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撑住墙壁缓了口气, 坐在对面的长椅上,后背贴着墙,昏昏沉沉地靠着。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靠近,挡住了眼前的光:“你还好吧?”
听到声音,时沐掀了掀眼皮,眼前是个陌生的护士,刚从做胃镜的诊室出来。
她点点头表示还好,但一点都不想开口说话。
没力气。
“你做完胃镜两个小时内最好都不要喝水,也不要吃东西。”护士不放心地叮嘱着,“你没家属陪着吗?下次就有经验了,一个人不方便。”
还下次?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做胃镜了好吗!
护士交待完她注意事项就走了。半个小时后,时沐好受了些,起身去楼下打印报告单。
这家医院的设备规划有问题,明明是消化科的资料,却全都传输到了楼下大厅的机器上,想拿到报告就得要下几层电梯。
直梯门口挤得全是行动不便的老太太,时沐只好坐着扶梯下去,样子却不像往常一样轻松,紧紧抓着扶手,生怕从楼上滚下去似的。
下行的电梯像是运输沙丁鱼罐头的传送带,人一个挨一个地站着,规矩但又显得拥挤,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上下楼的病患在电梯上擦肩而过,余光瞄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时沐瞬间精神了起来。
电梯的台阶还没有完全降下去,她就迫不及待地一脚迈下电梯,猛地转身朝上面望去,拉扯的肚子有点痛。
仿佛有什么默契一般,桑柠月也回头看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原地愣神。
怎么这都能碰到?
时沐有些手足无措,不过脸上始终带着一抹苦涩,因为实在笑不出来。
桑柠月看了她两眼,似乎也很惊讶能在这里看到她,很快就乘着下行的扶梯到了她身边,宛若降落人间的窈窕仙子。
并没有时沐那么地迫不及待,桑柠月从容地走到她面前,问:“你生病了?”
“没有,”时沐的表情有些木然,声音也僵硬,“只是做个检查。”
“又胃疼了?”
时沐的身体不算差,肩能扛手能提,出问题也只能在她那个脆弱的胃上,太好猜了。
“嗯,刚做完胃镜,要去取报告……”时沐不舒服,整个人看着蔫不拉几的,眼睛里也没什么光彩,“你呢?”
“查脑袋。”
桑柠月明明是冷着脸说这句话的,但在时沐听来却过分好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疼得咧嘴,倒吸一口凉气:“嘶——”
“很难受吗?”
奇怪,明明是想冷她两天,连带着以前的帐一并算了。
可见了面,桑柠月却一点都气不起来,眼底更是掩不住的关心。
应该说在医院碰到时沐,又看她这副模样,很难狠下心再对她做所谓的“惩罚”。
“还好,就胃镜嘛,你也知道……”时沐抿了抿唇,模样有些苦恼,“你还是别知道了。”
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报告要在哪里取,我替你去。”
“不用了,你快去检查吧。”时沐不想麻烦她,更何况现在就算能见到,关系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亲近,甚至比分手后还恶劣。
反正她是这么认为的,毕竟桑柠月这几天对她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冰冷。
桑柠月却像没听见一样,固执地摇头:“你要是怕麻烦我,那就一起,反正我又不着急。”
时沐眼皮酸困,没太多精力跟她推来推去,眨了眨眼睛让自己精神起来,跟她一前一后往大厅走。
其实江清市说大不大,说小却又小的可怜,在哪里遇到认识的人都不奇怪,只不过她和桑柠月就像有种特别的缘分,总是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相见。
比如当个病友,连看个病都能看到同一家医院去。
医院在某种意义上人多眼杂,但来这里的大多是病人,都有大大小小的病症,根本没心情娱乐,就算认出时沐也没有上前打招呼,她不戴口罩也不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没想到这点好处给她带来了别的恩惠。
桑柠月靠得很近,能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水味,像是冬日的空气,在阴暗处显得沉闷,在阳光下却又干净精致。
时沐一直不信有植物能够安神这一说,各种各样的香薰她不是没买过,效果甚微。
可站在桑柠月身边,她觉得安逸,甚至想问问她用的是哪款香水,想喷在枕头上助眠用。
楼下打印报告的机器前排着长队,桑柠月问时沐要了她的身份证,赶着她去长椅那边坐在,自己替她排队,丝毫不觉得麻烦。
等了不短的时间,中间又经历了一次机器故障,桑柠月终于拿到了报告单,冲她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时沐有些怅然,不知道这一系列举动背后代表了什么。
不做朋友的话,陌生人之间也是这种相处模式吗?
