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很凉,会往人领口袖口里灌,宋鱼抿着嘴,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然而下一刻,却有男人稳健的脚步声,从后面一路赶了上来。
“怎么走那么快?”
他偏低的嗓音从她耳后响了起来。
宋鱼转头看去,却见他俯下身来,接过了她手里的两个大包。
他把两只大包都归到了右手里,左手空了下来。
下一秒,他干燥温热的左手,一把牵起了宋鱼的手。
温度交换、掌心贴合的瞬间,他低头向她看了过来。
“走了,回家了。”
说完,他牵着她,向灯光盏盏点亮的属于“家”的高楼走了过去。
宋鱼脑袋空了下来,看向他们紧紧交握的双手,怔了一会。
脚下走到了转弯处,宋鱼突然从眼角看到了仍旧停留在原地的米妮安。
后者似乎也有点发懵,身上的松弛感好似在这一刻消失于无,而她的身影却很快被转角的树丛遮住了,自宋鱼视野里淡了出去。
宋鱼被人牵着往前走,那只握着宋鱼的手,至始至终没有松开。
但宋鱼却见他脚步停了下来,转头,看住了她的眼睛。
“宋鱼,我有一句话需要你记住。”
他的口气又有点凶起来了。
不知怎么,宋鱼眼眶突然一热。
路边沙沙作响的风过竹林的声音短暂地停了下来。
她听见他一字一顿地开了口。
“这个世界上,可能有很多人比你幸运、比你优秀,可是在我眼里,没人能同你比较。”
第34章
那天晚上, 宋鱼一直被人牵着手,手被紧紧地握在温热的掌心,直到回到他们的家。
半夜辗转无眠, 宋鱼趴在床上, 一会想到市集上的事,一会想到多才多艺的米妮安,一会想到他让她记住的话, 还有他把她握得很紧的手。
原本姜延周第二天也要给宋鱼当打工人的, 但是他临时接了电话要去医院,只能把宋鱼送去市集就离开了。
他说真可惜, “今天拿不到你的分成工资了,好像比我做医生赚的还多。”
宋鱼就赚这点钱还被他惦记,待他走后,在他身后努嘴,只是莫名又想到了他们两人之间不同于之前的变化, 耳根有些发热。
这一天的人流量比之昨天更大了, 宋鱼忙得不亦乐乎。
隔壁的米妮安今天仍旧营业偏晚, 又到了快至中午的时候才来。
但今天的她精气神显然不如昨日, 她到了摊位之后只往宋鱼这边扫了一眼, 姜延周不在, 此处只有宋鱼,她当没看见一样,并不跟宋鱼打什么招呼, 只让她的朋友们帮她把东西都摆起来,她则无精打采地, 裹着厚厚的毯子,捧着杯咖啡, 坐在避风处。
不知道是不是米妮安今天没精神讲故事,她的摊位人流量并不似昨天那样惊人。
整个市集的人流均衡了许多,反倒是宋鱼摊前的人气一直不算低。
先是来了几位漫画《卖鱼》的粉丝,这几个粉丝都是年轻的中学生,她们见了画手本尊的宋鱼就在这,激动地不得了,买了好些周边,还请宋鱼在卡片上替她们签名,然后举着签名跟宋鱼合影。
宋鱼自来都认为自己只是个小画手,不想也有了那些当红画师的待遇。
有这几个粉丝这么又是签名又是拍照的,宋鱼的摊子前聚了好些人,人气算是居高不下,直到下午饭点,小吃摊前的人渐渐多起来,宋鱼这边才顾客渐少。
宋鱼一直在忙,甚至隔壁卖编织品的母女也来给她帮忙。
不过她还是留意到,米妮安多次向她这边投来不可思议的眼神,似乎不明白宋鱼的摊位为什么受到欢迎,明明摊子上除了画作和周边,其他什么都没有,而摊主既没有故事也没有酒。
她的疑惑都写在她的眼神里。
宋鱼回答不了她的问题,然而接下来的几天,宋鱼的摊位仍旧保持着不低的流量,始终盖过米妮安的摊位一头。
市集到了后几日,米妮安干脆不来了,她的朋友帮她开了一天,之后那个三倍于宋鱼的摊位完全空了下来,变成了隔壁编织摊的小女孩跳皮筋儿的地方。而宋鱼也没有在自己小区里见过米妮安。
圣诞市集结束,宋鱼几乎是最受欢迎的前几名,这是她来之前,怎么都想不到的。
最后的那天,她的东西早就售卖得差不多了,姜延周下班后来帮她收拾摊位,发现没有太多需要带走的东西。
但他却跟她要分成工资。
他大言不惭,“我人虽然不在,但心却挂念着,是不是也该分我点?”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就垂落在宋鱼眼睛上。
宋鱼飞快地眨了眨眼,轻声。
“要分成没有,但,我可以请你吃饭。”
他挑眉说了他最喜欢说的那句。
“也不是不行。”
明明就是行,非要说,也不是不行。
这个人多少是有点小毛病吧... ...
