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画时安
作者:糖姜
简介:
时婳见识过世态炎凉,也遇到过世间温暖。
从大家小姐到卑贱丫鬟,她不曾放弃活着的希望。
她低到烂泥里,烂得不能再烂的时候,他将她托起,爱若珍宝。
“我被卖了,我没有家了……”
“我娶你,我给你家,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纨绔深情世家少爷X落魄坚韧小丫鬟
第一章 凋零
秋意渐浓,草木皆有凋零之色,又兼昨日刚下过一场小雨,苏家后院,石子漫成的甬路上,落满了枯叶与花瓣,而洒扫庭院的粗使婆子们不但没去打扫,反而三五成群地拎着大扫帚,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一个长脸大嘴的婆子往西北方向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哪位怕是凶多吉少啊。”
另一个婆子立马随声附和:“谁说不是呢,方才我就瞧见太太的陪房王昆家的带了几个面生的女人,往那院去了。”
“太太要发落人,难不成还能将人给卖了?”旁边一个圆脸婆子接过话茬,“可,到底是生育过姐儿的啊……”
长脸婆子撇撇嘴,一脸不屑,“那又怎样,不过是个贱籍,仗着长了一张好皮子,使些狐媚子计量,哄得老爷欢心,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可她也不想想,老爷能护的了她一时能护的了一世吗?眼下太太还能饶得了她?”
其余几个婆子听了这话,皆点头啧嘴,纷纷认为有理。
这苏老爷确实是护不了了,谁能想到,还不到不惑之年,身体康健的苏老爷能一命呜呼呢。
这做人不能太志骄意满,做妾也是一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朝一夕间,苏府里就变了天。
太太的陪房王昆家的,带着三四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气势汹汹的到了秋芜苑,守在廊下做针黹的小丫鬟瞧见势头不大对,忙扔下手中的活计,火急火燎地跑进房内,喊道:“姨娘,不好了!”
柳含烟刚脱了绣鞋,上了软塌,打算歇个午觉,还没躺到软枕上,便被这个冒冒失失闯进来的小丫鬟吓了一跳,她撑着身子,蹙起秀眉,骂道:“不长眼的小蹄子,感是你娘死了,急着奔丧吗?”
丫鬟被骂了,怯声怯气道:“太太房里的王大娘来了!”
“来就来了。”柳含烟不以为然,将一头乌黑的秀发拢到一侧,躺到枕上,“去,告诉她,我睡下了。”
话音刚落,王昆家的就进了门,隔着屏风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冲里面说:“姨娘,太太有请。”
柳含烟不曾应声,挥了挥手,示意丫鬟出去回话。
小丫鬟从里间出来,对着王昆家的福了福,脸上赔着笑,道:“王大娘,太太有什么事儿?姨娘刚睡下了。”
“太太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王昆家的顿时拉下脸来,冷哼一声,转头冲身后的婆子试了个眼色:“架子倒是大得很,去,‘请’姨娘出来。”
身后的婆子们一听,撸起袖子,就往里间闯,小丫鬟还想拦一拦,不料王昆家的一脚把她踹到地上,啐道:“什么东西,也不看看如今谁当家!”
“你们……”柳含烟看着如同夜叉一般的婆子,不由脸色一变,从榻上坐起来,刚想发威,却不料几个婆子蜂拥而上,一边一个拽着柳含烟的胳膊就架了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这些婆子是当家太太特意从庄子上调回来的,做惯活计的女人,五大三粗,一身蛮力,身娇体软的柳含烟像被拎小鸡崽子一样生生拖出了屋门。
柳含烟已经是花容失色,两个膀子被拉扯得生疼,她也顾得体面,伸着细胳膊细腿就要反抗。
王昆家的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讥讽道:“我说柳姨娘,您最好识相点,免得多受苦头。”
柳含烟心头突突直跳,意识到自己大祸临头,尖叫着喊着女儿的名字,“婳姐儿!婳姐儿!!!”
