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时,白辜月回到了家。
她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敲响了贺鸣珂家的房门,“贺鸣珂,你在吗?”
贺鸣珂一惊,火速弹起,抓着手帕塞进了口袋。他铺整好了床,四处查看了一遍,没有垃圾,一切干净整齐,这才开了门。
白辜月见他神情紧张,问:“你怎么了?一头汗。”
“没。”贺鸣珂摇头。
白辜月伸手,刚要靠近他的胸膛,贺鸣珂一个急退,汗又冒得更多:“你干嘛?”
“你今天怎么只会说这三个字?”白辜月困惑不已,“你衣服上有粒饭。”
贺鸣珂用力地扑了扑全身,“现在没了,你还有事吗?”
白辜月狐疑地看着他:“最近在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吗?”
贺鸣珂飞快甩头:“没有。”
白辜月看到他口袋冒出的一角手帕,正好是那整枚鸭子,实在眼熟,忍不住凑上去问:“那是什么?”
贺鸣珂把手插进口袋,视线慌乱:“没什么。”
“我好像是我以前给你的那个手帕?”
“呵呵,你想多了。”
“给我看看。”
“说了没有什么。”
贺鸣珂往后退,来回躲避她的手。
后面有正好张凳子,他一个不小心绊到,白辜月想要拉他一把,结果低估了贺鸣珂的重量,连带着把自己也扯下了水。
她倒不痛,因为摔在了贺鸣珂身上。
贺鸣珂也不痛,因为白辜月在他身上。
顾不上疼痛了,脑子里响起警报。
白辜月浑然不知贺鸣珂处在高度紧绷状态,顺势抽出他口袋里的手帕,惊讶道:“贺鸣珂,你还留着它?你不是说要把它当垃圾处理了吗?”
他晕晕乎乎地说:“没,用来擦嘴而已。”
“是吗,看上去很干净。”
“嗯,你能不能先站起来?”
白辜月后知后觉意识到贺鸣珂还躺在地上,赶紧站起身,想要拉他,被他躲过。
贺鸣珂深吸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她愧疚地说:“贺鸣珂,对不起。”
他松了口气,严肃地说:“白辜月,我想我们俩之间,必须要有一些规则了。”
“什么?”她没听懂。
贺鸣珂盯着她的眼睛,鼓足士气说:“从现在开始,你不能离我太近,别碰我,相对的,我也不会离你太近,不会碰你。”
白辜月上一次听这番话还是在四年级,那会儿贺鸣珂气势汹汹地警告她不许碰到自己,好像沾到一点就会把他腐蚀了还是怎样。
没想到如今的贺鸣珂还会对她说这种话。
还是说,贺鸣珂根本没有拿她当过朋友?
白辜月的眼神暗淡了点,“是吗。”
贺鸣珂眨了眨眼,意识到自己的话让白辜月产生了误解,手忙脚乱地解释:“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我想的是什么意思?”
“反正不是那个意思。”
“你不是让我不要靠近你吗?”
“你当然可以靠近。”
“我可以靠近?”
“不是……你不要靠近。”
“到底能不能靠近?”
贺鸣珂抚了抚后颈,低落又烦躁地说:“不要靠近我。”
白辜月点头:“好吧,也许你也有你的苦衷。”
她自觉地拉开距离:“大概需要离你多少米,这样行吗?”
她又往后退了一步,退至门口:“还是这样更合适?你决定好,我以后就和你保持这样的间距。”
贺鸣珂下意识靠近她,往前走了一步,白辜月紧跟着退一步。
他愣了一下,立即后悔了这个决策。
只能远远看着白辜月比让她靠近自己更煎熬。
“白辜月,你回来。”
“为什么?我在和你保持距离。”
“我还没说什么时候开始。”
“哦,那什么时候开始呢?”
“反正不是现在!”贺鸣珂焦灼地挠挠头。
白辜月一步步地走近他,在他眼前站定,“好吧,我回来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则呢?我做了什么冒犯你的事吗?”
贺鸣珂心情不佳,她的靠近给他混乱的心带去了一点宁静。
“你没有冒犯我。”
“那为什么不能接近你呢?”
“我……”贺鸣珂无助地看着她,小声道出原因,“你靠近我,我就会变得很卑鄙。”
白辜月没有听懂:“能打个简单的比方吗?”
