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辜月这才记起自己忘取头盔,手忙脚乱地抬手。
“别动,我帮你。”
他伸手去解白辜月下巴处的卡扣,她微微抬起头,正好可以注视贺鸣珂的脸。
小学、初中、高中,一直到现在,总有无数人在她身边说,贺鸣珂长得好,贺鸣珂很帅。白辜月以前并没有太大的感触,这张脸她从四年级开始看,看到现在,早就不觉得特别。
可此刻,她突然觉得那些人说的有些道理了。
路旁的灯打在贺鸣珂的头顶,泛起金灿灿的暖光,蓬松柔软的卷发下面是他低垂的眼,眼睫毛很长,小学第一次见贺鸣珂,他的眼睫毛就已经有这么长。
距离很近,她能闻到贺鸣珂身上淡淡的香味。
贺鸣珂的手在解卡扣,下巴痒痒的,带有温度手指时不时蹭到皮肤,她的后背奇妙地一阵阵发麻。
“贺鸣珂,是你的心跳吗?”
她听到了咚咚咚的心跳声,响得离谱,忍不住小声问。
贺鸣珂成功取下头盔,“什么?”
白辜月抬眼看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早点休息,我走了。”
贺鸣珂与她告别,骑上车,缓慢驶离。
咚咚咚。
白辜月抚住胸口。
不对。
好像是她自己的。
第72章 男朋友
除了打针和青椒, 没有什么能让白辜月乱掉阵脚。
她并不是一个爱逃避内心想法的人,所以当身体第一次对贺鸣珂产生异常反应后,白辜月选择冷静下来透过现象分析本质。
做实验都难免会有误差出现, 何况人本身。人体并不精准, 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偶然性,偏差不算一件罕事。
白辜月觉得,不能因为那一次的心律失常推断出结论。
也许是偶然, 或者受到了外界因素的干扰, 譬如那晚的气温、湿度、风速,都有可能造成影响, 导致结果出现偏误。
为了实验的精密性和准确性,秉承着严谨的科学态度,白辜月决定挑个闲暇的时间再次进行实验,以增加结果的说服力和可信度。
然而一个暑假过去,她完全把这项待完成的实验抛到了脑后。眼下是九月的申请季, 白辜月既忙着做项目, 又忙着整理和投递申请资料, 一心扑在学业上, 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其它事。
等到手里的事告一段落后, 白辜月在一个稍闲的午间接到了贺鸣珂的电话, 上次丁渔的生日聚会俩人难得碰了次面,之后就没再联系,这是暑假以来的第一通电话。
如今临近毕业, 大家都在各忙各的,没时间联络感情也在情理之中。贺鸣珂的声音很沉, 似乎精神不太好:“下午两点,可以陪我去一趟人民医院吗?”
白辜月认真地听着, 他却没有阐述太多,她郑重地回应:“好。”
这次出门,贺鸣珂没有骑他的电驴,俩人打车去了人民医院,索性这天交通并不拥挤,车子五分钟左右后便成功抵达医院门口。
白辜月什么也没问,只是跟着贺鸣珂走,来到肠胃科住院部,一个男生蹲守在门口,见到俩人来,他又慢慢站起身。这人顶着一头黄毛,身上穿着件灰色的运动外套,年纪和他们相仿。
白辜月不认识他,但贺鸣珂认识。
贺鸣珂没想过自己会认识。
他盯着眼前人,这张面孔和记忆里高中那个在论坛造谣并且带人群殴自己的平头男完美重叠,世界真是小的可怕。
贺鸣珂没时间追究其它,转身进入病房,床上的女人刚刚侧身呕吐完,手上还插着化疗的管子,她哑着嗓子喊了声鸿义,又虚弱地念了声纸在哪儿。
贺鸣珂把手帕从兜里掏出来递上去,女人疼得咿呀抽气,转身接纸时才看清来人不是自己的儿子,眼前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
她眯起眼睛,嘴角的涎液还没来得及拭,忽然一激灵地坐挺起来,睁大眼:“鸣珂?”
