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月笑着道:“工头得陪大家伙儿三个月呢,自不可能处处奔波,到时候,他在谁家住、谁家吃,记得让他签个字儿,待修完路,拿着字条子来第一瓷局,吃一顿饭我给十文钱,住一宿我给三十文钱,也辛苦大家照顾好他们。”
乔月出的钱不少,光是冲着银子,家家户户自然也都会想着法子照顾好工头。
这样一来,既能让工头受到村里人的热情,同时也能保障他们的食宿质量。
更重要的是,也能分散各村人的心思,避免过渡助长村长的权利。待大家都跟工头关系好了,工头有话语权了,自然能做主。
周慎越想越觉得乔月这计用的甚妙,他忍不住看向乔月,只咧嘴笑。
第83章 殊途同归
周柏觉得心暖,也跟着提醒自己带来的人:“十公里,走着也不过一个时辰,用三个月修,任务倒是不重,难就难在大家怎么把路给修好来!是先修好,再一处处检补,还是做的时候便精细些,总得有个方法。”
见底下的人衣服欲言又止的模样,乔月便道:“大家可有什么要问的?举手示意,一个个来!”
周柏跟前的村长便忍不住问:“这修路......我们也没什么经验啊!”
周柏是参与过修路的人,便提醒道:“最重要的就是土夯实,还有就是,要不要用熟土和米浆?用米浆可以把路砸得更紧密,要是再把土烧一遍,也省的到时候路上生虫生草。”
“米浆?那到时候谁家里做饭了,可得把米浆留着!”
“到时候让村里娃子们多去捡些柴回来......”
底下人又开始讨论起来,一时又闹哄哄的。
乔月这次倒没阻止,而是去看周慎和乔二,“叔,送种子这事儿,待买好了庄子,便可以跟他们说,还是要帮助他们把农务做好来。”
乔二点点头,又问她:“你答应了她们要收粮......咱们自己又有田地,到时钱也花了又攒了一堆粮食,怎么处理?”
乔月歪了歪脑袋,笑的狡黠,“津门来淄川的路可没有这么肥的田,收成自然也差些,待我回津门带着人往这头修时,我会给他们两个选择,要么领钱要么领粮票,到时候,把我们这边收的粮抵给他们就行。”
津门的第一瓷局毕竟响亮,也没人担心她们会拖账赖账,所以用粮票虽然有风险,却还是可靠的。
乔月会以更划算的面额,引导大家都领粮票,这样一来,也能省去从米铺里买卖的差额,而从这头抵给那头,她这趟修路,便只能花一分钱。
乔月对民生的洞察领周慎钦佩,周慎恍然大悟,望着她的目光莹亮。
乔月盯着他,又猛然给了他一锤,“太倒贴,再厚的家底也扛不住!还是得学会找到省钱的机会!要多出去看看!”
周慎忙点点头道:“知道了!”
乔月又睨着他笑了笑,“接下来就由你处置了,我会在淄川再呆几天,等将助农站建好了,我便回津门了。”
周慎这才知道乔月为什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又为什么告诫他,除了预判问题,第一该想的是真遇到了当如何解决,而不是如何规避。
他本来还担心人手不够,真闹起来,反引火上身,可才转眼的功夫,乔月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
从津门到淄川有二百九十公里,按如此方法,每天就得有五百八十人出工,三个月下来,就得......
如今看来,这助农站绝不能从简!更得好好操办起来!
周慎忙正了正精神,拱手道:“周慎明白!”
人群里隐约传来称赞声,乔月听着,却不甚在意。
人生在世,不贪虚名。只是......乔月心里盘算,转身望着堂内,她拿眼睛量了量这间院子。
乔二沐浴在称赞中,心里正美,一回头,见乔月望着堂内出神,他拍着胸脯保证道:“这天地虽小,可二叔一定会做气派来,绝不给第一瓷局丢人,放心!”
乔月转头看了乔二一眼,却只是笑。
如今日头渐渐爬上来,阳光往人身上赶,一阵寒风吹来,合着泥土的气味。
真够烈的。
乔月抬了抬下巴,任光照在自己脸上。
乔月:“金叔已经在给我做女娲瓷像了,到时候搬来,就放在堂正中!府上挂牌的时候,记得在院内摆一座大香炉,你们进出记得拜拜。”
乔二只觉得诧异,“拜女娲像?你何时信起这些了?”
周慎离京前便被京都街头巷尾中传道的女娲传奇给浸染了一遍,他也不信乔月敬神佛,听她这么说,还以为她是打算起这门生意了。
周慎忍不住抱着胳膊,意味深长道:“二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
周慎的语气太过丰富,乔月瞬间便猜到了周慎的心思。
她望向周慎,只提醒他:“第一瓷局永远不会卖女娲像。还有,周慎,事在人为,我乔月要做的事,从来不看天意!”
