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稀拉拉的掌声中,姜文希注意到张艳红的眼眶已经红了。孟超还在起哄,毛老师一脸期盼地注视着张艳红,感动于自己的课堂效果。
还没等她站起来,便听到身后男声女声同时响起,“老师,我替她读吧。”
姜文希的屁股还没离开就板凳就又坐了下来,这男声她太熟悉了,因为感冒刚好,声音中带着些慵懒。夏闻远这两天感冒了,变本加厉地操着这样的口音四处撒娇。回头看去,夏闻远脖子上的粉色围巾格外显眼,那是夏奶奶给他织的,衬得他更加白净,像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
而女生是张悦,姜文希的死对头,她不知道怎么得罪这位娇滴滴的小公主了,四处找她的茬。姜文希甚至都已经暗暗打算哪天放学路上给她一板砖了,实在是讨厌极了。
看来她单纯是看自己不顺眼,也不枉张艳红天天跟在她身后尽职尽责做个捧哏了,姜文希心里的板砖默默地放了回去。
“那你们俩一个读第四段,一个读第五段吧,张艳红,你先坐下吧!张悦,你先读。”
姜文希带着心里的板砖回过头来,手肘不小心敲到了李克桐的肩膀,暗叫声不好,她向后躲避等待着又一场恶战。自从那天因为三八线撕扯看过热闹之后,她俩时不时就得你来我往剑拔弩张一波。
但是这次李克桐仿佛没有感受到一样,他低头看着课本,根本没关心课堂上发生的事情,眼神也没有聚焦在课本上。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故事。
姜文希碰了碰李克桐的胳膊,夏闻远带着鼻音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毫无感情的朗读差点给姜文希逗笑。李克桐回过神来,“嗯?”
“认真听讲啦,语文课代表,小心被毛老师抓到。”
“哦。”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夏闻远这只企鹅校服外面又套上了自己的蓝色羽绒服,摇摇摆摆走到姜文希面前,靠在门边的暖气片上,略显笨拙地在兜里掏了许久,才掏出了一包彩虹糖。夏闻远身上永远有吃不完的糖果,自从那天带她去医院之后,姜文希不吃的苹果味都被他挑出去吃了。
“你今晚还得练琴?”
“嗯….马上要考级了,这两天得抓紧练了,奶奶这两天每晚都灌我姜汤….你今晚去店里帮忙吗?”
“今晚大伯在,我去找傻平换书。”
“啊….我陪你去吧~回去再练琴也不晚的。”
“你去问问张磊去不去,去的话一起走吧。我奶奶说今天还有大雪,得赶紧回家。”
“行。下课等我。”姜文希注视着他一摇一摆走回去,不自觉笑出声来。
瞅了一眼正襟危坐的李克桐,他恢复了平常的样子,姜文希给他倒了几颗彩虹糖,“吃糖不?”
“不吃。”
“不吃拉倒,我自己吃。”
“去取英语作业吧?”李萌晰突然地出现,吓得姜文希差点囫囵吞枣。
“走!彩虹糖,给你吃!”姜文希一把把糖果塞到李萌晰嘴里,然后拉着她出门,出门的那一刻,把头伸过来,超大声的“哼!”。留下李克桐一脸懵,又一次神清气爽地挎着李萌晰,雄赳赳气昂昂地前行,仿佛刚赢了一场很大的战役。
走廊上看过去,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远处阴云密布,已经有大片雪花落下来了,看来确实会是一场大雪。
两个人站在办公室门前,不知道该不该敲门进去,里面传来很明显的争吵声。
“你放开!你要是再这样我就喊人了啊?李主任,你也是有家室的人,能不能别再来纠缠我了…..”是英语老师的声音,往昔温柔的声音里满是愤怒。
门口的两人对视一眼,姜文希正想敲门,就看到旁边女生已经麻利地一脚踹开了门。
姜文希实在想不明白,这么帅的人,怎么会觉得姜辰酷。反正她又一次被李萌晰帅到了,帅的不要不要的,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带了些钦慕。
“报告!沈老师!我们来拿作业!”
