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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之人会怎么看苏学金，乔月并不抱有希望，一如她越走越远，越爬越高时，大家对她的议论何尝不是褒贬参半。
乔月道：“人若只为名声受累，而弃了正当之事，夜夜梦醒，又何尝不是问心有愧呢？”
殚精竭虑，背负骂名，遇到什么他们都认了。
在光明的未来，可能没有人记得她们的功勋，可能没有人看见他们的功劳。
时间是无情的。记忆也是。
就像陶艺能走到今天，她相信绝不是偶然，可那些功臣，谁又记得呢。
乔月举杯笑道：“金叔，我是站在光明里的守门人，您是守在阴暗处的摆渡人，为我们，为瓷艺，这杯茶敬你。”
苏学金举杯与乔月相碰，这么轻松的一举，可其中深重谁又能懂呢。
“如今不过是居安思危罢了，未来如何，谁又知道呢。”苏学金叹道：“我去开山。”
第56章 心理博弈
早在回来的船上，乔月便将自己在德化输掉比赛的故事写成了说书，故事跌宕，噱头瞩目，如今再添上各处分店的地址，乔月让田小娟找到占据东南西北的说书先生，各分了一份。
这笔银子花了，田小娟又将那些专门走街串巷卖散货的孩子们也领来了，每人教了句巡街的口号，每日各领三十文钱，派出去了。
三日后，乔月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便能听见外头孩子们喊道：“京都第一瓷娘精品打造的‘瓷艺展览馆’将于七日后开放啦！免费观！免费赏！欢迎大伙儿去看啦！”
路边听到感兴趣的，忍不住提点道：“你小子！报信儿都没个地址的？”
那孩子哈哈直乐，一笑而过，跑远了又继续喊。
游街的小子不报地址，是乔月有意为之，若真是喜欢，定然会自发去问寻，可若只是贪热闹，不来也罢，省的人多了肩撞着肩。
他们找的说书先生倒是会宣传馆址，毕竟是在酒楼茶馆里做活儿的，去那儿的客人也是真有些闲情，愿意来看过，说不定就能帮助各位瓷师替觅得知音。
顺其自然吧。
毕竟再过不久就得回京了，这头没人压阵，人手也不足，使太大的劲儿，掏更深的心思，只怕也接不住，反惹出祸事。
乔月：“请帖都准备好了吧？七日后设宴所需备上的诸事，可有要帮忙的？”
“酒楼、菜品都已定妥当，就按照最高规格来的。”田小娟忙汇报道：“咱们想宴请的各家，之前我也都去拜过山头——如今请帖已检查妥当，我明儿个去送。”
乔月睁开眼望向田小娟，又叮嘱道：“给顾小王爷发请帖时记得提醒他：设宴那天，他只管去展馆里瞧瞧，呆上一盏茶的时间，替我压个阵便行，至于宴席，便叫他找个小厮来以‘公事繁忙’为由推了。”
怕地方拿腔作调，乔月在发出的请帖之余，还附上了一份宴请名单，而最顶头的那个，便是顾怀玉。
她相信：所有人见到这个名字，都得掂量掂量，到底要不要来，能不能不来。
而让顾怀玉去馆里，便是想借此模糊她与顾怀玉的关系，将所有人都哄来席上。
——当然，顾怀玉此行是有公务在身，她也不可能真让他出席，省的再生出个结党营私的名头，误他名声。
“我明白的！”田小娟忙点点头，”师父放心，这些事，我都会办妥当的。”
马车行速不慢，如今远离闹市，外头反而渐渐静了，一些夏天的声音，如往水里打了一杆，一点点浮出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才听外头马夫提醒：“小姐，灵隐寺到了！”
田小娟打开车门率先出去，才转身准备服侍，见乔月早跟在后面，一跃而下。
“师父。”田小娟挠了挠脑袋，朝乔月灿然一笑。
乔月抬头望着寺院门匾，“听说这儿有求必应，灵验得很，你好好向菩萨说说你的心中所愿，说不定就实现了呢！”
佛门重地，两人进了寺，隐隐听见四下里的诵经声，乔月心里没由来地惊了一下，忙双手合十，净了净心思，带着田小娟一路拜佛而入。
乔月来了主殿，见有主持坐在侧面侍奉，乔月伏地而跪，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
“咚——”主持敲击铜钵，发出一声悠长叹息，直荡庙中。
乔月从蒲团起身，便见那主持也起身，两人隔遥一拜。
乔月：“我佛慈悲，大师，弟子乔月想求见方丈一面，还望通报。”