宋鱼偷看了他一眼,就赶紧撤回了目光。
路边橘黄色的灯光将车辆夹在流水中起起伏伏,宋鱼给自己在市集的这几天算了个总账,算完人有点呆。
姜延周瞧了一眼旁边的呆鱼,笑说了一句,“看来发财了。”
宋鱼也没想到自己竟然短短几天的工夫,赚了那么多,其实她在人流聚在她摊前来来回回的时候,就有些不太明白了。
她说,“... ...市集上有不少买画的摊位,而且我也不像米妮安的摊位那样,物品类型丰富,我感觉自己卖的东西挺普通的,不知道怎么,竟然比很多人都卖得好。”
她迷惑,看着算出来的数字,细长的眉毛皱起来,抽成了一个毛线团。
姜延周看了她一眼,他说这个问题很简单。
“米妮安的摊位确实类型丰富,可是她什么都做,有什么都没有钻研下去,她的很多设计是浮于表面的,哪怕是只简单经过的路人,也能明白得到要不要为她的物品花钱。”
他说着,突然问了宋鱼。
“你画画多少年了?”
宋鱼回答他,“25年?”
这个数字有点夸张,但她确实从一岁就拿起了父亲的画笔。
她爸去世后,她妈不许她画画,甚至把她的画笔扔进过地下室里,但是那又怎样,宋鱼就像打地道战一样,在她妈视线看不到的地方,笔耕不辍地画了25年的画。
她想,姜延周会不会笑话她说了个很夸张的数字。
但姜延周没有笑,反而说,“就是这个原因。”
车载音响里的乐声稍稍轻了一下,姜延周的话语声异常明晰。
他说,“有些人只把这些当作生活的点缀,又或者不如意时的避风港,可还有些人并不是这样,他们是纯粹的热爱,愿意奉献出生活里能挤出来的每一片时光,去尽心培植自己热爱的事业。”
“有这样干净而纯粹的热爱,开出的花、结出的果,怎么会普普通通、寻寻常常?”
说话间,车子回到了小区。
宋鱼要请客吃饭的位置在小区附近的商圈里,他们把车停在自己小区里,步行过去并不算远。
姜延周的话在宋鱼耳边反复响起。
她戴上围巾下了车,姜延周也按了钥匙锁了车门,两人一起向外面走去。
宋鱼觉得他说得太好了,“可是我,并没有那么好吧?”
这话落地,姜延周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宋鱼抬头向他看去,看到了他嵌在高挺鼻梁两侧的眼眸里,漆黑的瞳中闪烁着极其柔和的光。
“可是在我眼里,你就是这么好。”
宋鱼顿在原地。
父亲去世之后,她好像再没听到过这样直白的夸奖了。
临近元旦的浦市夜晚,气温低至零度以下,人站在夜风里好像尽头在井水里一样。
可宋鱼却只觉有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耳边流淌进来,携带着所有的热量,一路落在她心头。
“宋鱼。”姜延周忽然叫了她。
她向他看过去,看到他缓缓伸出了右手。
不同于那天他忽然的紧握,今天的他将手送到她手边,耐心而轻缓地问了她四个字。
“我可以吗?”
他的掌心很宽阔,指骨如同竹节一般,手指修长分明。
宋鱼向他看去,看了几秒她已经分不清了,她只是看到自己抬起了手,将她的手放进了他的掌心里。
男人低声笑了起来,笑声落在她耳边痒痒的。
宋鱼耳边发热,咬着唇低了头。
可他只是笑,什么都不说,他的掌心一如平日温热,就这么将她的手团团握在手中,与她一路往灯火通明处走去。
某人嘴角一直勾着柔和的笑意。
宋鱼莫名就想到了四月的时候,她稀里糊涂应下做他女友,在发烧又病好之后,姜延周曾带着她去附近的公园里走走路、透透气。
公园的草地上开满了郁金香,他牵着她走过去,在遍地郁金香的草坪边缘小坐,又在路边买了一束放到她怀中,问她好不好看。
那天的他也牵着她的手,而那天好像也和今天一样,他嘴角一直勾着柔和的笑。
彼时他的心情,似乎很好很好。
宋鱼回忆起来当时的事,那会她自己是迷迷糊糊的,而她以为姜延周也迷糊了而已,可现在看来,他好像不是那样。
路灯将男人走线凌厉的侧脸线条模糊又柔和下来,宋鱼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可是在四月之前的几年里,他们没有过联系,甚至不太熟悉,不是吗?