“是我。”贺鸣珂忙又把她摁到枕上,目光不敢往赵嫂枯瘦脸上放,稍一瞥,满头的白发又撞进视线,他很不好过,看到她的瞬间身子都木了半边。
“你怎么……你怎么……”
赵蓉丽无法躺下,紧紧揪着贺鸣珂的袖口,固执地盯着他的脸,泪水盈了眶。她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落到枕上,轻声道:“鸣珂,怎么是你呀。”
贺鸣珂鼓起勇气去看她的脸,印象里的赵嫂总是盘着头发笑眯眯坐在沙发上看连续剧的模样,面前这个被病痛折磨得枯老的女人让他几乎不敢相信是从小带他长大的赵蓉丽。
“长大了。”
赵蓉丽认真地打量他。
她闭紧眼,好像在搜寻某些回忆。
“二十岁了吧。”
贺鸣珂点点头,想握她的手,一只在输液,一只干瘦得每枚针孔清晰可见,他没有力气去触碰。
她的嘴唇嚅了嚅,“你妈妈,还好吗?”
贺鸣珂点点头,“她在北浣,一切都好。”
“好就好。”
她叹了口气,“那几年我回了老家,又呆了几年,后面带着我儿子鸿义回了北浣,我想联系你们,可一直联系不上,不知道你们在哪儿生活,过得如何。”
贺鸣珂静静地听。
赵蓉丽笑了笑,拍了拍他放在床沿的手:“还没那么快死,别一脸不高兴。”
“我没有。”贺鸣珂强行抬头。
“长大了,变帅了。门口那女孩和你一起的吗?有点眼熟。”
贺鸣珂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嗯,你认识的,以前来过我们家,是我的同桌。”
“哦,”赵蓉丽小幅度点头,声音很轻,似乎没有能量支撑她说话了,“好像记起来了,一个特别乖的丫头。你们是处对象了吗?”
贺鸣珂笑了一下,“没有。”
“挺好的,那姑娘看着聪明,要追的话得上点心,不能和以前一样做什么都毛毛躁躁莽莽撞撞的,知道吗。”
“好。”贺鸣珂点点头。“你饿了吗?想吃什么?”
“别费这些功夫,我现在吃什么都吐,胃里的酸水都快吐干了。”
赵蓉丽皱了下眉,“是鸿义找到你的?我才知道你们以前是一个高中,他也不和我说。”
她不放心地念:“那小子没个正形,估计是想用我的病从你那诈点钱,这些七疗八疗的耗钱,本来我就不愿意住医院的,非给他逼来了……你千万别折腾,有没有这个病,我的日子都差不多这些了,我只想舒舒服服地走,真的,鸣珂,你别浪费这个钱,知道么?”
“瞎说什么,”贺鸣珂两手包着她干柴粗糙的手掌,“好好养病,不要想那么多,钱的事也不要你操心。过两天我妈会来看你,你安心躺着养病。”
赵蓉丽喝了点水,又安安静静地睡了。
贺鸣珂小心翼翼走出病房,郑鸿义盯着他:“我妈晚期了,我不想放弃,想让她多呆一天是一天,但化疗放疗不是小数目。”
贺鸣珂关上门,转身对着他脸来了一拳,郑鸿义被打得跌跌撞撞,半天站不直腰,但这一拳丝毫不影响他的嘴上功夫:“贺鸣珂,你学艺术的,不可能没钱。我妈给你家做牛做马那么多年,怎么,一谈钱就翻脸了?”
他吐出一口血沫,直视贺鸣珂:“难道说,你还在记恨我?”
郑鸿义笑了一下,抹抹受伤的嘴角:“不过以前打闹了一下,有那么过不去么?好歹曾经也是个富家公子,这么开不起玩笑。”
“钱我会掏。”
“条件是别让我再看到你。”贺鸣珂平静地望着他,“离开这家医院,离开淮市,有多远滚多远。”
郑鸿义不言不语地站着。
白辜月靠近他,默默牵起他的手,“我们走吧,贺鸣珂。”
俩人离开医院,贺鸣珂紧紧攥着她的手,彼此一言不发。
白辜月快步地跟着他,与他并行。半晌,她道:“贺鸣珂,想哭就哭。”
贺鸣珂忽然停了脚步,她跟着停下。
白辜月对赵嫂的了解并不多,但她知道,这是贺鸣珂很重要的人。
赵蓉丽对于贺鸣珂而言,和母亲无异。
他人生的前十年,是在她的手心长大。
刘海把贺鸣珂的眼睛遮去大半,她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但沉默已经代表了一切。
白辜月感到一股难言的情绪同样缠绕在她的心口,路边车来车往,她勾手把贺鸣珂拥到怀里。
她轻轻抚摸他的发尾,没有多余的话可说。
白辜月闭上眼,受伤的人是贺鸣珂,但她感受到了相同的苦痛。
十月底,阿琳娜来到淮市,为了参加赵蓉丽的葬礼。她没敢告诉正在上高中的贺佩灵,也无法料到再见会是如今这番场景。
赵蓉丽下葬后,郑鸿义也离开了淮市,不知去向。白辜月继续平日的学习工作,她在附近租了房子,搬离了学校,心里始终不能平静。
她知道自己在挂念贺鸣珂。
晚上,洗漱完毕后,白辜月掏出手机,拨通了一直以来很少主动去拨打的那串号码,对面很快接通:“白辜月?”