小丫鬟机灵,听出柳含烟的话外之音,顾不得被踢疼的肚子,趁着婆子们走远,忙跑到另个小院,搬救兵!
这边柳含烟已经被拖到正院上房,当家太太许氏,端坐在太师椅上正和两个身着青衣的妇女说话,“开个价罢。”
两个人牙子齐齐看向柳含烟,芙蓉面,杨柳腰,一双勾魂夺魄的含情目,即使形容狼狈也难掩绝色,饶是见过诸多女人的人牙子,也暗自感叹,好个美人!
两个人牙子互看了对方一眼,点点头,想着再压压价格,便道:“太太,不瞒您说,这模样虽好,但到底是生育过的,况年龄也不小了……”
许氏放下手中的茶碗,抬眼瞥了一下被推搡在地上的女人,她身上是就寝时穿的嫣红软纱裙,料子清透柔软,堪堪遮住玲珑有致的身躯,本就是低领,方才又被婆子拉扯,这会儿那领口更是大敞,露出里面一痕雪脯,她不但没觉得羞耻,反而气喘微微地在那整理弄乱的头发!
简直不知廉耻,刘氏心中大怒,越发想赶紧将人打发了,“我听出你们的意思,这样,五两银子,行就将人领走,不行我就再看看其他家。”
“行,行,行!”人牙子忙不迭赔笑,“就依太太的!”
人牙子拿出文书搁置桌上,“劳烦太太,在这里画个押,就成了。”
柳含烟眼见刘氏就要画押,奋力挣脱出婆子的钳制,急急往前爬了几步,拉着刘氏的裙摆,大声道:“太太!你不能卖了我!我是为苏家生过子嗣的!”
刘氏冷笑一声,抬起脚就踹在柳含烟身上,往日慈眉善目的面容变得狰狞万分,咬牙切齿道:“下贱的东西!放着好好的戏不唱,偏偏来恶心我!”她颇为厌恶的,抖了抖被柳含烟刚才扯皱的裙摆,继续道:“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享了这十多年的福,你也该知足了。”
“咳咳咳……”刘氏这一脚是下了死力的,柳含烟捂着心口窝,咳嗽不止,见识了刘氏的真面目,她一时又气又怒,又怕又恨,生生咳出一口血,愤恨地盯着刘氏,“家里的丧幡才撤,老爷的五七还没过,你就迫不及待地要卖我,不怕老爷泉下有知吗!”
刘氏一口啐到柳含烟面上,“我呸!不要脸的东西,什么家里?这是我家!苏家!你不过是我家里买来的奴婢!也配和我提老爷!多留你这几日已经是我发了善心了。”她一手摁在红泥上,画好押,冲两个人牙子道:“人是你们的,快领走!”
第二章 自戕
眼见已成定局,柳含烟绝望地从地上站起来,对着许氏破口大骂:“你这个佛口蛇心的老虔婆,人前人后两套皮子!怪不得老爷厌弃你!”
她一边骂一边就往柱子上撞:“想就此卖了我?趁早死了你这条心罢!我今日就是一头撞死在这里,也不出去!”
丫鬟婆子七手八脚地及时拉住要寻死的柳含烟,她张牙舞爪地大声叫骂:“放手!你们帮着这个毒妇残害我,回头我死了,到阎王爷那告你们!”
她宛如一个疯妇又哭又笑,死死瞪着许氏:“哈哈哈哈,不会下蛋的老母鸡,等你死了,怕是灵前连个摔瓦都没有吧!”
“你们一个两个都死了!”许氏气得火冒三丈,布满皱纹的脸上涨得通红,她一手拍在紫檀案上,大声呵斥众婆子丫鬟,“还不拿绳子捆了,堵上她这张臭嘴!”
拿绳子的拿绳子,堵嘴的堵嘴,一时,柳含烟就被困成了粽子,呜呜咽咽的,只剩下流眼泪。
许氏怒目切齿,“想死滚出去死!别脏了我这地!”转念一想,怒极反笑,“往后还有好日子等着你呢,想死?门都没有!”
