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子听不懂年轻人的新词汇,但是他听得明白后半句,觉得希尔的话不无道理,于是附和着笑两声。
梁可味是不会相信希尔的一面之词的,“希尔,你别对人家乱造谣啊!”
“冤枉啊小味!我跟罗莎高中就是同学,她前男友是我室友,这话是她自己亲口说的。唉,不是所有女孩都像你一样单纯可爱啦!你不理解也很正常。”
聊着聊着,车就开到了U&I酒吧。
他们抵达的时候,酒吧台上已经开始演唱,只不过演出的不是罗莎。似乎是中场休息去了,暂时换了别人。
刚走进去没多久,希尔被几个男孩子叫住,“哟,希尔。不是说好带女朋友过来玩嘛!怎么带了妹妹过来?还有这个大叔?哈哈,家长管得严?”
在酒吧五颜六色的灯光下,几乎看不出来大家人种的区别了。乍一看上去希尔和梁可味确实就像一对普通兄妹。而大胡子像他们的叔叔或者什么远房亲戚。
“怎么了?带家人一起来酒吧不行吗?说明我们一家人关系好,玩得开!”大胡子帮忙怼回去。
旁边一个金发的男孩子探出头来,“人多热闹呀!希尔快给我们介绍一下,问下他们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打牌。”
就这样,大胡子和梁可味加入了希尔朋友的局,几人点了一些小吃和度数不高的酒,然后在酒吧打起了扑克。
他们打的□□,梁可味不太会,坐在大胡子和希尔之间旁观。两个人都时不时跟她小声解释规则和场上的局势。她基本没怎么听明白。
大胡子打不过这几个年轻人,直接把这当成给梁可味的教学局。教了好一会儿发现这女孩还是一脸困惑,他灵机一动,“对了,瑞可打牌很厉害的!我打电话叫他来教你。”
大胡子说完就给陈识打电话,陈识听说梁可味也在之后,立刻就说要过来。
挂了电话,大胡子开始继续给梁可味吹嘘,“瑞可不只是打牌厉害,所有赌场里的项目他都不在话下。他开餐厅的启动资金,就是在拉斯维加斯挣来的。挣够启动资金之后,他立刻就抽身走了。沾赌还没上瘾的男人,我就服他。”
梁可味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陈识还有这样的一面。不过,从赌博的原理上来说,只要数学足够好,心算足够快,的确是可以战胜运气的。
而大胡子说完之后,忽然想起来,这样一个自制力极强的人,难怪面对可味这样可爱的女孩子,也能把持住他自己了。
新的牌局开始,大胡子和梁可味一起加入,玩一个牌位。说是大胡子在帮梁可味玩,实际上,他只是给梁可味介绍规则,让她不要犯规,其他的都是梁可味摸清之后自己玩的。
几局之后,梁可味已经达到跟大胡子差不多的水平,几乎不会垫底,但赢不了。
陈识出现的时候,穿着一身衬衫和西裤,这不是他日常的穿衣风格,好像刚从什么正式场合赶过来,没来得及换掉的样子。他挽起的袖口,和领口敞开的两颗扣子,还是散漫随意的样子,又很像他的风格。
他给大胡子使一个眼色,大胡子很自觉地把梁可味身边的位置让给他。他坐下就被梁可味身上柠檬的清香晃了心神,拿起桌上唯一一杯水喝了几口,故作镇定地把眼神摆到桌上的牌局来,其实根本没有看。
梁可味看陈识坐过来的动作,注意到他只落在牌局上的目光,以为他想接手,就把手里的牌递给他。
陈识放下水杯,没接这牌,只是说“不用给我,照我说的做就好。”他扫一眼桌上可见的明牌,再看梁可味手里的牌,低声问她前面几轮大家出牌的情况。她没能给出准确的回答,不过他也猜得出来。
到梁可味的轮次,陈识淡淡开口道:“All in”
场上剩下几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一轮加注完成,焦点再次回到梁可味这里,她摊牌的那一刻,全场呼吸凝滞,她自己也是。
只有陈识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只想混在一众的视线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看那张笑逐颜开的脸,来自喜欢女孩的笑脸。
梁可味赢了今晚的第一场牌局,把之前输掉的筹码全部赢了回来。大家都挺激动的,大胡子、希尔,还有剩下的玩家,都由衷觉得这一刻扣人心弦,心甘情愿把筹码推到梁可味这边。
陈识是看到梁可味笑,才浅浅勾起嘴角。她一脸天真地问他刚才是怎么做到的,他认真给她复盘刚才的局势。酒吧太吵了,只有离得很近才能听见。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梁可味感受到陈识的鼻息一下一下扑在耳垂上,那股热意却足以穿透耳膜,抵达脑内。他情蛊一样的靡靡之音令人沉溺其中,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内容。
她只想让他多讲一些,讲久一些。
大胡子在旁边看得乐,朝希尔挑了挑眉,意思是说,像你们这种年轻男孩只知道赢得女孩子手里的钱,而大叔才知道怎么赢得女孩子的心。
直到酒吧里的灯忽然变暗,一束追光打到陈识身上。