只是想到,既然她们注定会用银子换来一场东风,便不如用这场及时雨,滋润她将行之事。
就让大家认为,好日子是女娲对大家的庇佑吧。
她只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能够借用大家的信仰去推翻关于人葬的封建陋俗。
被乔月碰冷水,周慎片刻怔忪,她望着乔月,只觉得这样年轻的人,竟如此霸道又磊落,真是可畏。
——
乔月陪着乔二与周慎将淄川的事布置了个大概后,便将这头彻底交代了出去,上了马车,重新返回津门。
她坐镇津门,按照一个套路,将从津门修往淄川的事情,也给组织了起来。
不知不觉,从三月走到了六月末,从津门到海州的路终于修好。
这一笔,从人资到物资,乔月不曾小气,笼统算来,便花了将近六千两。
除了买宅买田,其中最大的一笔支出,便是因为担心工头受欺负,在入各县时,她都去了衙门处做了打点,又聘了几路镖师驻地。
软硬兼施,这三个月,总算是泰然度过。
而随着银子如水般流出,关于女娲的传说,也跟之流进了各城各村。
乔月站在海州的码头,见风浪翻涌,她的心也跟着翻涌。
其实,只要为人行端坐正,洪浪涛涛又何惧。
人间还是有太多带不走的。
“哒哒哒——”马蹄声一步步近了脚底下,乔月抬头,见顾怀玉坐于马上,身披阳光,高大矫健。
乔月抬手挡了挡日光,又故意逗他,“哎呀,送上门了?”
“怎么来码头等我?”顾怀玉望着她笑:“你好不容易修好的路,我自然是要看看的!”
这一条路修的极好,马车行之不陡,马踢奔踏不泞,顾怀玉每挥一鞭,都是高兴。
事儿办的漂亮,更重要的是,所到之处,都是对第一瓷局,对乔月的称赞,这一事,也是日后为乔月正名的好苗头。
乔月见顾怀玉眼里俱是赞赏之意,不禁脸热,可肚子里的情绪饶了两圈,她又坦荡荡接受了。
干得好,自然该夸!乔月噘着嘴笑眯眯道:“做的很好吧!”
“恩。”顾怀玉眉眼含情踱马到她跟前,他朝她伸出手,待接过她掌心时,他轻拽了她一把,便将她托到自己身前。
顾怀玉将她圈在自己身前,他抱着她,半枕在她肩上,“小月亮太好了,我有幸打着灯笼找到你,可如今,又怕我配不上你了。”
乔月听了只觉得心里跟抹着蜜似的,她轻靠着他的脑袋,温软道:“那不一样,我擅长经商,却因出身卑微,没有资格与权贵争一个公平,是你撑着我,才让我能去做我想做的事。”
顾怀玉到现在也不清楚乔月要做的到底是什么,只知道是好事,听她这么说,他笑了笑,又偏过头吻了她下巴。
海州没有认识乔月的人,顾怀玉又是私访,在这里相爱,他们便也大胆些。
乔月偏头看他,她甚至懒得扭捏,低下头便去亲他。
乔月一主动,顾怀玉的眼里便如打了浆,脑子混沌起来。
他盯着她,好半晌才能开口,“这儿处理的怎么样了?何时去金陵?”
她浅浅笑道:“海州的宅子、铺子都买好了,待明日金叔来了,将这头交由他接管,我就去金陵。”
这半年金叔在津门的经营虽磕磕绊绊,可有乔月在旁帮衬,两人一起拿主意,半年的经历,总归让金叔对生意累计出了些见解与方法。
海州和津门都是依码头而生,生意上也能拿着一个模式,乔月便准备让金叔再来这儿,把刚学过的再组建一遍。
有些事一回生,二回熟。如今趁热打铁,也能助他打牢一下底子。
顾怀玉:“那津门呢?你给谁管?”
乔月笑笑:“文协有好些人已经能撑起一键铺子了,我将他们都录进了第一瓷坊,让他们在京都先磨炼,至于京都里一些成熟的......总得给机会他们往上爬怕不是? ”
津门交给了新秀,与此同时,乔月准备将庆喜从之江抽出来,从此负责全局统筹京都、津门、淄川三地的生意。
这三个地方其实都已经有自己的生意规模了,盈利也相对于稳定,乔月倒不指望庆喜来后能将各地生意做的更好,她希望庆喜从中能琢磨掌握的是:怎么跨地域统管,如何驾驭各地的掌柜。
最好的是人,最怕的也是人。
生意在各地的掌柜的洞察于算计中,而掌柜,必须在庆喜的掌握里。
乔月不想人脱了缰。
乔月:“海州离金陵三百二十公里,赶两天的路也能到,金叔在海州做事,有任何变故或是拿不准的地方,我都能赶来。”
顾怀玉也在为乔月琢磨,海州是个好地方,金陵更是个消金窟。这两个地方,都好挣银子。
可好挣钱的地方,便容易生事端,从商的挤兑,善权的算计,处处挤脚。
金叔一个人不一定能撑起海州,乔月要看着这里,是对的。
顾怀玉:“要将这边的门道摸清楚,只怕也得两个月,您准备定在金陵?是想将金陵的瓷局也筹办起来吗?”
