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沅还不明白他点头答应的原因,唇角一弯:“那太好了。不过,包括裴六哥哥你在内,我熟悉的只有三五个,到时候常来寻你,你别嫌我烦呀。我很安静的,不会吵闹。”
裴见瑾目光落到她身上,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眼皮,唇角勾出浅浅的笑,单薄瘦削的少年身上流露出少见的文弱气质。
羽睫半垂,更显得眼眸黑沉明亮。
他问:“到时候许多人围着你。你还会记得我?”
舒沅呼吸滞了滞,面色惊讶地仰头看他。
她从未想过他会说出这些话。
他比她想得更招人怜惜。好像只要她给出不好的回答,他便会变得更脆弱一些。
第20章
◎忍不住给予回应◎
舒沅哪舍得叫他伤心,当即恳切道:“当然啦!”
她双眸晶亮,倒映着他的面容。裴见瑾感觉心口被软软地按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不肯相信。
先前某日舒沅过来,他问她为何来此。她说的是,若不来亲自来看,如何知道他是冷是热,是饥是饱。
那时裴见瑾只一笑置之。但此时面对她的热忱,裴见瑾无师自通似的,恢复了些许常人生来就有的情感。
她从第一次见他,便关心他的境况。现下,裴见瑾感觉到她的关切,竟忍不住给予回应,不想见得她失落。
裴见瑾唇角弯了弯。
舒沅嗓音轻软,续道:“若是连你也不记得,我怕是脑子糊涂,病得很厉害了。如果我病了,裴六哥哥要来看望我才好。不过大夫会很快把我治好,裴六哥哥也不用太担心……”
裴见瑾将暖热的杯盏塞到她手中。舒沅接过,手心都暖和起来,目光追着他不放。
舒沅自觉与他又亲近两分,摸出装果脯的石榴色小荷包,将杏干分给他一些。
“裴六哥哥你尝尝,很甜的,一点也不酸。”
裴见瑾拈起一枚放入口中。果然很甜。
“药汤很难喝。我喝完药过后吃两个,就不觉得苦了。”舒沅眼巴巴看着他,“顾大夫开的药还剩几副?裴六哥哥可还有不适?”
得到无碍的答复,舒沅才放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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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安国公府的别庄出去,雨势已歇,天际浓云翻涌,透出一点光亮,边缘的云层都染上了淡金。
春桃在自家别庄门口苦苦等候,拉着舒沅就紧张地检查了一通,喜气洋洋的圆脸皱成一团。
春桃见舒沅神色如常,才渐渐放心,问道:“姑娘怎么待了这么久?”春桃可没忘记那日灯市回来的情形,唯恐她又在裴见瑾那处碰壁。
春桃没等舒沅说话,把披风给她系上,一边道:“厨上炖了甜汤,正好暖暖身子。”
舒沅到裴见瑾那儿走了一趟,了却一桩心事,回屋换了身干爽的衣裳,抱着甜汤慢慢品味,润白透亮的脸颊红扑扑的,一看就知她心情甚好。
春桃这一下午也没闲着,找了手巧的嬷嬷请教,动手时有了章法,但春桃说,要再磨练磨练,到舒沅生辰时做个最好的给她。
舒沅吃了颗甜甜的莲子,听到春桃这话,才发觉把他做的木雕小狗忘了,没带回来。
春桃又有些怕他。舒沅想了想,还是明日去拿为好。
春桃转头看来,问:“姑娘在想什么?若还想要小猫小兔,奴婢也能学的。那个嬷嬷还说,奴婢试试做小兔,说不准更好!就是小狐狸要费些事。”
舒沅经她一打岔,想起裴见瑾的生辰。
她生在正月。亲朋尊长为她备生辰礼,皆是不惜工本,提前许久便要定下。
舒沅隐约记得他的生辰比她早些,也是白雪皑皑的时节。同时降生的两位皇子,一个早逝,另一个遗失在外,宫中以此为禁忌,这些年无人胆敢提起。
舒沅凝神回想了她曾听过的一些细碎传言,才大致确定下来。裴见瑾的生辰大概在腊月,比她早二十日左右。
也不知他前些年是如何过的。这是他回京后的第一个生辰,万不可马虎。
舒沅正暗自思索着裴见瑾的生辰礼,外间丫鬟前来传话,说是山间官道的碎石淤泥清了大半,明日一早便能通行。
舒沅颔了颔首以示知晓。
终于将他们等到了。这次返程,正好将裴见瑾带回去。
同去狩猎的女子不多,除了楚宜,周淑尤,就只有另外三四位面生的姑娘。
隔壁别庄的林娘子提前许久便打扫了屋子,这些小姐却未必会住进去。至少楚宜是会来找她的。舒沅便也差人打理了一番。
这方仆役忙中有序,有条不紊。
裴家别庄这边随后也得了消息。林娘子抖擞精神,接连吩咐下去,各处的人马都活动起来。
先是派出一队人到山前等候,赶了数辆马车以备换用。就连烧火的婆子都带去几个,免得贵人们短歇时无水可饮。
膳房的厨子和粗使仆役也得了差事。而厨上的事早就安排下去,余下数筐新鲜蔬果只待明日贵客登门再做清洗。
一时间,膳房倒成了最清闲的地方,众人只做些磨刀砍柴的活计。
传话的侍从自裴见瑾的住所出来,脸色煞白,话都说不利索。等他将舒沅的话原原本本传到大家耳中,众人的脸也变得和他一样白。
叫裴见瑾在雨夜出行的主意是一位厨子提的,但细究起来大家都有份。
“怎么会这样?那些话还让舒家小姐听去了……三公子回来,咱们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们有什么错?看着主子眼色行事罢了。”
“你们就没听过那件事?二爷将六公子带回来没几天,又差人南下,六公子是不是安国公府的血脉还两说呢,三公子可是二爷先夫人生的儿子,做不得假。你们就没发现,六公子和二爷长得是一点都不像?”