“行了!人你们赶紧带走!”许氏对人牙子道。
“是”人牙子刚架起柳含烟要往外走,从不远处就跑过来个妙龄少女,哭哭啼啼地扯着人牙子,“你们放开姨娘!放开!!!”
人牙子打眼一瞧,少女身穿玉色罗衫,下系水红纱裙,朱钗环佩一身,皆是价值不菲,料定是个小姐,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转头去瞧许太太的示下。
许氏蹙起眉头,给身边的大丫鬟使了眼色,丫鬟立马会意,走到跟前一把扯过苏时婳,“大姑娘,柳氏不守妇德,私会外男,太太没按照家法将她浸猪笼,已经是网开一面了,眼下悄无声息地让人带出去,也算是全她的脸面,就是与姑娘也有益,这样的生母,没得败坏了姑娘名声。”说着转头冲跟在苏时婳身边的小丫头道:“碧青,还不扶着姑娘下去歇歇。”
碧青不敢违抗,嗫嚅着上来搀扶苏时婳,“姑娘……”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时婳知道这不过是借口,阿娘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她虽说话办事不够稳重端庄,但也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人。
苏时婳一把推开碧青,跑到许氏面前跪下,苦苦哀求:“时婳求求太太,放了姨娘罢!”一边说一边磕头“往后时婳一定当牛做马,报答太太的恩德!”
“柳氏败坏家风,没乱棍打死,我已是心慈手软,你记住,你是姓苏!不是姓柳,犯不着为了一个贱人求情”许氏不为所动,冷声道,“我念在你是老爷的骨血,夫妻一场,我自当善待你,可你若如此拎不清,再不依不饶,……”
柳含烟听到这话,面如死灰,知道这个老虔婆心狠手辣,怕是不会放过女儿,她呜呜咽咽地含泪摇头,想告诉女儿不要再求情了,但奈何被堵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时婳跪着往前行了几步,去抱许氏的大腿,哭道:“太太……婳儿求求您了,您看在爹爹的份上,就将姨娘赶走,别把她卖给人牙子。”
“白纸黑字的文书已经签好,岂是说更改就更改的?”许氏一手将苏时婳甩到一边,冲着人牙子道:“这个贱人已经与我家没有关系了,你们快些走吧。”
一旁的人牙子见状,忙道:“太太,那我等就先告辞了。”
苏时婳一听,顾不上摔疼的手臂,忙从地上爬起来,死死拽住人牙子的手不放,“不行!你们不能把姨娘带走!”
柳含烟看着女儿额头红肿一片,心疼得拼命摇头,含糊不清地呜咽道:“婳婳,老虔婆下定了决心要卖我,你不要再求她了,娘只要你好好的。”
侍立在一侧的丫鬟这次很有眼力,忙上前把苏时婳拉开。
两个人牙子像是脚底抹油一般,架着柳含烟一溜烟地就消失在二门外。
苏时婳眼见母亲被拖走,费尽全身力气挣脱两个丫鬟,就要往前追,守在廊下的婆子像一座大山般挡着,她一边哭一边求,“刘妈妈,李嬷嬷,求求你们,阿娘不能被带走……你们放我过去。”
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泪痕,两个婆子心里多有不忍,好声好气的劝道:“大姑娘,您还是回去吧,不要为难我们。”
她绝望地瘫坐在地上,发髻上的蝴蝶簪突然掉到了地上,她泪眼婆娑的去看这只簪,突然想到了什么,拾起簪子,冲婆子道:“刘妈妈,放我过去,我要去找穆清哥哥!”
这一声穆清哥哥吹到许氏耳朵里,不由让她心底一惊,穆清是她娘家侄子,父母早早地都过世了,打小就接了过来,她此生未能有一儿半女,拿着当亲儿子一般对待,如今老爷没了,她就将这孩子过继过来,指望着他承欢膝下,养老送终。
许氏用刀子一般的眼神看向苏时婳,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柳眉颦蹙,巴掌大小的脸蛋泛着红晕,面薄腰纤,袅袅婷婷,一举一动都带着楚楚可怜。
有其母不凡有其女,母女俩都是一路货色,留着也是祸害,好好的爷们都叫这些妖精勾引坏了!
