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听闻舒沅想要作画,目光便落到了她身上。
舒沅画技不好这事,外人不知,驸马却是知晓的,便勾唇笑了笑:“正好他在此处。叫他去教一教你。”
沈绫今日也是在的。舒沅先行一步。不一会儿,沈澜沈绫两人便到了。
沈绫如今年岁大点,比起从前,现下胆子要大了不少。沈绫给舒沅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若是沈澜忍不住要训斥她,沈绫会帮她的。
舒沅无奈叹气。看着一言不发的沈澜,心想,被沈澜骂几句也无妨。
沈澜凶她也不是一次一两次了。而他向来对她温和,哪怕他只是在梦里严厉几分,她都格外难受。
不得不说,沈澜的确是个负责的夫子。
舒沅犹豫不决时,沈澜便能出言指导一二。待她提笔,沈澜便安静下来,只在她又犯错时,才一针见血地指出。
沈绫见自己派不上用场,便安安静静在一旁喝茶。
第一幅勉强还看得过去。可沈澜要求甚严,舒沅也不好拿这个交差,便又取了纸。
许是精神不佳的缘故,舒沅多次出错,反而连第一幅也比不上了。
沈澜虽然没说什么,舒沅却像个犯错的学生,显得有些无措。
沈澜垂眸往案上扫了一眼,无奈道:“幸好殿下这处,颜料是够你用的。”
舒沅闷闷地嗯了一声,有些失落地垂着头。
在沈绫眼里,就像是舒沅已经做好了受训的准备。沈绫紧张兮兮地盯着兄长,生怕他又说些不中听的话。
沈澜看了舒沅一眼,声音放轻了一些:“我和阿绫便先走了。许是有人在旁,你不大自在,多练一练便好了。”
他们走后,舒沅再接再厉。
一壁努力静心,一壁勉力回忆着方才沈澜提点之言。
可有许多事,便是知道那个道理,一双手也不听使唤。舒沅又犯了难,正想按着往日习惯画下去,却忽然有一只手贴了过来。
这是大公主安排的地方,舒沅哪里想过会有人过来。且还是个男子。她心头慌乱地不得了,正想躲开,便感觉到来人抬手在她背上轻抚了抚,带着安抚意味,只碰了一下。
舒沅慌里慌张地抬起头,黑眸沁着水雾,如受惊的小兽般惹人怜惜。
舒沅看清身后那人是薛承璟,先是放了心,然后便有种强烈的羞恼袭上心头。她方才那些乱糟糟的画还堆在一旁。
舒沅脑中乱糟糟的,低下头才看到他接过她手中画笔,在纸上添了几笔。
舒沅没心思去看他画得如何,他实在离得很近。
舒沅从前便知道,身量高大的男子处处与女子不同,双手是要比女子大的。但以前从未有过比较的机会,此时她看得很清楚。
舒沅不敢抬头看他,好一会儿才把目光放到画纸上。
薛承璟知道她心不在焉似的,偏偏还要问:“可看懂了?”
舒沅深觉自己此时便像那些顽劣的坏学生,但好半天也说不出违心之言,只好道:“没有。”而后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很坦诚地认了错。
舒沅肤白似雪,微微泛红便格外明显。方才他靠近,她受了惊吓,发上的流苏簪摇晃不休,乌润双眸也蒙了层水雾。
薛承璟垂眸,便能见到她颈后粉白的肌肤,正说着话,她圆润的耳垂也红了个透。
叫她看了这么一眼,薛承璟便有些后悔了,轻轻移开目光。
作者有话说:
想了想,还是给男主改了名字。
第81章
◎以前的裴见瑾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舒沅。◎
一年未见,她在他面前似乎变得有些拘谨。薛承璟见她如此,道:“今日便先练这个。”视线在她画作上停了停,唇角勾起浅浅笑意。
古人言,遇物而诲,相机而教。她现下将这物画得有个模样便好。
舒沅侧过身,摸了摸他方才触碰处,抿了抿唇。
大约是许久不见,她才会有此怪异之感。舒沅又揉了揉手腕,将浮现的纷乱梦境理了个干净。
心不在焉地听他说话,懵懂地点点头。
舒沅自小便知道迎难之上的道理,想着她这些天被梦境搅扰得不得安宁,便主动道:“殿下回京这几日,可得了空闲。去岁没能同去踏青,如今可有这个机会?”
