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月:“我自然信你。至少在对付同一个敌人上,我与你心在一处,更无背叛的必要。”
贺舒安不置可否轻点点头,边给乔月续茶,“那些做仿品的瓷师,你打算怎么处治?”
乔月望着贺舒安根根瘦长的手,白皙如玉,仪态优雅。
他抬头看她,朝她粲然一笑。
“这件事,我轻饶不了。”乔月目光冷淡,掷地有声,“贺舒安,我得让所有人知道:我愿意为大局让步,但我的容忍是有底线的。”
但她善良太久。贺舒安轻挑眉头,不置可否反问她:“哪怕是你的父老乡亲?”
贺舒安这句话也算是将答案写到了明面上,是谁在背刺她,他不是一无所知。
他没直接亮出来,也是想知道,她是否真的能大义灭亲。
她要是不忍,他便不说。可她要是决定了,他便......
“善意......绝不是该被算计的。”乔月的笑意带着几分冷漠,“明知不可为偏为之,是为坏。是以,我绝不姑息!”
贺舒安从未见过乔月的爪牙,他轻笑一声,竟有些期待。
真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所想出的惩罚又会是怎样的?
不会只是当众道歉吧?
贺舒安:“我手里的线索证据,改明儿给你送去。至于那几个人,如今虽然成了我手底下的人,可你要伸张正义,我从你。”
贺舒安将人买去时,费了心思也花了银子,如今说舍便舍,很是给她面子。
“贺舒安,谢谢你,这事儿,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乔月心里领情,浅笑承诺:“还有,我一直认为,有些争斗,从来没有赢家,我也不想看到两败俱伤的事情发生。所以,琳琅瓷坊开业期间,第一瓷局会尽量避免抢你们风头,万事不张扬。”
她也给尽了他面子。
能让他,自然是最好的。贺舒安想知道乔月愿给他多少时间,沉思片刻,他试探问道:“是准备专心查案?这事儿,你觉得多久可以查清楚?”
“这事儿困不住我,更拖不住我。”乔月知道贺舒安需要一个答案,她浅笑道:“接下来的两个月,我有其他要做的事。”
“两个月。”贺舒安没想到乔月竟能留给他这么久的时间,他眼里闪过诧异,望着她笑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帮忙?乔月微低眼眸,端起茶抿了一口,“贺舒安,我的拍卖馆将在两个月后开业。我答应过你:给你组织一场拍卖会,所以,我开业的第一场,你要来参加吗?”
这倒令贺舒安意外,如今搭进这么多银子,乔月不慌不忙也就罢了,竟还能分出精力,谋其他出路。
的确,拍卖会是个一本万利的好出路,在专业度上来看,乔月也确实是京都第一人。
贺舒安抬手抚了抚桌面,“第一场,不做瓷器专场吗?”
乔月知道贺舒安这是要听她筹谋。他刚才在铺子门口,怎么也能听一耳朵。
乔月:“经此一事,我的确可以如诺回收一批限定瓷器,但那些,我是准备留在日后的慈善拍卖会里分次捐出。——毕竟是被赎回的物什,还是以捐代卖比较好。”
物总是以稀为贵的,分次捐出,是为了不折瓷器的独尊感。以此捐赠,也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乔月想让贺舒安心安,有些规则她便必须立清楚。
乔月应诺:“那都是后话了。拍卖馆毕竟是做买卖的地方,总得让人满载而归。所以这第一场,我得让所有人对收入满意。”
乔月的自信几乎逼到了他的口鼻,像拿锤子凿开了什么。
乔月对他粲然一笑道:“舒安,往后我可能会经常离开京都,从时间上来说,这一场,我会有更多精力准备,也能事必躬亲。我答应过你的,我想先做到,做好。”
贺舒安静静望着她,半晌应道:“好。”
好。乔月点点头,才接着露出狐狸尾巴。“那便劳烦你将所选出要参加拍卖的宝贝,一一列给我,我得筛选一遍。”
“哦?”贺舒安有些意外。这还是他第一次在乔月这里听她提要求。
“这场拍卖将会邀请第一瓷局的其他朋友一起参与。”乔月道,“拍卖馆将在拍卖前半个月,将所有拍品的介绍晒出来,并欢迎所有贵宾投选,只有前二十名,才能参与拍卖。”
这也是乔月在预估竞价前的摸底,只有受欢迎的,才能迎风高飞,她需要把持分寸。
贺舒安轻握着茶杯口,睨着乔月,意味深长笑道:“那便得好好选些矜贵之物了,没得拿出来给人说道的。”
乔月也不在意贺舒安拆穿她,只跟着没心没肺地浅笑道:“是呀。”
贺舒安的指尖扫过杯口,才点点头。
他想说的与她想说的,竟然就这么说完了。
乔月手里的事情多,便不准备再留。
她起身,对坐着的贺舒安,以居高临下之态,自信又坦荡道:“贺舒安,将陶艺推向普罗大众一直是我的目标,只要你信守与我的承诺,相信我,我会是护着你的人。”
那一刻,贺舒安突然觉得很好笑。明明他的权势家财都比乔月厚,可她就是敢对他那么说,不怕显得自己不自量力,班门弄斧。
贺舒安没由来地心里一安。他明明不太了解她,可他却信她。
他静静望着她,见她毫不留恋转身离开。
衣角跟着步伐翻飞,乔月才刚下楼,便见顾怀玉靠在阳光下,仰头望云,一身光明。
乔月都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可她知道,他肯定是在等她。
她望了眼四下,悄悄潜近他背后,趁人不备,抬手蒙住了他的眼角。
顾怀玉的声音带笑:“乔月,也就只有你敢蒙住我眼角。”
乔月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声如铃。
乔月松开手,从背后将他往外头推,边推边道:“谁让你纵容我在你跟头撒野、撒泼,不着调?”