秃顶的教导主任看到他们进来的时候,假装淡定的理了理他那残存的几根头发,抱着他那大腹便便的肚子,一步一踱地走到门口。
李萌晰几乎是恶狠狠地盯着他,姜文希侧头看着在座位上整理的英语老师,她的眼角还挂着愤怒。
“哎呀!有虫子!”姜文希猛地跳了起来,狠狠地踩在了教导主任的皮鞋上,并在撞到他的肚子上的时候,暗戳戳支起了自己的胳膊肘,直把他撞到咳了好几声,“对不起对不起,老师,对不起,我刚刚看到一个好大好大的蜘蛛…..爬到花盆后面去了!”
“咳咳….小心点!别毛手毛脚的!咳咳…..”教导主任抱着肚子蹒跚着走出去,姜文希回头冲李萌晰眨了眨眼,女孩的眉眼中已经挂了几分笑意,憋笑的嘴角逐渐弯开弧度。
姜文希的英语课本上面贴满了沈老师奖励的各种贴画,比受各科老师欢迎的李克桐的还要多一些。她真的好喜欢英语老师,沈老师是像夏叔叔一样的存在,她不会给学生划分三六九等,不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严而生气,即使是最捣蛋的孟超,她也会笑着帮他补课,这样的老师,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但是这节课沈老师上的有些不在状态,姜文希能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直觉告诉她,这与教导主任有关系。
周围的人好像都有心事,姜文希莫名有些烦躁,她走不到他们的心里去,没法替他们解决烦恼。
于是,放学的时候,她的烦躁波及到了毫不知情的夏闻远,“不去了不去了,快下雪了你没看到吗?”
夏闻远眨眨眼,终于懂了妈妈生爸爸气时,爸爸嘀咕的那句,女人心,海底针,她们的心思一时一变,真令人摸不到头脑。“可是……是你说的去还书的啊……”这句话被他明智地吞回肚子里,直觉告诉他,如果说出来,自己可能会死的很惨。
“那……你要回家吗?”夏闻远的声音甚至略带颤抖。
“回。”
夏闻远跟在姜文希后面,活脱脱怯生生的一只小企鹅。
路过英语老师办公室时,姜文希瞥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低头在看着手机,他长得不是很帅,但是是那种令人舒服的长相,在街上走着也会让女孩子多瞅两眼。而更加重要的是,他手上的戒指和沈老师的很像。
正是放学回家的时候,几个班的学生路过的时候,都会探究性地瞅两眼,猜测着沈老师和这个男人的关系。
姜文希更加气结,没有缘由的。她走的飞快,仿佛这可以发泄出自己的郁结,倒霉了后面那个穿得太厚的企鹅。夏闻远想要跟上姜文希的步伐,硬生生折腾出一身汗来。
他看着前面的女孩闪进小巷,急忙跟了过去。刚拐进去,就看到了姜文希对面四个骑自行车的男生,其中一个黄毛格外晃眼。
冤家路窄,姜文希脑子里闪过了这句话,她今天本来气就不顺,再加上她一直在为姜辰那件事儿愧疚,看着这四个人一脸晦气。
黄毛一只脚撑在地上,另一只脚踩在脚踏板上,一脸嚣张,“呦,是你啊!你哥不是很厉害吗?怎么今天没看见他啊?”
他转头对旁边的三个人笑了笑,“哦…对…我忘了,他被开除了,对吧?”