硬着头皮说出这些话,舒沅心跳都快了些,手腕似乎变得又麻又痒。
良药苦口。这种事,大约也是一样的。
再多相处几日,将她的心定下来,便再也不会胡思乱想了。
薛承璟沉默两息,明致大师所说犹在耳畔。他搁下笔,腕上佛珠发出脆响,温声道:“近来多有不便。”
他手腕线条清晰,比旁人生得好看。若说从前清瘦,还带着两分文弱书生的纤弱,而今便已完全是个成熟男子的模样。
在边境几入危境,经了一番艰辛才平安抵京。这只手,能作画写诗,亦能搭弓提刀,清瘦却有力。
舒沅看到他手上那串佛珠,心底微动。
以前不见他信神信佛。他先前清清冷冷,难以用常人心思揣度。虽说佛珠出自寺庙,貌似在于红尘之外。
可只有尘世中人,心有所求,才会佩戴此物。
且见他态度温和,似如往常,舒沅的心定了下来。
“以前叫我裴六哥哥。现下又唤殿下,阿沅是同我生分了?”薛承璟唇角微勾,侧眸看她,眸中似有星光浮动,漆黑又勾人。
“没,没有。”舒沅矢口否认。
薛承璟颇有耐心,循循善诱:“那该叫我什么?”
舒沅想了想,犹豫道:“三表兄?”
薛承璟眸光微停,好像是不大满意,但片刻后仍是嗯了一声。
好歹比先前要亲近一些。再言,往后还有再换的余地。
大公主将舒沅安排在此处,也不是所有人的必经之地。舒沅大约猜到他有事在身,是半道过来的。
正想再开口,寻他的丫鬟已在门外等候,说是大公主,二皇子四皇子俱在厅中等薛承璟前去。
*
大公主操办宴会已有多次,但还是头一次有这般多手足兄弟齐聚一堂,且其中还有她那位才归宫的三弟,便比平常更仔细两分,怕底下人伺候不好,又叫身边的嬷嬷去催。
四皇子生性随意,从婢女手中接过热茶,便开始同驸马闲话。
二皇子察觉到大公主频频往外看去的视线,便道:“三弟久不在京城,许是途中见到旧日相识。”
大公主红唇微抿,同驸马交换了眼神,提了提唇角,打趣道:“承璟尚未在外露过面。今日园中这般多姑娘,他若走错了路,误入园中,香囊锦帕怕也接不过来。”
四皇子抿了口茶,笑道:“若当真有婢女引错了路。皇姐该如何罚她?”
大公主轻笑道:“若成就一桩良缘,有何不可?”
闻言,二皇子同四皇子面面相觑,俱都沉默下来。
大公主察觉到不妥,便问:“难不成我说错话了?”
二皇子摇摇头,轻言:“我们亦是今日才知道的。”
皇子婚事繁琐,从定下婚约到大婚之日,中间时日不短。如今四皇子已满十八,算起来,这三位都是该定下的年纪。
今日到坤宁宫请安,二皇子与四皇子小坐片刻便离去。薛承璟被皇后留下说话。
问及婚事,薛承璟道:“儿臣归京时日尚短,尚未考虑此事。自京城到西疆,见过许多人间疾苦,自觉如今是为朝效力之时。不如过几年再谈此事。”
此话正合皇后的心意。皇室中人的婚事虽多有身不由己之处,可皇后与皇帝夫妻多年,自知若夫妻间有一两分真情,也是难得的慰藉。
风声很快传出来,二皇子还未走出皇城便听说了这个消息。
此事也合情理。四皇子不以为然。
四皇子虽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可他知晓自家母妃已为此事伤神许久。而宫中知晓这人尚在人世,至今不满半年,哪有这挑选相看的工夫?
大公主听二皇子将其中原委娓娓道来,不由挑了挑眉。
她亦在前去请安时,听华琇长公主说过一些话。
“沅儿是我千辛万苦才养大的。哪舍得这般早便叫她成亲?千挑万选也不为过。”
“再等两年,她身子养得好些了,再为她相看也不迟。便是有钟情于她,上门提亲的,也要等几年后再办婚事。”
大公主平日就是个爱热闹的,当日听闻她这位三弟在进璋书院待过,大公主便着人打听了个清楚。因而也知晓薛承璟同舒沅之间的情分。
依她看,这位三弟一颗心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冷。便是只有一丁点的情分,也很了不得了。
大公主想至此处,心情忽然变得愉悦,再往门外看去,也不再焦急,甚至对他所去之处隐隐有了猜想。
薛承璟到了厅中,与众人闲话一二,便不再主动出声,眉眼间不见放松。
大公主起了个话头,便又引到踏青赏花这事上头去,问薛承璟能否前去。
不等他答话,大公主便补充道:“那是难得的好景色。便是舒沅,也是要去的。”
薛承璟仍是拒了。
大公主眉心稍拧,几乎有些怀疑自己的直觉,又看了他几眼,心头狐疑。
薛承璟还有他事在身,坐了片刻便出了公主府。其他两位则另有安排。
大公主趁着这个空当,找到自己的驸马同他说起这些,秀丽的眉眼有些许愁绪:“若是他当真有意,也算桩亲上加亲的好姻缘。可这模样,你说说,哪有人会这个模样?”