如今事事缠身,难得她天真。顾怀玉往外走了几步,忍不住感慨:“如今还有心思与我谈笑,我真有些佩服你。”
第64章 流言蜚语
乔月只是笑,带着几分得意: “不然怎么把你迷得神魂颠倒?”
顾怀玉听的两颊臊红,简直想把她挟制住,捂着她,藏着她。
他想转头挤兑她,便顾不上脚下门槛,脚才抬出去一半,差点被绊到踉跄。
“小玉儿!”幸好是乔月将他拦腰抱住了,紧紧扣在胸里,带着他退了两步,稳住身形。
她个头不高,刚刚及他肩下,靠在他背上,她感受到他热烘烘的体温,几乎粘人。
大夏天,黏腻腻的人,混着黏腻腻的爱。
他忍不住笑,抬手捏了捏搭在他腰间的瘦胳膊,带着几分情调。
门外的行人看见了,一个个挤眉弄眼,又忍不住闲话。
“谁跟我说顾小王爷收了性子的?我就说才几个月,看不出什么的!你瞧,又跟女人缠上了。”
“这回又是谁啊?漂亮吗?”
“怎么又跟其他女人缠上了?那我还能等到顾小王爷跟瓷菩萨复合吗?”
“你打的是什么算盘,我在城东都听见了。瓷菩萨如今是自身难保,求顾小王爷复合?是想他念及旧情帮她吧?”
门口的人一个个偷偷探头。
前几句听的乔月心花怒放,就差没跑出来,顺应大家的呼声,与顾怀玉上演破镜重圆的戏码。
可最后一句,直接让她气的牙痒痒。
滚啊!呸!呸!呸!乔月心里气急,狠狠掐下顾怀玉的腰间皮肉。
她不服,为什么在世道眼里,爱情掺和算计,绝不清白?为什么无论如何,大家就是不承认她们自身的本领?
她恨也,气也,可正是大家非生此念,她才会更想用自己的行动推翻他们的谬论。
她刚要松开手,却被顾怀玉紧紧拉住了。
“她们都是胡诌的,是我缠着你。”顾怀玉只怕乔月又要跟自己划清界限。
乔月心里冷热难分,她挣开他,望着他的身影,她的指尖划过他的脊背。他们都是如此直正的人。
乔月:“小玉儿,你替我挡着,我从后门走。——这段时间,咱两还是少凑到一块儿。待我重返顶峰,好吗?”
乔月不给顾怀玉回答的机会,她说完便转身往后门走去。
她说什么,他做什么,哪怕是有违他的心意,可顾怀玉从来不驳她,
他心里气愤,也只是掐着门沿,坚持凭身影拦在门前,遮挡着她,护着她离开。
“那女子怎么走了?”
“到底是谁啊?”
顾怀玉听的心烦,忍不住吼道:“本王的事,轮得到你们来评价?再敢乱嚼舌根,别怪本王不客气。”
“哎哟!”见顾怀玉震怒,大家一哄而散。
那头乔月刚跻进人群里,她站在大街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收拾好心情,转身回第一瓷坊。
她没再进去,而是拿了辆马车,准备去窑厂看看。
事情只会越闹越大,搅的人心惶惶。攘外必先安内,在此之前,她准备先去瞧瞧瓷师们,安抚她们的心。
乘了半个时辰的马车,乔月才回到窑厂。
知道一众瓷师们还在做瓷艺讨论,乔月没去打扰,而是让大叔叔带着她去看景德瓷师们烧制的瓷器。
瓷器摆了一室,大多是白瓷为主,瓷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
装饰方面则有青花,以及各色粉彩,景德一脉与乔月的钻研方向相似,都是着重研究颜色釉。
不同于她靠作弊得来的釉色调制配比,景德的每一抹颜色全靠自我摸索。
乔月见其中釉色有好些竟能看出釉里红的影子,她突然明白,她终究是成为不了瓷艺历史的传奇。
匠心匠道,是要靠时间一点点累积的。而她分身乏术,注定只能成为其中的一块砖,一盏灯。
她拿起跟前的青釉阴雕直纹斗笠碗,见外纹长寿仙鹤,从做工到釉色,功夫一绝。
“好巧的做工。”乔月忍不住感叹,她轻轻敲了敲近前的一枚瓷器,只听其声如磬。真是通透啊。
大叔叔也忍不住感慨。“如今见了景德与德化,谁又敢再谈什么'南青北白'呢?”
