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姜医生却问她,“也是,那用你的利润五五分?”
“五五?!”宋鱼简直觉得这个人狮子大开口。
“最多, 最多四六吧?”她不确定地强调了一下, “我六。”
男人低笑了一声, “也行吧。”
说完, 径直抱起宋鱼装满了物品的箱子, 往她预约的摊位去了。
宋鱼站在原地。
她是不是应该三七, 不,二八?
可是,他今天不用加班了吗?
她一时没动, 却见姜医生抱着箱子转头看了过来。
“怎么不走?难道我这个打工人,不只是要抱这些东西, 还要... ...抱老板吗?”
“咳咳!”宋鱼被他呛了一大口。
他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她却不好意思被他再盯着看了, 连忙小步跑向了摊位。
... ...
宋鱼的摊位在一颗大松树下面,树上挂满了圣诞彩灯,这让宋鱼的摊位看起来就像被装饰了一番似得,很是吸睛。
宋鱼摊位的左手边是家卖编织品的小摊子,来卖东西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带着她四五岁的女儿。小女孩见宋鱼摊子上的东西都摆了起来,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打量,宋鱼每摆上一样,她就要拉着母亲的衣角,“妈妈,这个好好看!”
同样的一句话,小孩子说了七八遍,宋鱼都不好意思了,笑着蹲下身来问她。
“喜欢哪个?可以选一样免费送给你哦。”
小女孩妈妈连道那样多不好意思,但小姑娘眼睛却亮亮的,宋鱼连道没关系,鼓励她自选一样。她看每样都很喜欢,最后纠结半天,选了一套小海豚的挂扣,挂在了自己的书包上。
这套小海豚的挂扣,图案就提取自津界定的那套童话插图,她来之前询问了津界,后者表示没问题,让她随便使用,没想到刚摆出来就得了小孩子的喜欢。
小女孩的妈妈也送了她一对发卡,恰好使用彩线勾出来的小丑鱼,虽说是小丑鱼,但漂亮得不得了,小女孩踮着脚,替宋鱼别在了她卷卷的头发上。
宋鱼摸摸她的小脸道谢,不想一回头,看见正在摆东西东西的打工人姜医生,垂眸向她看过来。
在看什么?
她没问出口,他也没有回答,只是又多看了她一眼,轻声笑着继续做事去了。
太阳越升越高,人也越来越多,宋鱼的摊位颇受欢迎,生意接连不断,而野火的粉丝果然来了,像托儿似得,吸引了更多的人流向这边,几分钟的工夫,宋鱼就卖了大几百块的小物件。
除了野火的粉丝和她自己的漫画《卖鱼》的粉丝之外,某位打工人好像也替她吸引些来路不明的流量。
一连过去了好几拨女生,到宋鱼的摊位上看东西,眼睛却溜溜转转地看到了站在一边的男人身上。
他今天穿了件深棕色的毛呢大衣,乍一看有点冷酷,但却戴着宋鱼定制的圣诞节围巾,又不知何时,还将她随便弄来的一套桃木小鱼手链也戴在了手腕上,棕色毛呢大衣的衣襟前,还别了隔壁小女孩送给他的黄绒绒的编织生姜。
那么大一块生姜别在胸前,还有那些零七碎八的小东西,把他偏冷的生人勿进的气质打散无余,引得一波又一波地女生大着胆子向他看过来。
而他只是机器人导购似得问一句,“要买点什么?”