众人的目光才转移到舞台上去,罗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他们注意力全在牌局上,完全没有发觉。
那个在台上浓妆艳抹、满脸亮片的女人,手指扣着话筒指向陈识的方向,“我喜欢这个人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听过我唱歌。今天他第一次过来捧场,我想为他唱一首歌。”
陈识只觉得这束追光刺眼,他既没有听歌的兴趣,也没有在酒吧待下去的想法。他只想带着梁可味离开这里。
梁可味拉住他,“听一听吧?就当是陪我。”然后就任性地把他拉到距离罗莎最近的台前。
大胡子和希尔早就已经挤到舞台前面去了,他们本来就是来听罗莎唱歌的。
罗莎唱了一首泰勒的《You Belong With Me》,是跟泰勒完全不同的风格,比泰勒还要张扬霸气得多,每次唱到“You Belong With Me”的时候,场下都会爆发欢呼声。
陈识被梁可味拉着随歌曲摇晃,渐渐也放松下来。尽管她只是扣着他的手腕,谨防他逃跑,也让他感觉快乐。
终于一曲终了,陈识以为可以走了,却被梁可味拉得更紧。
梁可味甚至一把劲把陈识拉上舞台,借着追光在他身上的效果,一路博得观众的瞩目。抢在罗莎开口之前,夺过她的话筒,拉高她的手,“感谢罗莎小姐对醒时记忆的特别支持!欢迎大家来醒时记忆,品尝罗莎小姐最爱的,店长的分子料理!”说完也拉高陈识的手。
大胡子和希尔都忍不住在台下为梁可味鼓掌,两个掌声响起,就会有一片掌声响起。
罗莎也只好再抢回话筒,附和一句,“欢迎大家支持醒时记忆!”然后眼看着陈识小心地护着梁可味从后台离开,女孩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就让他露出温柔的笑容。
这么多年来,罗莎从未在陈识脸上见过这样的笑容。但是不得不承认,刚才被梁可味举起手的那一刻,手心传来的温度,让她第一时间不是去看陈识,而是去看那一抹闪光的身影。
梁可味和她一样在醒时记忆打工,待在醒时记忆的时间、陈识身边的时间,都远比她要短得多。可是,梁可味负责餐厅的推广,甚至能把她的告白变成极佳的广告效果!而她,明明有得天独厚的粉丝资源,却只知道用金钱浪费陈识的面包、以临时工的身份挨陈识的骂,从来没有真正的帮到过陈识。
难怪陈识愿意多看梁可味一眼。
罗莎知道,因为有梁可味,陈识才会留下来听完这首歌。梁可味既没有让台上的她丢脸,也帮到了陈识的餐厅。
她太耀眼了。
温柔的陈识并没有在罗莎心里激起太大的水花,反而有些失望,闪光的可味却让人激动不已。
陈识也是这么觉得的,那束追光与其说是在追他,不如说是在追梁可味。
比赢得牌局、专门为他唱的歌曲,更让他心动的是她拉着他跑上舞台,只为了说一句“欢迎大家支持醒时记忆”。她太可爱了,可爱就是她无尽的锋芒。
对于陈识来说,梁可味与罗莎,就像烈焰与玫瑰。玫瑰也很美,但他是飞蛾,只会义无反顾地扑向火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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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M:ACGN次文化流行语,意思是指有受虐倾向的一种人
第十七章 花纹
酒吧里那束追光打在陈识身上的时候,听到罗莎对陈识表白的时候,梁可味心里没有一点不适是不可能的。不过那种隐隐的不适感,与其说是嫉妒,不如说是羡慕。
羡慕罗莎有美艳的外表、天生的骄傲、光鲜的事业,她勾勾手指,就可以让陈识走到万众瞩目的灯光之下。如果是从前的梁可味,那个披着【食之味】外壳的千万粉食评家,让醒时记忆红遍大江南北也只是一个随手转发的事。
可惜她现在不是了,她只是一个还需要陈识照拂的小女孩。她能为陈识、为醒时记忆做的太有限了。但她是不甘心于此的,所以她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打广告的极佳场合。
脑子一热就领着陈识冲上舞台去了,也没想过罗莎要怎么收场。幸好大家都还算配合,陈识拉着她从后台落荒而逃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附在陈识耳边说,“刚才紧张死我了”。
然后他就露出那种温和的微笑,什么都没说也可以安慰到她,的微笑。
两个人从U&I的后门走出来,外面是一条繁华大街的背面——幽暗的小巷,只有月光能照在两个人身上。不过,还有陈识的目光照在梁可味身上。
梁可味今天穿了套水手服似的蓝白裙子,月光笼罩在她新染的金色头发上,她看起来很像一位美少女战士。
陈识在笑。但是不知道在笑什么。
梁可味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忽然插腰昂起头,“代表月亮消灭你!”
陈识偏一下头,避开她的攻击似的,“有请……水兵月女士,跟我去个地方?”