*
宋鱼小区另一边的超市门口,有人今天又从此地经过,在超市对面的面馆吃饭,想像之前一样,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超市里走出来。
可惜没有。
邵宁远嘴里的面不知怎么被他嚼得发苦,直到现在他都没找到工作,好像就像老道士给他算的那样,他的霉运还在持续。
可是他无法复原从前的生活,就像始终在这里没再见过宋鱼一样。
他付了面钱,裹进厚重的外套离开大楼,走进了夜风里。
*
圣诞市集结束之后,宋鱼原本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工作。
却没想到网上冒出了一个市集探店的视频,视频的作者是个很有人气的博主,而这条视频里,竟然有整整半分钟拍到了宋鱼的摊位。
立刻就有网友认出这是最近流行的漫画《卖鱼》的作者和她的周边,原本不知道漫画《卖鱼》的人,这下全都知道了。
短短几天的工夫,卷发鱼的账号流量大涨,翻了一番还要多,宋鱼惊奇地在后台受到了几家漫画平台的入驻邀请,随之而来的,还有好些想和她合作的各种网络上的人。
宋鱼竟然火了,虽不是一夜之间火遍大江南北的那种,可也切切实实小火了一把。
在绘画的圈子里,她一跃成为新晋当红画手,虽然她这个新晋画手,在此之前已经画了25年的画了。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宋鱼打开电脑,看到了桌面上父亲的那幅鱼获图。
她怔怔地看了好久,突然对着那幅图说了一句。
“爸爸,小鱼是不是也没那么差,就还... ...挺好的?”
*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并没有随随便便地结束。
中午,日理万机的姜医生给宋鱼打了电话,他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
“我在江边定了个饭店,想请宋小姐吃饭、跨年。”
宋小姐的脸蛋热热的,但也没有推辞。
等到姜延周下了班回家来接人的时候,看到一条红色大鲤鱼从房间里游了出来。
她穿了件花边领的红白格子毛呢短外套,下面搭了一条暗红色长百褶裙,满头卷发被她用一根浅红色发箍顺到了后面。
见他一直看过来,她咳咳地清了好几下嗓子。
姜延周低笑出声,等她穿了小短靴,亲自替她开了门。
“宋小姐,请。”
宋鱼:“... ...”
... ...
姜延周订的饭店是江边的一家北地涮肉,他说这是他在首市的时候常吃的一家涮肉,最近才发现竟然在浦市也有连锁店。
宋鱼没怎么去过首市,跟没吃过首市的涮肉,但姜延周很熟悉这里的一切,就像是回了老家一样,不用宋鱼动手,都替她安置好了。
她问他。
“你... ...为什么不回首市工作呢?”
他在这个问题里看了她一眼。
“你猜。”
宋鱼应该来说是猜不到的,但是不知怎么,好像联想到了怎样的答案一样。
她没猜,也没再问,她想,反正她以后会知道的。
一顿北地涮肉吃得人暖呼呼的,宋鱼偷偷摸了摸肚皮,有点鼓,好在她的这条裙子腰带不紧,要不然可就难受了。
姜医生付了钱,两人就从涮肉店后门走了出去,从后门转进一片竹林小道,走出小道就到了江边。
跨年夜的晚上,江边人多如麻,而且今晚这里有跨年活动,四下里热闹地不行。
宋鱼在浦市生活了好多年,却从来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上一次参加跨年,还要追溯到本科的阶段。
两人牵手在江边走动。
虽然不是第一次牵手了,但每次姜延周牵着她,都令她的手异常敏感,会变得痒痒的,软软的。
他们沿着江边走了一段路,刚要从大桥下面穿过去另一边的宽阔地带,不想姜医生的手机要命地响了起来。
等他接完电话,宋鱼看见他疲累地闭了闭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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