她想她知道答案,但不愿意接受。
旁边走过一群人,手里说着听不懂的方言,大概是江清本地话,正在大声争论着什么,在诺大的大厅里传出回声。
一个男人冲身边的人大吼,没看路,直直朝桑柠月在的方向撞过去。
桑柠月正在低头整理报告单,一抬头,山一样的阴影笼罩了头顶,眼看马上就要撞到,忽然被一把拉走,撞入了另一个怀中。
不同的是,那个胸膛柔软、温暖,有着和别人不同的心跳频率,并且随着时间推移在慢慢加快。
时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又到了她身边。
砰砰的心跳声在耳边炸响,时沐瞪着男人的视线收回,身体还不舒服,也许是剧烈的动作牵动了发胀的肚子,一股酸水又涌上来。
她压了压,忍着不适松开攥着桑柠月的手。
男人在原地发愣,反应过来后脸上带着歉意:“对不起啊,你看我这差点撞着你……我的错我的错。”
知道她不是故意的,桑柠月没有故意发难:“没关系的。”
“下次走路当心点。”时沐替她补充道。
“诶……一定,一定。”男人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走远了,旁边跟着的老大爷似乎是他爸,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但时沐心底的不爽并没有因此消散,嘀咕着:“走路不看路,长眼睛干什么的?还不如捐了。”
桑柠月只是笑而不语,对她幼稚的行为很是包容。
等气消得差不多了,接过报告单,时沐凝神看了几眼。
各项数值都正常,就是那个影像她看不懂,要找医生再分析。
还要再爬上去啊……
“走吧。”她神色淡淡,对于刚刚抱了桑柠月的事闭口不提,也没露出任何异样。
再回到三楼,刚上了电梯,她问桑柠月:“你不是要看脑袋吗?我陪你去。”
时沐的目的很简单,但不单纯。
陪桑柠月去复查,还了她这一来一回陪自己取报告的恩情,当然,表面上是这样。怀中突然落空,想起香软的人,还是会忍不住直呼可惜,一点感觉都没有的话,手也不会把报告单都攥出褶子来了。
桑柠月拉住了她的袖子:“不用,你不是不舒服吗,去找医生,然后赶紧回家休息吧。”
时沐定定看着她,想:难道又被看出来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桑柠月被她诡异的眼神看得定住,也学着她的样子,皱眉,“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时沐怯怯收回视线,“那我先过去了。”
“做胃镜的话是要去……哪个科来着?”
“消化。”
“哦,那我去看脑科,不在这一层。”桑柠月说完,意味不明地笑笑,后退着离开,“先走啦。”
时沐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她的肩头被撞了下,意识到挡了路,这才抬脚往科室主任的办公室走。
号是邱雨帮忙挂的,她好像被时家事事都求最好的风格给影响了,直接找关系给她挂了消化科主任的号,其实根本没必要。
时沐推门进去,顶着雪灰色头发的老教授亲切地请她坐下,又伸手:“来,报告给我看看。”
时沐递了过去,明显看到老教授顿了顿,脸上满是诧异,连忙解释:“刚刚人多,不小心揉了,不影响吧?”
“哦,没事,看得清。”老教授把眼睛戴上,细细看着,又打电话叫人传一份电子版的到电脑上,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时沐从小到大没生过什么大病,但对穿白大褂的人有莫名的恐惧。
以前在国外,她外公总要去医院,有时候老爷子脾气上来,一定要她跟着,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直接拉上车带走。
后来去的多了,每次看到医生皱起眉头的样子,她就知道外公的身体在一点点变差。
如今看到同样的神色,不免跟着紧张了起来。
过了很久,老教授总算扭过屏幕,给她指了指:“你看啊,你这个地方有几个瘤状的突起,我们管这个叫息肉,看情况,是有些恶化了。但是你别紧张啊,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需要做个小手术给切除掉就好了。”
本身因为他的话松了口气,冷不丁听到要做手术,时沐皱了皱眉:“不切可以吗?”
“不用紧张,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了,都不用动刀子,就像你做胃镜一样,最多半个小时。”
时沐还是不放心,再次确认:“不用住院吧?”
“别人是不用,”老教授推了下眼睛,“但你的情况比较特殊,建议住院观察一天,你这些息肉的位置不大好。”
兴许是看时沐还有点犹豫,老教授又劝道:“胃息肉不可怕,等它病变了,你治起来才麻烦。这个手术也不会给你的生活带来影响,可以的话,周五就给你安排。”
算算时间,这周五音大要举行元旦晚会,她和桑柠月有合奏曲要表演,肯定得保持最好的状态,所以前前后后这几天一定不能出问题。
哪怕是微创手术,甚至不用动刀子,但时沐想起来还是后背发凉。
世界上真的有不害怕做手术的人吗?
肯定有,只不过还没出生。
“下周可以吗?”
“要忙?”老教授并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翻了翻日历,“要过年了,我手上病人多。这样吧……下周三来做。”
“麻烦您了。”时沐起身,“到时候我联系您。”
“不麻烦,应该的。”老教授把眼镜摘下来,镜腿上绑着绳子,一松手就自然垂落身前,“诶,你是时沐吧?刚刚没敢问,我孙女很喜欢你的演奏。”
“过奖了。”
“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真该注意身体了,年纪轻轻的,工作哪有健康重要啊。你别怪我唠叨,不然到时候老了一身病,哭都没地儿哭去。”
时沐不习惯听长辈念叨,但看他是好意,便笑着答应:“会的。”
出了诊室的门,时沐把单子叠成几折塞进兜里,漫无目的地往外晃。
距离检查结束已经过了两个钟头,肚子里空空的,她感到饥饿,想着先去找点吃的垫垫肚子。
至于中午跟时靖吃饭的事情,她可以推掉,反正她姨妈也不会说什么。
一边想着附近能吃饭的地方,一边闷头往前走,等到了电梯口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人停在自己面前,脚步顿住。
她没有抬头,只想着快点绕开她。
她往左挪,靴子的主人也往左;她往右,靴子的主人便也往右。
“你——”时沐抬头,觉得这家伙就是想挑事,怒气冲冲地就要吼她。
可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她有些震惊,没说完的话卡在嗓子里,一点点滑下去。
桑柠月扬了扬眉,带着一丝坏笑:“走路不看路,你还说人家。”
“我怎么知道是你,你不是说走了吗?”
大约一个小时之前,她和桑柠月在这里分别,这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过……她好像只是说“先走了”,并没有说再见之类的话。
桑柠月无所谓地耸了下肩:“不觉得把你一个人扔着太可怜了吗?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不错的早餐店,请你吃早餐怎么样?”
她一直都表现得清纯无害,目的很单纯,所说的便是她想做的全部。
哪怕时沐想认为她另有所图,反倒先怪起自己小心眼来了。
她暗骂:凭什么一定要人家一次次接近你?事到如今,你还想干什么?时沐啊时沐,你好大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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