她走近了一步,坦然地看着贺鸣珂:“我现在离你这么近,没见到你如何卑鄙。”
贺鸣珂眼睛忽闪了一下,紧紧盯着她。
“卑鄙就卑鄙在……比如现在。”
“嗯?”
“现在我很想抱你。”
第67章 月亮
令人窒息的长久的沉默后, 白辜月眉毛一挑,贺鸣珂的大脑从空白进入了高速运转阶段。
“我是说……”
他口干舌燥手舞足蹈地企图说些什么来挽回形象,绝望地发觉怎么解释都很徒劳, 这句话让他像个图谋不轨的流氓。
虽然……有图谋不轨的成分在。
白辜月什么也没说, 张大双肩果断地拥抱住了他,举动之突然。因为身高差距,贺鸣珂不自觉伏低了身子。
他呆若木鸡地眨眨眼, 两只手悬在两边, 抱不是,推不舍。
“是这样吗?”
“白……辜月?”
白辜月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 眼珠好奇地一转,“贺鸣珂,是你的心跳声吗?你很紧张?”
当然。
他无所适从:“你在干嘛。”
“拥抱你呀。”
白辜月说:“你以前说,在英国这种礼仪很正常,难道不是吗?”
贺鸣珂痛苦地闭紧眼点头。
她轻轻地拍打他的肩背, 哄婴儿入睡般, 语调温和平静, 不掺杂异样的情愫, 像在诵读一则小故事:“我初中的时候看过一本书, 上面说, 拥抱可以缓解焦虑抑郁的情绪,减少恐惧感。”
白辜月静静地拥着他,低声问:“你感觉好些了吗?”
贺鸣珂闭着眼, 叹了口气。他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闻到白辜月身上清新的衣皂味, 薰衣草香。
“好些了。”
“那就好。”白辜月慢慢松开他,努力去看他的眼睛, 贺鸣珂垂着头,难以与他对视。她干脆用手托起他的下巴,这才对上了他湿漉漉又棕黑的眼。
“你哭了?”
“没有,我只是打呵欠。”
“感觉是个蹩脚的理由。”
“非得要这么说话吗。”
白辜月收回手,“不好意思。”
她把手背到身后,像个主动来认错的学生,“我那天喝醉了,应该没对你怎样吧?”
“为什么这么问?”
“我一沾酒就会表现得比较奇怪。”
也不过说了一些“太阳”“月亮”“要背”“要抱”的话。
贺鸣珂盯着她,看来白辜月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那么痛苦,她这个罪魁祸首现在却像个没事人。
不太公平。
贺鸣珂扶额:“我不想回忆。”
白辜月偏头思索。
他深吸一口气,捂住嘴:“你说……算了,我不想说。”
见贺鸣珂一幅难言的模样,她难得陷入自我怀疑,“我说了什么吗?”
“你真的要听?”贺鸣珂复杂地望着她。
白辜月犹豫了,“很糟吗?”
“嗯……我不知道怎么说。”
“你说吧。”
贺鸣珂展了展手臂,活动筋骨,屋内绕了一圈后重新回到她面前,双手叉腰不苟言笑:“你说我太帅了,想嫁给我。”
“啊?”白辜月大跌眼镜,前所未闻。
“这是你说的。”
白辜月敲了敲脑袋,没敲出这个印象。她又抬头看了眼贺鸣珂,贺鸣珂目不转睛地逼视她,模样太真,她不由得对自己生出三分怀疑:“难道是我最近学习压力太大了。”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白辜月。”
她还是不愿承认自己醉后会说出这么低智荒唐的言论,摆摆手,建议道:“抱歉,那都是胡言乱语,你忘了吧。”
“忘了?”
“是的,忘了。”
“你自己说要嫁给别人,现在又反悔……白辜月,你是这样一个出尔反尔的人吗。”
“贺鸣珂,你要知道,一个喝醉的人是没有信用度可言的,对你的伤害我感到抱歉,但我还是建议你别往心里去。”
白辜月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况且,我总不能真的嫁给你来履行诺言。”
贺鸣珂悄悄注视她,又把目光放低,盯着地砖的纹路,“为什么不可以呢?”