田小娟双手合十朝主持虔诚鞠躬，又掏出两条金子，丢进了功德箱。
“咚——咚——”金子砸进箱底，都是实打实的声响。
善来善往。那主持也回以一礼，“感念菩萨，一切自有天意。施主，请跟我来。”
乔月忙带着田小娟疾步跟上主持，一路过殿穿巷，往后院走去。
刚进院后，乔月抬头，便见绿柳如茵处，有一得道老人独立其中，笑意隐隐，饱含慈爱。
主持：“施主，还请独身前往。”
田小娟心领神会，与主持在院外止了步，只留乔月一人往院中走去。
乔月走到方丈近前，虔诚行礼，“京都第一瓷娘乔月，前来拜见方丈。”
方丈也对乔月合十行礼，“施主有求而来？”
乔月静静望着方丈，她笑道：“方丈知道德化陶瓷吗？那儿的瓷菩萨做的真是惟妙惟肖，我买了好大一批，准备在西馆专门设展，供人观赏。”
方丈：“施主是想求事业顺遂亨通？”
乔月轻摇了摇头，真诚道：“方丈，我想请您与庙中师父齐去一览，若是适合，也请诸位给瓷菩萨开光，再领一尊回来，只作结缘。”
倒是没见过对自己的欲求如此直言不讳的商人，更没料到她能这么大胆直接地将算盘打在他们头上。方丈委婉谢绝，“施主，出家之人，不入凡尘。”
这结果乔月并不意外，她偏过头望着天空，见天高云阔，群燕纷飞。
“方丈，你心里的顾虑我都明白。”乔月贯彻坦诚：“我也不哄骗你，待过了一个月后，这些瓷菩萨，有缘我愿送，也有些我的确会卖。”
方丈：“利来利往，那我们就更不便出面了，施主，还请莫要为难本寺。”
见方丈的目光平静无波，乔月旸旸笑道：“方丈，你还真像以前的我，心硬、冷漠、自私。”
无礼、鲁莽。方丈忍不住抬眼望她，她却别过眼，只看天地。
“我还记得那时我刚刚建立第一瓷局，从养活一家，变成了养活四五百人，我没跟任何人说，但我自己清楚，我有些拼不下去了。——本来嘛，若只为我自己，我根本不用那么累。”
“可就是那个夜晚，陪我烧瓷的元宝跟我说：师父，以前太苦了，每天睡醒，想的就是带弟弟去哪个山头挖野菜......最可怕的是挖到了有毒的，人吃了，没多久就会口吐白沫......”
生死面前，方丈低下眼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元宝看我的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充满无助、讨好，以及微弱的希望，她说她是不是也感受到了我的念头，是不是也在害怕我放弃？”
“方丈啊，我现在才知道：拒绝才是这世上最难之事。”
“当元宝告诉我，她觉得现在的她很幸福，因为她知道，只要更努力一些，每天都是希望。那一刻，我真的心生不忍。方丈啊，是我在别人的心里栽种下希望，你告诉我，我要如何放弃又如何拒绝？”
乔月转身望向方丈，直逼进他的眼里。
“......”方丈错过她目光，走近石桌，借着给乔月倒茶的功夫，逃避乔月的灵魂拷问。
“凡尘皆苦，众生多难，方丈，瓷业走到今天很艰难。我知道，涉及生意确实很令你为难，可若是不挣银子，瓷师们病了没钱医，饿了没饭吃，真是命如草芥啊。”
“施主请喝茶。”方丈试图打乱乔月的攻势。
乔月沉了沉眼底，乖顺走过去，在石桌旁坐下，她静静喝完那杯茶。
“您真忍心拒援她们的希望吗？”乔月诚恳望着他，“德化的瓷师将菩萨做的那么好，这次......他们的信仰真的不能来度度他们吗？”
方丈抬眼望她，他眼有慈爱，又似看破红尘。
轻搁下茶杯，乔月道：“方丈若是做不了决定，那可否允许我自行与庙里诸僧求善？若他们愿意下山前往，可否请方丈准许？”
乔月此举大胆，方丈细查她的半步不让，半晌道：“菩萨在上，施主做这些，真的就只是为了她们？”
诚然，她此次手段虽不恰，却无半点私心。
方丈也好，她也是，她只是觉得：既然听见了百姓的哭声，既是举手之劳，又如何不面对？
——乔月静静望着方丈，她知道她并没有完全打消方丈的犹豫，她必须给他更充足的理由。
以诚换诚，她将心底的打算托盘而出：“我现在所救的，本就不是必死之人。方丈大人，我还想做一件事，一件改风换貌的大事。”
“瓷菩萨只是其中一步，”乔月掷地有声：“若是诸事梦成，我想试试以瓷佣代替人葬，救救那些命不该绝的人。”
其实在进入这个故事之前，系统就已经告诉过她了，按照原来的宿命，乔珍本将陪葬。
她带着乔珍逃离了命定的轨迹，可这个时代的其他人并没有......