乔月是打算好了的,以金陵为据点,上往海州,下往之江,两头修路。
如今周慎已经带着所有工头前往金陵,并沿着村落一点点组织人了。
等乔月去了,便是由他们拿着主意来与乔月敲定整个修路的事了。
修路一事,还是交给周慎的,乔月点点头:“是。再有就是金陵离之江也就二百八十公里,若是之江有什么需要,我也能赶去。”
顾怀玉此趟本就是奉旨南下的,金陵、之江都是他要去的地方,他点点头应道:“我陪你去。”
聚少离多,他们走着不同的路,他们也走着相同的路。
第84章 风雨如晦
从海州到之江的路,分两段,也要修四个月。
乔月扎在金陵,头一个月,便开了第一瓷局,建窑厂。
待瓷师们到了,乔月除了让大家多出去转转,肆意创作,便是要所有瓷师给她做女娲像。
金陵有一座栖霞古寺,乃四大名刹之一,也是佛教“三论宗”的祖庭。
女娲是创世娘娘,在这儿,乔月还没开始动作,她从京都一直鼓吹的风,便在这半年内随着修建好的路吹了过来。
除了开办文协学堂,这一回,乔月连预留开第一瓷坊的铺子也没买,而是在古寺门口买了间铺子,不做生意,只摆女娲像。
日常里没什么事,乔月都是伏在案头上做第一瓷局的生意规划,或是查看各地寄来的汇报,查账、看动态,适时给些意见。
如此磋磨,便进了九月,海州那边如火如荼开了张,金陵两头的路也修成了大半。
“乔施主!”
听见一声招呼,乔月抬头,便见有道长领着一位嬷嬷进来,瞧着服饰,是有钱人家的做派。
乔月起身,双手合十,到了两人跟前。“无量天尊,慈悲、慈悲!”
那嬷嬷也双手合十,回了句:“道气长存!”
道长眉目淡薄,气质干净温柔,他双手合十,与乔月道:“李家的老祖宗前天仙去,今日来,是想请庙里去超度一场。既有善缘,不日下葬,便想着能来请座创世娘娘,陪葬下去,有娘娘给老祖宗照路,善也。”
能请道长去超度,自是一方豪杰,怕就怕在人去了,偏要仗势欺人,拉着奴才陪葬。
所以乔月早先便与庙里道长们说好了的,若是察觉前来的人有此苗头,便领来她这儿,劝其请一座女娲瓷,看能否周旋其中,省下殉葬一道。
但愿,日行一善。
乔月心领神会,“师父如此说,自然有道理,只是......请创世娘娘照路,自也有规矩讲究,不知你们下葬是作何准备?”
那嬷嬷看了眼道长,见他眼观鼻,鼻观心,她在心里琢磨了片刻,才道:“这事儿自是家里主母做主的。师父今日便是要去府上与主家商量的,若是您这边能凑份闲,可否请去一道听听?”
道长引路,却不预干预。
入世之事,还得乔月自己与俗家纠缠,如今总算入了场,乔月倒松了口气。“自然,请。”
乔月跟着嬷嬷出门,上了马车直达李府。
一行人下了车,乔月跟在道长身边,一路进了李府。
丧事是如今的当家主母在操办,殉葬的诸什早已拟定,如今乔月和道长来了,也不过是一行人坐着,由她再报一遍,瞧瞧有什么要筛减的,又要添备什么。
乔月不懂这些,只听出了衣、饰、食、器都有好些,除此之外,她也听到了她所在意的。
殉葬十二人,六个男奴、六个女仆。
主母:“其实依着我们老祖宗的品阶,只十二人殉葬......真是有失体面!只是天尊慈悲,能请来创世娘娘保佑,应该也说得过去。”
多大的善念啊,倒似将乔月的话给堵死了,乔月深深吸了口气,看向主母,笑意却是深长。
乔月:“夫人有心,只是......左右是想有人能下去伺候,咱们挑选,只看老祖宗使的习惯,可这些人心底如何,谁又知道呢?要十二人葬,或是二十六人陪,若这些奴才本就没功德傍身,或者说生前本就藏着罪心的,与老爷同在穴下,去了阎王面前,真算起账来,倒怪主家管教不严?可不是添乱?”
主母心里一骇,听了这话,只惊瞪一双眼睛,“这......这......道长......”
道长也没料到乔月竟然会有这样一番刺心之言,他静了片刻,却是顾左右而言他。
道长:“所谓瞧风水,盘穴位,择吉日,都是为了使死者安息地下,庇佑子孙,旺子孙兴旺发达。——有阴德自然最好,可世人善伪,是真慈善还是假慈悲,天地可鉴,变不了。”
道长没有直说,可也是能听出是支持乔月的态度。那主母本就是道家信徒,这么一听,心里也打起杵,可兹事体大,她却做不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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