白辜月没能捉听到这声蚊吟,看了眼时间,“先这样吧,我走了。”
贺鸣珂把脑袋靠在门槛上,只捕到她进屋前最后一抹背影。傍晚的天空呈现出冷调的黛蓝色,和白辜月很搭。她说离开就是离开,果决又利落,不会多留一分钟、多说一句话,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如此。
他把手伸到口袋里去摸那张手帕,心思被揉成一团,他感觉自己是被白辜月攥在掌心的绢帕。
但通常情况下,她只会把他规规矩矩地叠好,放进抽屉里。
这是白辜月的习惯,贺鸣珂有点恨她,恨她身上一视同仁的人道主义。他倒宁愿被揉乱,不过白辜月不会这么做。
贺鸣珂仰头,今晚没有月亮。
全国高中数学联赛在下半年九月初如期举行,中下旬,省一名单公示,白辜月和尹京越双双登榜,位置在前39名,顺利进入了省队。
省里二十来人,全是来自各个地区顶级学府的尖子生,什么年龄段的都有,大多都是天赋努力集一身的选手。在这里,能全方面直观地感受到人和人之间的参差。
放榜那天,孟明艳教练带着大家去外面搓了一顿,既是为了庆祝白辜月和尹京越成功进入省队,又是借机放松学生们的身心。
每年总是会遇见那么一两个格外突出的优秀学员。孟明艳平日里就很看好白辜月和尹京越,这次俩人拿了省一,进了省队,更是对二人寄予了无限厚望。
聚会到了中场,玩也玩够了,聊也聊累了,孟明艳拉着俩人,像大姐姐一样的温柔嘱咐,让他们不要有太大压力,坚持住,冲一冲国奖,如果能进国家队再好不过,没进也不要气馁,无论怎么说,都是一次宝贵的体验。
孟明艳说的没错,这确实是一次难忘的经历。集训期间,白辜月结识了很多来自各地热爱数学的朋友,他们大多谦逊友好又充满热情,对很多问题都有着独到的见解。
训练的日子苦且累,但这些都只折磨身体,精神上,白辜月感受到前所未有过的充盈。
等白雪覆地,她才意识到冬天来了。
“白辜月?”
尹京越停下,回头望向静止不动的她。
白辜月伸手接起一片雪花,抬头,很难从灰蒙蒙的天空中看出什么来。
“下雪了。”
“我带了伞。”
“往年好像下的没有那么早。”
“是吗?”尹京越看了眼腕表,朝她伸出手,“小心滑,走吧。”
“嗯。”白辜月扶着他的小臂慢慢行过湿滑路面,俩人并肩前行。
十二月刚过去三天,大雪下得如此突然,队里几个成员患上了重感冒,咳嗽不止。奥林匹克赛将在月底开始,眼下大家都很紧张,食欲减退、闹肚子、失眠,全成了考前常见的症状,白辜月难得地干睁眼度过了几个夜晚。
尹京越每天咖啡不离手,白辜月在他的影响下渐渐接受了这份能让人暂时维持清醒的苦味,虽然每次都咽得龇牙咧嘴。
他笑着建议她,可以兑点牛奶。
白辜月试过,不顶用,喝完仍能在不该睡的时候睡得安稳香甜,换了又酸又苦的黑咖啡后才感受到了一点来自大自然神奇的力量。
她问起尹京越,考完后,他的打算是什么。
白辜月第一次对他本人提起兴趣,尹京越放下纸笔,很认真地回答她,如果没有拿到国一,也许会出国。
白辜月点点头,“那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尹京越苦笑:“你对我这么没有信心么?实际上,我更倾向在国内上大学。”
他重新捡起笔,抬眼反问:“你呢?”
白辜月坦诚:“不出意外会继续读下去,读到什么时候觉得数学无聊了,就结束。”
尹京越笑:“很符合你的形象。”
他端起桌上的咖啡,浅抿一口:“贺鸣珂还住在你那里?”
“嗯。”
尹京越转着咖啡杯,“如果需要,我可以提供住处。”
白辜月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会回去转告他。”
尹京越拿着笔,在纸上画了几根无规律的线条:“这么住在一起,总是不合适的。”
“有什么不合适?”
“我的意思是,”他停了笔,“贺鸣珂会影响到你,毕竟……他是十二中的,学习氛围很重要。”
“并没有,他没有打扰过我,”白辜月凭心而论,“反倒是我经常打扰他。”
她的话比平常稍微多了点:“他现在很努力,成绩也不错,十二中并不能说明什么。”
“是吗,”尹京越浅浅一笑,“是努力上二本的那种努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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