乔月眼眸微颤，她紧紧互握着双手，诚实道：“佛祖跟前，我不打诳语，句句问心。——只是这事太难，又牵涉甚广，稍有不当，我也得丢了性命。方丈，我承认：我也害怕，怕我改变不了这个时代，怕被强权拖下深渊。但，我走的每一步，要救的每一个人，我从未忘记。”
方丈凝望着乔月久久未语，半晌后她低低念了声：“施主仁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方丈向乔月行了一记大礼，才转过身离去。
留乔月一人在院里独站，田小娟从院外赶来时，见乔月正趴伏在石桌上。
田小娟心里慌了，她半抱住乔月，轻声问道：“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叮咚——”清风吹过，乔月抬头望向屋檐上的角铃，屋檐一角，天地广大。
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就是心理的博弈。
乔月：“小娟，你去告诉金叔，就说事儿成了。就按我与他定下的办。”
田小娟：“您不去亲自跟他说？”
乔月：“我......我还得在庙里呆上几天。”
这是还没谈下来？！田小娟瞬间明白了，她望了眼方丈离开的放心，咬牙道：“师父，您放心，外面的事儿我定会安排妥当！”
这一分别，乔月足足在庙里待了三天。
第四天，烟雨蒙蒙的，青山半掩。
乔月望着屋檐角铃身不由己随风飘荡，她心里的好些事也跟着荡了又荡。
“施主。”方丈走到她身后，双手合十行礼：“我佛慈悲。两日后，我会带着三十六位弟子去你的西馆。”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第57章 以权会权
展馆开放的第一天，天还没亮，方丈便带着座下弟子们出了寺，待到进馆时，天才蒙蒙亮。
天色灰白，珠光温柔，一座座如玉般净透的瓷菩萨镇于馆中各处，与僧袍袈裟相得映彰，好不肃穆。
乔月将馆门关上，跪坐一旁，只听为首的方丈敲击铜钵，一阵阵波澜荡入市井。
众僧的诵经声渐渐破开天色，晨光一点点升起，照进屋里，照在每个人身上。
住的近的是最早听到的，有些信徒更是穿戴齐整出来，双手合十朝着西院的方向走近，聆听咏诵。
有待天全亮时，西馆的街旁熙熙攘攘站满了人，众人翘首以盼，见方丈请走了一枚瓷菩萨。
随着一行僧人走街而过，僧人越走越远，消息踩着消息，也越传越远。
西馆在门庭若市的情况下，也保住了秩序，而主放别致瓷器的北馆，则随着顾小王爷的亲临游赏，添足了人气。
傍晚时分，乔月等在酒楼门前候着，见灿霞如血，一点点没去。
才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一辆辆马车前后相伴而来，店前停轿，换上便服的老爷们凑了过来，与乔月拱手交道。
“王老爷安，这是我家主子，京都第一瓷娘乔月！”田小娟在一旁简短介绍。
因为人接踵而来，各个只得两句寒暄便进去了。
场面不冷不热，乔月知道大家本就不只是为她而来，所以也配合糊涂。
直到时候到了，请了满满八桌的人也齐了，乔月深深望了田小娟一眼，才独自进去。
这酒楼有个不深不浅的云台搭子，乔月径自走过去，高站原台。
“京都第一瓷娘乔月，欢迎诸位到来。”乔月抱拳行礼，形容端丽，磊落大方。
“且慢！”盛家大人高声提醒，“乔小姐有话，等顾家小王爷来了再说也不迟。”
见竟然是盛家起头，乔月轻挑眉头，面上带了一丝笑意。
乔月：“盛大人近来可安好？您老改明儿进京述职可得提前与我招呼声，到时我再邀上蒋将军、薛家......哦，要是顺天府尹大人有空的话，我定也是请来的，我们几人就在我家聚一聚！”
乔月顺口一提，便牵出了几个位居三品以上的官员，大家怎么能看不出她的用意？
可偏偏所提的这些人涉文涉武，又是身居高位！在座有一半人还没这身份，又怕改日有求，本觉得坐不住，这下子又都觉得凳子上好似沾了浆糊。
盛家权势到底深些，家里又出过配享太庙的，听乔月三言两语，他只当她是在唬他。
“小小商女，到底眼皮子浅。”盛大人冷嘲热讽道：“等你真有本事了，没有没空的大人，可你现在啊......我看你还是别请几位大人了，省的人家小厮白跑一趟。”
“噔噔噔。”这边话音刚落，那头田小娟才领着顾怀玉贴身的小厮无畏几步跑来了。
“乔小姐，实在抱歉。”无畏抱拳鞠礼，“我家王爷有公务在身，还需应酬片刻，今儿个实在为难，恐怕是赶不来了。”
“乔月，若没有我教你，你定是听不懂这话的吧？”盛大人朗声一笑，拍了拍掌心，挑衅望着乔月，“人家这是看不上你，懒得来，干脆找借口推脱呢！”
“什么？”无畏满头雾水，一时混沌。
乔月朝无畏摆了摆手，慢慢走到一旁的圈椅上坐下，她望着底下所有人风轻云淡道：\"盛大人说的话，咱们各自推心置腹吧。\"
盛大人只冷下眼，恶意讥讽道：“这招我早就见识过了。——你们这些白手起家的商人，都是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知道几个人的名字，便敢挂在嘴边，有一分恨不得唬成十分，也不嫌下作！”
“今天蒙蔽这个，明天糊弄那个，腌臜折腾，一步步哄骗人入套！可恨的是，靠着欺负纯良之辈，竟真被你们这群乌合之辈给炒热起来了？哼！姓乔的，我今儿个就要破了你这做派，你记住了！之江不是你兴风作浪的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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