相似的议论也发生在返程路上的公子哥当中。
天边微亮,曦光淡弱。
官兵在狭窄山道中疏通来往车马,回城的车驾列作长队,陷入漫长等待。
同行玩伴当中有与裴家相熟的,也知道裴衍气量狭小,故意调笑道:“你急什么,说不准哪天你那庶弟就被逐出国公府了。先前也没听过裴大人在外如何风流,你这弟弟是打哪寻回来的?”
第21章
◎哪能做童养夫呢。◎
山道路况复杂,守在山前的官兵不敢让乘车骑马的贵人们随意通过,步行却是可以的。裴家夜间安排过来的仆从就有用处。
仆役提着银壶前来送水,也有些包在油纸里的肉饼。
众人腹中空空,泰半都接下食物,就地用着这粗糙的早食。
裴衍却没有胃口。
他一想到裴见瑾就烦,这会儿听人提起,更是气恼,干脆闭嘴不言。
五公子裴凛打量裴衍一眼,见他没有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才放了心。
楚宜的马车中香香暖暖的,吃食比其他人丰富许多。她昨日见仆从都在收拾衣物器具,索性早早用了晚膳,提前近两个时辰便歇了。
且楚宜的丫鬟与掌勺村妇的关系好,昨晚搜刮来不少零嘴。
这会儿堵在山路上,同行的几位小姐又困又累,精神不佳,只楚宜一个神采奕奕,有说有笑。
众人于辰时三刻抵达别庄。舒沅这一觉睡得过分好,起身时众人已进了别庄。
好在娇贵的千金小姐们沐浴梳洗颇费工夫,舒沅慢吞吞地用完早膳,也不算太迟。
就这一会儿工夫,隔壁那些小公子竟也闲不住。据说有位小爷的马受了伤,略作歇息后便蜂拥着往安国公府的马庄去了。
舒沅踏出院门,还没找到楚宜的踪影,就在园中迎面遇上了刚沐浴完的两位小姐。
她们眼下皆有淡淡乌青,舒沅作为主人家,招呼过后便与她二人多寒暄了两句。
两位小姑娘同舒沅无甚交情,见她如此和气,都暗自松了口气。
舒沅问过数句,自觉没有冷落客人,便问询楚宜所在,转身离去。
樱色衣裙的姑娘拉着同伴的袖角,回首望着舒沅的背影,贴着友人的耳朵说:“都说舒沅体弱,但你也瞧见了,她气色红润,想来是恢复好了?”
绿裙姑娘戳了戳她的脑袋:“你傻呀,养了这么多年,千金难买的药材不知耗费多少,若还将养不好,皇家养的那许多医官都别干了。”
说完又叹道,“你我这趟出来都得了母亲嘱咐,要与周家那位多亲近些,咱们快去吧,别去迟了。”
樱色衣裙的姑娘名为池漪,池漪点点头,又往舒沅离去的方向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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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沅找到楚宜的时候,楚宜正在观景的回廊上散步消食。
楚宜眸子雪亮,舒沅才看到她,楚宜便快步跑了出来,中气十足地喊了声:“阿沅!”
舒沅也笑起来:“在山里玩得开心么?”
楚宜点头:“我猎到好几只兔子。还遇到一个做菜很香的婶婶,比我爹聘的厨子能干许多。我邀请她来府上做事,婶婶说家里还有十几头猪要养,走不开……”
二人一边闲话一边走着,舒沅忽然觉得方向不对,将楚宜拉住,问她:“怎么就往回走了?”
楚宜眼睛亮亮的,自然而然道:“我怕你冷嘛。”
春桃将她照顾得很好,舒沅身上很暖和,不禁道:“这样的天,怎么能冻着我?”
楚宜在这方面向来有说一不二的气势,她立即答道:“当然裹得严严实实的,我才放心。”
楚宜又看了眼舒沅,又看了看天,发觉这好像还不到穿貂披裘的时候,但还是把舒沅带了回去。
春桃奉上新沏的茶,舒沅接过放到小案上,还没来得及挑起话头,便听楚宜来了句:“听安国公府侍从说,你近日与裴家那个庶子走得近,他和梅家那个,哪个长得好看?”