高山仰止。乔月心里一时无言,她望着大叔叔,半晌才道:“大叔叔,待两个月后,咱们开场陶艺展,也让所有人见识一下景德的实力吧。”
乔大笑着支持道:“好,景德瓷师知道了肯定也高兴,听张善说,这些都是景德最拿手的。”
乔月有些惊讶,她抬眼望乔大,便听他继续道:“他们几乎毫无保留,刚来那阵子,见咱们落魄,他们便将自己的技艺全交了出来,做出这些由我们挑。”
“张善的意思是,只要我们需要,要什么他们给我们做什么。”乔大道:“我们有情,他们也有义!那天接风宴回来,张善便与我说了:这些都送给我们。即是同道中人,如今患难,他们自会鼎力相助。”
初时看不清他们的鲁莽冲动,便也难触碰到他们的温柔。原来只要更信任一些,便能发现那些包装粗糙的善意。
匠师的心,纯粹干净,简直洁白。
乔大终于知道回来那天,在马车上,乔大为何会有信心了。
大概就是因为知道景德人心热,便有信心能留得下他们。
是善良遇见善良。
乔月只觉得喉口哽咽,郑重轻点点头,更坚定了心里的信念。——她一定要带他们走出去!
乔月:“心领了,只是都是瓷师,怎好按照两种规矩分银子。怎么和德化算的,便怎么与他们算吧......签人还是签作品,都由他们选。”
乔大默了好一会儿,“他们应该不愿意签人。族亲老小都在景德,太难割舍,至多在京都呆个三月半载,只怕都得回去。”
起初是因为历经起落,身陷囹圄,便做不到像乔二叔那样,不顾自身,只想着既然请来他们,既然知他们心好,便生出决心,想着纵使置身落魄,也不能让对方为难。
如今有乔月主持局面,乔大心里有了支撑,才生出了体贴与体谅,更明白现实。
“不用他们来京都,”乔月笑意自信,“大叔叔,我曾说过要将第一瓷坊开遍天下,从京都出发,只是开始,之江、德化、景德、天涯海角,我都要走遍。我们第一瓷局,会去所有地方。”
乔月的宏图念想,令乔大心里一撼,他忍不住一喜,“好!好!”
乔月浅浅一笑,只点点头,看回这一室。
这段日子的损失又有何忧呢,有这些新鲜事物,只一月她便能都挣回来。
小钱她是不缺的,她缺的是大票子。
她刚看完账单,目前还剩有五百万两银子。
其中,她至少得留一百万两给京都做周转,以确保学堂、瓷坊、瓷局的正常运营,同时还要撑起拍卖会的风火。
此外,得给之江再留一百万两。未来的每一步都是未知,除了勇闯,只有银子才是她们的底气。
之江将成为她南下的枢纽,她必须死死打牢!
得再拿一百万两留着开发出一条去景德的路,将景德与临近的富饶之地打通,便与通商来往。要想带旺这一路,便得寻驻地,买铺子,开瓷坊,处处烧钱。
还有德化,作为第一瓷局与海外的枢纽,她至少也得留出一百万两为其打通商路,并且建设德化。
而去海外之路只会更难,她至少得留三百万银子卖商船,打通去海外的商路,让苏学金大胆在海外施展拳脚。
这么粗糙一算,至少缺两百万两银子,这还没算她如果将铺子开往大邺呢。
得挣钱啊。
见乔月失神,乔大轻拍了拍她,“乔月,大伙儿都在窑厂探讨呢,一起去听听吧?”
乔月轻眨了眨眼,醒过神后,她道:“好。”
乔月跟着乔大来了院后窑厂,便见最高处的张善正举着一只玲珑瓷道:“这种镂花的制造,重在功夫细制!先在生坯上按照早画下的图案,设计出花形,并镂刻一个个小米孔......”
张善说着拿出一块生坯,手里熟练地镂刻出四颗米粒,呈十字四叶花,见光透过两头,可生坯造型丝毫不损。
张善:“再糊上特制的透明釉,原理便如窗户糊纸一样,刷完后,才能使两壁洞透,便如扇扇小窗,经过焙烧,镂花处便会明彻透亮,但不洞不漏。”
“好心思。”许友义忍不住感慨。
其实德化也会做镂空的设计,只是他们主要还是将其作用于做薰香瓷器时。
因为嫌少在釉上做研究,便没意识到他们只要做一层透明釉,便能将这种装饰代入所有瓷器。
张善继续道:“这是我们景德的四大传统名瓷之一,我们通常会配以青花图案,让透明的玲珑和翠兰的青花互为衬托,用那些文人的话说,叫相映生辉。”
“好!”德化人忙鼓起掌来,声声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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