梁可味上前一步,挎上陈识的手臂,这才开口问要去哪。
陈识想了一会儿,回答:“去找露娜?”(露娜是水兵月前世今生的黑猫)
走出小巷,梁可味才想起来问一句,“要不要先跟大胡子他们说一声?你还没跟大家一起玩呢。”
当然没说,本来就不想跟他们一起玩。陈识当然不会这么说,他知道梁可味的意思,于是给大胡子打了个电话,内容言简意赅,“我把她带走了。”
至于第二个问题……“我从来不去酒吧玩。你知道的。我喝不了酒,大胡子也知道。”
梁可味点点头,就跟着陈识一起上了车。在车里看到陈识的西装外套还有一堆猫粮。看到正装让她再想起“陈识今天的打扮与往日不同”这件事情来。
系好安全带,她才发问:“你今天,本来是在出席什么活动吗?”问完还在想陈识是不是要带她去活动现场,那样的话她可能需要回家换一套衣服。甚至已经开始在脑内挑选合适的裙子。
然而,陈识说,“葬礼。”
梁可味的想象和她的表情都凝固了,好久才缓过来,“那你这几天都是在……”
“是。这几天都在准备他的葬礼,”陈识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与刚才赢牌的时候无异,“不用觉得难过,或者有什么压力。他是我很要好的朋友。被抑郁症折磨很多年了,离开对他来说是真正的解脱。”
其实,从得知陈识过去在水川大学就读的经历那天之后,梁可味跟他就没什么联系了。她以为陈识只是在忙餐厅的事情,没有想到是朋友的葬礼。
大卫伊格曼在《生命的清单》中说过,“人的一生要经历三次死亡:第一次,是医学上的死亡,即医院宣布死亡时间;第二次,是社会上的死亡,即葬礼宣告他离世;第三次,是遗忘,即世界上最后一个与他有关的人忘记他的存在。”
“可以跟我讲讲这位朋友吗?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认识一下他。”梁可味说。
陈识脸上有一瞬间的惊讶,然后又觉得这个女孩给他什么样的惊喜都不奇怪,于是表情又变得柔和,他开始回忆应该从哪一部分讲起。
见陈识没有答话,梁可味以为他在为难,于是继续解释,“我只是觉得,认识他也能让这个世上多一个人记住他,算是一种生命的延续。如果你不想说,就不要勉强。”
“他叫图恩斯·卡特。图恩斯是一个以色列人,他爱上了一个巴勒斯坦女孩……”
这个故事的开场,无端地让梁可味想起陈识曾经说过的那句“这世上很多没办法的事情,爱就是其中之一”。当你以为“巴以冲突”只是新闻上的一个标题,战火和硝烟都离你很遥远,可是有人却因为它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并且被它把生活搅乱得天翻地覆。
“双方父母都极力反对他们在一起,于是他们决定一起出逃,新西兰是他们的目的地,因为这里和平又美丽。出逃之前,女孩想再见见自己的父母,两个人在边境遇到交火,最终没能跨过边境。图恩斯侥幸活了下来,但女孩再也见不到父母了。他痛恨自己的国家,也痛恨自己,从那之后他就患上了抑郁症。”
“直到医生告诉他,也许他可以带着他心爱的女孩一起去新西兰定居。他的生活才有了新的动力,就是在新西兰给他的女孩买一块墓地。”
“我跟图恩斯是在一个米其林餐厅认识的,我们同样都是这个餐厅的后厨帮工。这已经是我打的第九份工了,但他刚来新西兰没多久。主厨很看好我们两个人,想让我们竞争他的助手岗位。我只想挣钱,但他是真的喜欢做菜。我就直接把岗位让给他了,就这样成为了好朋友。”
“图恩斯头脑很聪明,他觉得我不适合打工,去赌场挣启动资金、开餐厅,都是他建议我的。那些赌场项目的心算技巧也是他教会我的。他在那个餐厅没有几年就成为主厨了,很快就给心爱的女孩买了墓地。”
梁可味听到这里,沉重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刚刚要开始搭腔,陈识接下来的话就让她彻底丧失插话的勇气。
“我们都以为他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只是他表面正常,实际上抑郁症从来没痊愈过。常常因为菜的味道不尽人意,或是研发不出新的菜品,而自暴自弃。有一天,一个美食评论家给他的餐厅打了差评,把他的菜批得一文不值。这篇文章上了很多杂志报纸的头条,一时之间跟风批评他的食评家越来越多。”
“后来,他告诉我,他再也不能做菜了。他已经被无数次改良菜品的过程,折磨得无法再尝出不同佐料的区别。医生说,这是心理作用,只要他走出这种焦虑,就能重新开始做菜。不管我们怎么告诉他,这不是他的错,都无济于事。”
“那些所谓的食评家也许连他的菜都没吃过,就自顾自说一些难听的话,把一个厨师几千个日夜的辛苦一笔抹杀。真正应该失去味觉的是他们才对!他们昧着良心写出来杀人的一笔一划,最终都会回刻到他们自己身上!”
梁可味被陈识尖锐的话吓到指尖颤抖,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为自己是一个美食评论家感到羞耻。她一直以为,看过她的文章而感到愤怒的厨师,只要在网上发泄一通,把她骂一顿就好了。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文字也有可能成为杀人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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