舒沅愣住了。
楚宜眨了眨眼,续道:“回来的时候在道上等了许久才通行,那些人说话,我都听见了。有见过的人说,裴家六郎和梅晏之有两分像。”
舒沅点点头:“是有些像。”
不过是梅晏之长得像裴见瑾。
楚宜家中有好几位兄长,又爱玩爱闹,裴衍的事她也知道些,便一股脑地说给舒沅听。
“我说呢,好端端的,裴衍怎么对半道寻回来的庶弟大动肝火。原来是长得像梅晏之。阿沅你不知道吧,裴衍先前和梅晏之有些龃龉,我没细问。”
“裴衍大概在梅晏之那儿吃了点亏。裴衍也是荒唐,拿捏不住梅晏之,便将气撒在无依无靠的庶弟身上。”
楚宜喝了口清茶,又问:“你帮了裴家六郎,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呢?”
舒沅从未知晓裴衍和梅晏之的这桩事,先前以为裴衍只是人蠢眼瞎。听了楚宜的话,方知道他是外强中干,恃强凌弱的懦弱货色。
裴见瑾都没有招惹他。
裴衍因着旁人的缘故生了怨气,却要冲着裴见瑾去。
舒沅心疼得不得了。缓了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找个法子让他进书院念书。”
楚宜发觉她没说哪座山头上的书院,才发现舒沅指的是她们年后入学的进璋书院。
楚宜不由惊讶地瞧她一眼,想了想又笑道:“安国公府不知费了多大功夫才把裴衍塞进去,裴家六郎却走了你这边的后门,顺畅轻松得很,裴衍不知要气成什么样。”
舒沅胸中闷气还没散,没接话。
当初怎么就没跟着沈彻学点教训人的办法呢。
舒沅的思绪飘远了,接下来楚宜说的几句话也没能听仔细,待舒沅回过神来,却结实地惊了一惊。
“……长得不错,你能帮他,那他人品应当不错。你常去找他,那他应当能替你解闷。又在国公府是这般处境。如今虽不像前朝那样从小挑选仪宾,算起来裴家六郎约莫十六七岁。你费心将他养一养也好。”
舒沅完全呆住,双颊眨眼间红透,烧得她头脑发昏。
前朝选的仪宾和童养夫没什么差别。裴见瑾哪能做这个。
舒沅话都快不会说了,好半晌才道:“这不合适吧……”
舒沅不觉得自己有把裴见瑾养做童养夫的本事。
普天之下,应当也没人有这个胆量。
舒沅冷静下来想了想。若今后有类似传言,她一定要马上去找裴见瑾,同他说清楚的。她从来就没有这样胆大包天的想法,从来就不敢有,也不会有。
甚至在梦境中,裴见瑾看起来二十来岁,跟前似乎也没有女眷。童养夫这个词,简直和裴见瑾没有半分关系。
舒沅手忙脚乱地从桌上拖了个攒盒放到楚宜跟前,赶紧堵住她的嘴。
第22章
◎只担心他◎
楚宜这些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从不闷着自己,绘声绘色地讲起趣事。
炉中一枝香燃尽,丫鬟近前来打理。楚宜顿了顿,不记得方才说到哪了,便问:“你来找我那会儿,路上可有遇见什么人?”
舒沅道:“有个姑娘叫池漪,我有些印象。另一个和她很亲近,我却不知道名字。她们大约正要去找周家姐姐。”
楚宜也不想提她,只哦了声,顺口问道:“那跑到隔壁去的那些人,他们做什么去了?”
舒沅的眼皮跳了跳,骤然冒起一阵忐忑。
春桃答道:“先前有人回禀,说是去河岸边上那处马庄上挑马了。”
楚宜的目光在春桃和舒沅之间荡了个来回,只说:“他们还用挑?这一群人跑去,只管把最好的那几匹带走就是了。”
正如楚宜所言,除了尚有兴致的几人,余下的人纵马跑了圈便回来了。
一时半会儿没办法离开,众人正是无聊之际。当中就有好事者想起了裴衍的那个六弟。
“你家六郎在别庄待了这许久,射御应当不错。叫过来让我们见识见识?”
在场诸位都不是安分的,不然也不能往西山走这一趟。
有一两个觉得不甚妥当的公子皱了皱眉,但也没有出声阻拦,自去玩乐。
裴衍抱臂闲立在旁。赵逸这话一出,裴衍思绪回拢,正好也想见一见裴见瑾,便招手唤来随侍。
随侍听完裴衍交代的话,脸上笑容一僵,有些不自在地踌躇半晌,面上是应下了,实际上却盼着主子改了主意。
赵家公子不知安国公府二房的情形,他们这些伺候的人可看得清楚。
到别庄这一路上已经听了不少闲言碎语,说六公子得了隔壁舒家小姐青眼,多有照拂。
大庭广众之下,若裴衍压不住火气,当众与人难堪,场面就不大好看了。
赵逸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方,心头忽地冒出一个主意,不怀好意地勾了勾唇,叫住那转身离去的随侍:“你过来,还有件事要交你去办。”
随侍辨清声音出自何处,看了眼赵逸便垂头应是,顺从地走过来。赵逸绑好缰绳,附耳絮语,话毕拍了拍他的肩,还问:“听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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