驸马唇角带笑,耐心地哄着她,轻声道:“他心里有成算。到了时候,自己便知晓主动。”
大公主拧了拧驸马手心,气道:“那你是不知姑姑同我说了些什么话。罢了,我也是听命办事,万一她同那小将军成了,我也没偏帮哪个,他也埋怨不到我身上来。”
*
舒沅早有出京游览的想法,从前在她状况好些的时候,曾南下一次。但在安州逗留两日后,忽然听闻父亲将要出征,一去怕是要好几年才回,便又调头回京。
如今安稳下来。舒沅又起了念头。
母亲不放心她一人外出,说要找人护送。正巧那人这日也来了大公主府,大公主从园中脱身后,便带人过来同她见面。
小将军名为周亭月,二十上下,长相周正,但似乎有些羞赧。在舒沅跟前没说几句话,脸颊便有些红了,不怎么敢看她。
小周将军将要南下探亲,算着日子,正好能与舒沅同行。
说了几句话,小周将军便离开了。走前还请舒沅前去观赛。
楚宜见人走了,眨了眨眼:“看起来,会很听话。”顿了顿,又问起薛承璟,“听说三殿下来过,你可有见到?”
舒沅点头。将薛承璟无暇同去踏青一事说了。
楚宜闻言,面露失望。
楚宜咬了咬唇,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
以前他还是裴家不受宠的六公子。舒沅又是太后的掌上明珠,侯府上下都宠着的宝贝。楚宜自然就敢大着胆子私下里同舒沅说些什么童养夫的话。
如今她不敢了。但难免觉得可惜。以前的裴见瑾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舒沅。
*
夜间,三皇子府邸中灯火通明,近侍李瑞福从房中躬身退出,廊下便有小太监殷勤地迎上来。
能在数十人中被挑中,李瑞福自有他的过人之处。殿下那处不必有人守着,李瑞福也不想着歇息,又出来听人回话。
李瑞福在宫中待了十余年,早早便磨练出双雪亮的眼睛,知晓这位主子不是那等中庸之辈,伺候得越发小心谨慎。
若在其他事上,李瑞福是不敢擅自过问的,但轮到这事上面,他不敢搁置下去。
明致大师叫殿下静心。李瑞福从旁瞧着,这些天确是平静,正是一贯的冷心冷情的模样。
可为一位女子生了梦魇。李瑞福心想,面上再无波无澜,底下不知是如何惊涛骇浪。
李瑞福有些手段,打听到舒沅后来在大公主府见过何人。
听丫鬟说完,李瑞福脸色一白,往殿下所在屋舍投去一眼。
这事,是说,还是不说呢。
第82章
◎这点琐事,绝不会给殿下造成烦扰。◎
李瑞福站在廊下踌躇半晌,慢腾腾地往书房走去。行至半途,又顿了顿步子。
李瑞福提早几月便被派出京城迎接这位主子,这几个月下来还没摸清主子的喜恶,但已知晓这位心性非同常人。
殿下去年这一遭经历是常人比不得的。李瑞福回想起来,竟发觉从未见过殿下心绪不稳的模样。
当时宫中对这位三殿下怀有诸多猜测。底下的奴婢虽不敢胡言乱语,私底下也都放在心里暗自琢磨。
那位燕王,听说到后来又疯又狠,屡次伤到自己。这位三殿下中间有那么两年被燕王养着,能是什么好性子?
说不准已经叫燕王养歪了。
但好在没有。
归京途中,李瑞福前前后后地伺候,已将主子做事的风姿看在眼里。由殿下经手的事,大大小小没一个能挑得出错,是胸有丘壑之人。
这一点,李瑞福起先还觉得稀罕,后来从沈公子随行之人那处得知殿下在进璋书院时,几位夫子颇为看重,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便是将殿下放在宫中各位主子中间,这才学也是出类拔萃。但论性情,李瑞福瞧遍了宫中贵主,也没见过像殿下这般淡漠寡欲的。
放在寻常人身上,忽然间有了这般身份,得意忘形也属正常。李瑞福入宫前见过这种人,他们脸上喜气洋洋,恨不得遍身绫罗地跑到故人跟前耍威风,最好再将人踩到泥地里去,才觉得解了过往恨意。
但殿下身上没有半分浮躁,简直叫人大开眼界。
李瑞福边走边琢磨,殿下这般人物,能有一两个能叫他挂念的人实属不易,何况殿下向来克己,便是知道这些小事,大约也不会乱了心思。
李瑞福在心头想来想去,仰慕敬佩更重,深觉这点琐事,绝不会给殿下造成烦扰。便到书房将这事言简意赅地说了。
果然,不出李瑞福所料,薛承璟听罢,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熀熀灯火映照在他侧脸,衬得眼眸越发幽黑。
薛承璟指尖在文书上停了停,便出言叫李瑞福退下。似乎这事并未在他心底激起涟漪。
李瑞福恭敬告退,一颗心落回到肚子里。
他果然没跟错主子。
*
春暖花开之际,京中贵妇小姐也换了新装,如意楼中贵客如云。
舒沅和楚宜来拿前些日子定下的首饰。柳娘子拨出空当,亲自来接待,双手捧着锦盒将东西递过去,笑道:“匠人已做得尽善尽美,但依我看,这只算得八分精美。若是姑娘用着,也才有了十分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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