一上午过去,宋鱼带来的货物竟然卖掉了一大半。
她中午请他吃了市集上的芝士焗饭,作为犒劳,还给他买了一杯热红酒。
他端起红酒品了品,朝她看过来,“看来老板很熟悉我的喜好。”
这话宋鱼不好接,只埋头吃自己的饭。
他们正吃着饭,右边一直空着的摊位终于来了人,那个摊位很大,是宋鱼摊位的三个那么大,他们也确实来了不少人,但摊主只有一个,是位染着红色大波浪长发的女生。
女生长得很漂亮,画着精致的妆容,上身穿了件深绿色格子的牛角扣毛呢短外套,下身穿了条中长的深红色丝绒裙,脚上登了暗棕色长筒皮靴,戴了那种小孩子常戴的连线毛手套,笑着在旁指挥大家帮她的摊子摆满东西。
宋鱼吃饭偏慢,等她吃完饭见女生和那几个朋友还没忙完。她终于知道她为什么定那么大的摊位了,她的东西很多,从各式插画到摄影照片,到小型雕塑,再到手工印花的丝巾,最后连摊位上的几盆插花都是她亲手做好的。
有她华丽的摊位一衬,宋鱼这边就立刻变得寡淡下来。
下午的人流量从市集各处流向了她的摊位,宋鱼就在她旁边,看着她端着热红酒跟路人闲聊着介绍自己摊位上的东西,她说她是在国外学艺术的,这些东西都是她的手作。
她让别人叫她的法文名米妮安,而她小摊上物品的价格完全看她的心情,有些东西她一块钱就让别人拿走,有些却叫到一个路人买不起的高价。她的几个朋友都笑说她状态“太松弛”了,“你会赔钱的。”
她却举着热红酒不介意,“只赚钱有什么意思?我是来交朋友的呀。”
宋鱼托着自己的两腮,看着米妮安摊位前络绎不绝的人,再看看自己这边人流量明显落下来的摊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但要是让她也摆出那么多种多样的东西,她确实做不来,而她乏善可陈的过去也无法跟人诉说更多有趣的故事。
她是既没有故事也没有酒,只有一整个摊位的画罢了。
不过饶是如此,一整天过完,宋鱼还是惊奇地发现自己带来的东西,除了那些价格偏高的,竟然卖得差不多了。
晚间游客陆陆续续减少,市集上的小摊位也纷纷收了起来。
宋鱼因为卖掉了很多东西,几乎没什么可收拾的了,只把剩余的画作装成了两个袋子。
姜医生问她,“四六分的话,你要给我多少钱。”
宋鱼瞬间后悔这个分成的方式了,不过某人陪她在这里冻了一整天,也是真的辛苦,宋鱼让他放心。
她小声说,“我会算好账转给你的。”
“那就好。”
他去开了车,问宋鱼要不要去后排打个盹。
宋鱼今天早早就起了身,这会正有点犯困,就去了后排座位,又顺着他的提醒,从后排翻出来一条毛毯。
然而他们刚开出去没多久,就看见前面路边的车出了故障,几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人正一边打电话一边围着车子。
其中一个男生见姜延周和宋鱼开车从市集而来,跟他们打招呼。
似乎都是从圣诞市集出来的人,两人就把车靠边停下了。
这辆车竟然是米妮安和她朋友的。
米妮安看了眼宋鱼没认出来,但看到姜延周时,眨了眨眼,“你是我隔壁摊位的吧?”
姜延周点头,但无暇跟她闲话,只问了车上的男生有什么要帮忙的。
男生直接表示自己的车熄火了,想要打开前盖看一看,问姜延周和宋鱼的车上有没有工具。
车上还真有一套工具,姜延周提了工具箱下来,帮男生一起查车的问题。
米妮安从一个高个的女生身上借了条宽大的披巾,把自己裹了起来,跟宋鱼闲聊,她先说了两句圣诞市集的事情,然后突然看了姜延周一眼。
“他... ...是你男朋友?”
当然不是,宋鱼摇了摇头。
“只是朋友。”
“哦,这样啊。”米妮安没有继续说,又往姜延周处看了一眼。
恰姜延周和那个男生也把问题排查完了,发现恐怕是损坏了零件,这可是随便修不了的问题。
米妮安早就冷得不行了,裹着披巾来来来回回跺着脚,这会听见故障没法修,立刻说。
“那就打电话让人来拖车吧,这里好冷,我冷得不行了,我们先回家吧。”
那个男生听见她这么说,急忙道不修了,“我这就让人来拖车。”
这个男生要等拖车的人,车上另外两个女生则住在另一边,他们问米妮安怎么打车回去。
“这个时间打车可能有点难。”
米妮安也说是,却忽然转头问宋鱼。
“诶?你们住哪儿呀?”
宋鱼说了个地铁站名,“在那附近。”
米妮安却追问,“哪个小区?”
宋鱼只能又说了小区的名字。
米妮安“呀”了一声,“和我姨妈一个小区。”
她说她最近就住在她姨妈家里,这会直接问了他们。
“你们车上还有位置吗?我能蹭你们的车回去吗?”
两人还没回答,米妮安的两个朋友却都说太巧了,“不用打车了。”
车不是宋鱼的,她也只是车上的乘客。
她向姜延周看了一眼,却发现男人正向她看过来,似乎在询问她的意思。
然而这个工夫,米妮安已经走到了他们的车前,她问宋鱼,“你刚才是坐在后座吗?”