声音听上去还算有精神,她松了口气。
只是想确认他的状态,确认后反倒没了话讲,白辜月斟酌:“你……在干嘛?”
“刚刚洗完澡,”她的突然关心让对方有些不知所措,“正在看房子,怎么了?”
“哦,”白辜月突然发觉自己真的很不会聊天,“准备租房子吗?”
“对。”
白辜月揉了揉半湿的头发,“要不然你和我合租吧。”
“……什么?”
白辜月没开玩笑,“不好吗?我整租了一套两居室,因为这边靠近地铁站,通勤方便。如果你来,还能省笔钱,有独厨独卫,而且,而且,我又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贺鸣珂被她卖力的推销逗笑了,白辜月降低音量,没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你笑什么……”
“喂,你每次能不能别那么突然,白辜月。”
“好吧。”白辜月听到他话里带笑,忽然轻松了许多,“贺鸣珂,你心情好些了吗?”
“哼。”他发出了一声小小的鼻音,不知道是笑是嘲,又安静了一会儿,贺鸣珂轻声道:“你放心,我没事,至少她现在不痛苦了。”
白辜月静静地听。
“你打给我是为了这个吗?”
他忽然问起,白辜月愣了一下,“什么?”
“你在关心我吗?”
“不是,我忘了给你备注了,所以想要确认一下这是谁的号。”
“……呵呵,白辜月,你真行。”
白辜月眨眨眼,“对不起,没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等一下……”
白辜月紧张起来,两只手端着手机,“怎么了?”
“把你那的地址给我。”
通话结束,白辜月有些挫败地发现自己的心率又开始不正常了。
一段时日过去,贺鸣珂真带着自己的行李来了,白辜月拿出事先打印好的合同给他签,上面是关于费用的安排事项,贺鸣珂挑眉:“没有其它需要注意的吗?”
“譬如?”
“不能带异性进来什么的。”
“你吗?”
“我才不会。”
“我也不会。”
彻底安顿好后,接下来的日子俩人又开始各自忙各自的事。贺鸣珂一边实习一边准备毕设,白辜月一边搞学习,一边搞面试,都忙得不可开交。
偶尔下班下得早,贺鸣珂就会抽空把俩人的晚饭做了,白辜月不擅长做饭,最多只能顺路帮忙买个菜回来。
吃完饭,白辜月在卫生间洗澡,贺鸣珂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打电脑。
眼睛看着屏幕,耳朵却听着卫生间里哗啦啦的水声。
他恍恍惚惚地想,有点像同居。
除了不睡在一起以外就是同居吧!
这个想法让贺鸣珂坐立不安,完全没有心思继续工作了。
卫生间的门打开,裹着水汽的馨香轻飘飘流出,一下盈满了整间厅子,白辜月穿着睡衣出来,顺口说:“贺鸣珂,你可以洗了。”
“哦,我现在在忙,等一下。”贺鸣珂强装镇定。
卫生间里到处都是白辜月的味道,他怎么敢进去。
白辜月点点头,转身回房。
门一关,她大松了一口气。
白辜月头上挂着毛巾,坐到书桌前,大事不妙地咬着拳头。
根本没办法静下心。
只要想着贺鸣珂在客厅。
连洗澡都没办法专心。
这是极为恐怖危险的征兆。白辜月掏出自己的行程表,决定多安排一些工作,好减少在家的时间,以及和贺鸣珂相处的机会。
她现在没有心情去透过现象看本质了,她只需要一颗能静的下来的心。
早上,白辜月难得起了个迟,她揉眼走到正厅,贺鸣珂已经去上班了。平常吃饭的桌上留着一盒饭,她打开盖子,最讨厌的青椒被切成了卡通图案。
桌上还贴着一张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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