缓地扇动翅膀。
这一幕很美,也很静好,似乎真的什么也没发生过,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彻心扉,一如往日,风轻云淡。
一个下午,他们捉了好多的蝴蝶,什么颜色的都有,一只比一只漂亮,但他们并不打算就此剥夺这些蝴蝶的自由,当黄昏的暮色爬上树梢,天边晕染成深深浅浅的橘黄,他们将蝴蝶放归山林。
几十只蝴蝶一起飞出笼子,很壮观,艾松雪注视着它们的目光却有些感伤。
她忍不住想,如果陈安风也能和它们一样重获自由,就好了。
可下一秒,当艾松雪看向身旁的陈安风,她眼底已然看不出一丝感伤的影子,还轻笑着说,“陈安风,今晚我不回去了,我们晚上做烧烤吧,我想吃烧烤了。”
陈安风也笑,“好。”
回去后两人就开始忙前忙后的准备着,切菜、腌制肉类、穿签、摆好烤具和调料,然后才是烤制,时间在忙碌中过得尤其的快,等结束已经是夜深人静。
既然是一起过的夜晚,难免一番缠.绵。
月色般的灯光下,两人的身影交.缠着,双方都紧紧抱着彼此,感受着对方炙热的温度。艾松雪想一直这样紧拥他,可到底撑不住,只能浑身没力气的躺在床上看着那双因染了欲而变得更加漆深的眼眸,恍惚间,她记起第一次相遇时他的模样,那时他的眼睛里只有冷意。
除了眼底的冰冷,他当时给她最深的印象还是从始至终的那一个,像风,仿佛很快从你眼前掠过,去到下一个地方。
像是害怕他真的会像风一样消失,艾松雪伸手去与他十指交握。
意识在疾风骤雨之下彻底被抽离时,她也没有一刻松开他的手。
夜色笼罩着整片山林,艾松雪的脑海里却有极昼般的白光出现,身体达到所能承受的极限,可一波接着一波的海浪还在朝她涌来,像永不停歇,她在海水中不断被淹没。
到最后,艾松雪已经分不清是醒是梦……
她倒希望是梦,一个永远不用醒来的梦。
之后的日子,陈安风就像真的当艾松雪没告诉他那些话一样,总是笑着,若无其事的,带她去捉螃蟹、小虾还有青鱼,去淌山里的溪水,去看穿梭在林间的松鼠和小鹿……
他还带她去看了山里的瀑布,在瀑布下的山泉里与她相拥,当湿发沾着的水滴到她的锁骨上,本是冰凉的水滴,一瞬比热吻还来得滚烫。
难以克制的,他们在山林深处的清泉里,做了一些荒唐的事情。
有时候,他们也什么都不做,就静静地坐在一起,去听风吟。
在这许多风景里,他们最常去的,还是那片山丘上的原野,米格最爱的地方。
来了这里,艾松雪才知道那棵蓝花楹生长的地方并非得天独厚,这里也有一望无际的青草地,可以在上面肆意的奔跑,当风吹过来,会让人生出一种能乘着那风自在地飞去任何地方的想象。
米格只有在这里才能彻底撒开丫子去跑,艾松雪和陈安风常常会跟着它一起跑,张开双手,看着远处的白云与天空,像拥抱风一般,那样去跑。
每当这时候,艾松雪会感到很放松很自由,可身旁的人,最不自由。
这样的念头时常出现,不过很快就会被她抛之脑后,只管和陈安风去奔跑,朝着那似乎是世界尽头的地方。
时间在奔跑中流逝。
谁都没有提那一天的即将到来,但彼此心知肚明——
八月,就要结束了。
这个八月的最后两天,他们哪儿也没去,整日整夜地做着,不停交换彼此的体温,像是什么也没去想,只想紧抱对方,深吻对方,抵死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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