她怒不可遏地抬手将案上的茶碗挥到地上,扬声吩咐:“都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捆了,再去找个人牙子来!”
她如今将那个贱人卖了,也难免这个小贱人怀恨在心,不如一发儿都给收拾了,眼不见心不烦!
丫鬟婆子皆是一愣,但见主母大发雷霆,也不敢有异议,手脚麻利地就把苏时婳绑了起来,堵上了嘴巴。
苏时婳瞪大了眼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大颗大颗沿着面靥滚将下来,她不敢置信看着许氏,如何也想不明白,往常一团和气,像案上供的弥勒佛似的人,今日竟这般凶相毕露。
她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像一个破包袱一样被丫鬟捆得结结实实,余光瞥见碧青,心里满怀期冀看过去,却不料碧青立马将脸转到一边,唯唯诺诺的藏到另个丫鬟身后,生怕惹祸上身。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人情冷暖,炎凉世态,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第三章 玉佩
秋风细细吹拂,两岸梧桐树的黄叶飘飘坠落在江面上,使平淡无波的水面泛起一波一波的涟漪。
由远及近,驶来一艘小船,打破了江面天水一色,群山环绕的倒影。
这阵西北风刮得凑巧,船家调整好船帆,顺着江流直直南下。
夕阳西下,甲板上升起袅袅炊烟,从船舱走出来个约莫四十左右的妇人,她将手中的切好的菜蔬丢进锅里搅了搅,闻着香味差不多了,就冲船舱喊道:“孩她爹,饭好了,出来吃。”
男人应声,从舱内拿出一张方桌,摆好,把一应的碗筷布好,由妻子把青菜粥端上桌,船上饭食简单,一碟小咸菜,两枚咸鸭蛋,一条油煎黄花鱼,就是一顿晚饭了。
夫妻二人相对而坐,用起晚饭。
文娘接过丈夫的碗,又盛了一碗粥递过去,“当家的,你瞧着那丫头怎么样?不行就到下个渡口,弄点子药吃吃,别再一病不起死了,那我们岂不是鸡飞蛋打?”
张力咽下口中的饭,把碗筷往桌上一放, 对着旁边连呸几下, “呸呸呸!乌鸦嘴!要不怎么说你们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呢,那丫头哪里是身体上的病!她那是心病!”
“千金,万金的小姐,丁点油皮没破过,让人捆着给卖了,换了是谁也受不了!饿她几天,熬不过,自然就吃东西,到时候就好了!”
他想了想,又吩咐妻子:“你弄点水,给她灌下去,别回头真把人给饿死了!”
月初之时,他们夫妻二人就听闻沧州一带有蝗灾,粮食颗粒无收,灾情面前,人命越发不值钱,一个孩子能换十斤粮食,为了活下去,卖儿卖女的不在少数,对他们这些人牙子来说只赚不亏。
也是机缘凑巧,前些日子他们带着买来的五六个女孩子,途经山东,恰好遇到一富户卖女儿,当时还吓了一跳,哪有有钱人家卖女儿的,一打听才知道是个庶女,当家老爷死了,嫡母不待见。
他们做的生意是光挑选五,六岁大小的孩子,买来专门调教了往大户人家送,这家小姐如今十三四岁了,本来不符合他们的要求。
但张力却有些想头,自古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他心想,这种门户小妾生的庶女,不说倾国倾城,也得容貌不俗,倘或弄到江南一带,那里最是富贵繁华,商贾云集遍地,达官贵人更是数不胜数,若卖与他们做妾,或者是卖到秦楼楚馆里,岂是寻常小丫鬟的身价能比的?
打定了主意,夫妻两人到了府上,打算先见见人,他们走南闯北,见识不少,什么扬州的瘦马,大同的婆姨,泰山的姑子,西湖的船娘,形形色色也是见过不少美人,但这一见,还是不由得让夫妻两人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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