宋鱼“嗯”了一声,就见米妮安笑着直接开了副驾驶的门,“那你坐后面吧,我坐副驾驶好了。”
说话间,她已经坐了上去。
路边的树上,圣诞、元旦的彩灯还没有亮起来,光线昏昏暗暗。
宋鱼抿了抿嘴没有说话,姜延周则默然又看了她一眼。
... ...
回程的路上,安静的车厢里立刻喧闹了起来。
米妮安坐上了车就说出了香薰的名字,“黑醋栗吗?这个味道真舒心。”
而车子动了起来,车厢里响起了轻快而灵动的旋律,宋鱼乘坐姜延周的车,不止一次听过这首外语歌,她并不知道名字,而此刻米妮安却轻哼着唱了两句。
她说是法语歌,然后突然转头问向姜延周,“你也在法国留过学吗?我之前在法国留学的时候,就有人给我推荐过这首呢!”
姜延周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但米妮安却仿佛自己找到了话头,顺着这首法语歌同姜延周聊了起来。
她似乎很会聊天,连并不怎么健谈的姜医生,也不得不在她的一些问题下,是或者否地作答。而他稍一应声,米妮安就能接着他的回答向下顺过去,仿佛他们共享了怎样的记忆,有着说不完的共同话题。
米妮安红色波浪卷发被她编成了一股鬓边小辫子,她一边跟姜延周聊天,一边编辫子,还用大红色绸带在辫尾打了个蝴蝶结,令她显得更加俏皮可爱。
车内的音乐一曲又一曲地切换,前座的话题从没有往后排落过一句。
宋鱼坐在路灯照不到的后排,好像被热闹的聊天声和灵动的乐声屏蔽掉了。
分明在一个车里,她却像个不合时宜的外人。
不是像,也许就是。
宋鱼渐渐低下了头来,让自己不再去关注前面的声音和人。
今天在市集上没有卖掉的东西,除了价格高昂的画作,还有一些被人不小心碰坏了的小物件。
这会宋鱼把这些小物件拿了出来,借着不甚明晰的光线,尝试着去修理。
虽然只是不值钱的小东西,可是几乎每一件都不重样,都有她亲笔的画作印在上面。
她低着头一点一点地修理着那些小物件,没发觉驾驶座上的男人,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了她几眼。
米妮安还在讲话,故事渐渐和她之前在市集上讲过的内容重复起来。
饶是如此,也都是没有留过学的普通人,不曾接触的东西。
宋鱼修好了两件小物品,小心地将他们放置好,又拿出了另一件来继续修理。
可是这一件摔得很碎,不论宋鱼怎么尝试,都没办法复原,反而一不小心,忽然被一根尖刺扎到了手。
她疼得一个激灵,手缩了一下,却抿着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干扰前面交谈的人。
米妮安当然不会注意到宋鱼,她还在跟姜延周说着话,正问他回国之后在做什么。
可她却见男人忽然看着后视镜开了口。
“手扎破了吗?”
这话很是突兀,车里的乐声恰在此时切换停顿,车内安静了一瞬。
宋鱼也没想到他会开口。
“没有。”她说,将手指藏了藏。
后视镜里的男人皱了皱眉,又开了口。
“回家我帮你修,现在别弄了。”
米妮安一顿,这才向后座的宋鱼看了一眼,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下。
“你们... ...同居吗?”
姜延周没有回应,她又疑问着看向宋鱼。
宋鱼摇头,“合租而已。”
她的声音偏轻,没看到男人脸色沉了几分,恰在此时到了小区门口,他打了方向转了进去。
车子很快在小区后面的车位停了下来。
宋鱼拎着两大包东西,和米妮安都下了车。
恰在这时,姜延周手机响起医院打过来的电话。
他站在车前灯旁接电话,宋鱼见米妮安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站在车边,裹着披巾低头玩辫子。
显然,她在等他。
多余了一路的宋鱼,此刻再不想多余下去了。
她没有可以插进他们谈话里的留学谈资,也没有精致的脸蛋、完美的妆容,没有更多式样的艺术能力,也没有属于米妮安这样优渥家境女孩才有的松弛感。
在这个上千万人的大城市里,她只是忙忙碌碌赚取碎银几两的普通人。
她能把自己的画,一幅一幅地,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不懈地画好,就不错了。
至于那些不属于她的灯光、乐声、气氛和人,她应该安静地离开。
宋鱼提着自己的两大包东西,轻声离开了去。
风隐隐将米妮安询问姜延周联系方式的话语声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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