夏闻远包的严严实实,声音传进他的耳朵还得经过一层棉,他结结实实反应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这几个人是谁。他脑中飞速过着附近的路线,思考着该怎样才能拉着姜文希安全摆脱这几个二百五的追击,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厚厚的衣服,极度后悔今天穿了这么多,影响了自己的逃跑速度。
姜文希握了握拳,象征性的忍了忍,到底是没忍住。
姜辰说过,暴力能解决的事情,就先用暴力解决,打不过再跑,跑不了再投降。
她带着今天所有的不爽,看了看这几个笑着调侃她的二百五,向他们走去。而这几个二百五根本没意识到姜文希想做什么,在他们眼里,姜文希就是只待宰的小羔羊,是根本不需要放在眼里的小屁孩。
地上的积雪化掉之后结成了冰,天有点黑了,空气又冷了几分。雪花飘飘落落,时不时掉下来几颗,钓足了等待这场大雪的人们的胃口。
夏闻远脑子里的逃跑线路还没来得及抽出个线头,就被一脚踹向他们车头的姜文希吓到了。姜文希这异常麻利的一脚是在学李萌晰,但是又带了许多私人恩怨,四个人的车头纠缠在一起,多米诺骨牌的连锁效应。
夏闻远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被姜文希牢牢牵住,两个人在巷子里飞奔。
“你们别跑!小兔崽子!有种你们过来!你拉起来啊!你不拉起你的车子我怎么站起来啊!”
“不是我不想拉起来啊,车把刮住了,你往后靠靠啊!”
趁着他们还在混乱着,姜文希几乎使出了百米冲刺的劲头,她终于理解了夏闻远说的干燥而寒冷的空气攻击喉咙是什么感觉了,这哪是攻击啊,这是每一个空气分子都拿着一把磨的异常尖利的剑在戳她的喉咙啊。
停下来的时候,姜文希几乎呕出了整个世界,连呼吸都是一种疼痛。再看夏闻远,他倒是丝毫没有大喘气,唯一能看得出来刚刚跑过很长的路的痕迹就是蓝色帽子下露出的几很被汗浸湿的头发。
“你……你……你不累吗?”
“我……我……我不累啊。”
“为啥?我们刚刚一起跑过来的啊?”
“我爸以前每天都带我跑步的,每天早上跑五公里呢,他说这是,这是……哦……想起来了……这是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夏叔叔可真厉害!”
“难道不是我很厉害吗?”
“你厉害不是因为你爸厉害吗?”姜文希跨过了一个黑色的雪堆。
而夏闻远第一次因为自己老爸而吃瘪,使劲回忆自己亲爱的爹地的每一个出丑的瞬间。“我爸厉害个屁,他跟我妈打架时都是被我妈追着锤的!”
“还有,他一喝酒就浑身发红,还会把冰箱当洗衣机,拿着自己的衣服往冷冻层里塞,哦,他那次还把萝卜当成受害人,捧着一堆萝卜哭,说自己对不起他们,可搞笑了!”
“对了,还有呢,我爸他唱歌跑调,他连两只老虎都能跑调到姥姥家,他每次在家给我妈唱歌,都得被我妈打一顿……”姜文希满头黑线地打断了不孝子夏闻远的回忆,夏叔叔是她的男神,绝对不能被夏闻远破坏掉,绝对不能!
已经是在大街上了,他们即使追上来也不敢怎么着他们了。路灯已经亮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姜文希总觉得冬天昏黄的路灯总是显得格外温暖。
雪丝逐渐细密,在路灯的照耀下织成一张大大的网,俩小孩牵着手,仰着头看灯光中无所遁形的雪。
追光灯下,雪才显露身姿,真美啊!一辆辆车路过,远光灯束中雪花乱飞,五彩斑斓的招牌前有着彩虹一般的雪,世界慢慢披上了白色幕布。
大雪已至,落在他们的帽子上,手套上,羽绒服上,一个要赶回家练琴,一个消弭了烦躁要回家帮奶奶准备明天的菜码。
天地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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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岁末
姜文希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在好奇,好奇有手有脚有脑袋的姜文博是怎么进到妈妈的肚子里,又是怎么跑出来的。这是一件神奇的事情,也是姜文希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问题,这么大一孩子,不会把肚子撑破嘛?!
尤其是,姜文希还见证了姜文博的成长,仅仅三个月时间,他就从开始的每天都睡,到后来的每天都哭,哭到她手忙脚乱去哄,没办法,奶奶在准备食材。到现在,他已经会自己翻身了,在姜文希焦头烂额忙着准备期末考试的时候,他翻来滚去,亮晶晶的眸子瞅着趴在旁边小桌上奋笔疾书的姐姐,异常熟练地撇下了嘴角,哇的一声震耳欲聋。
姜文希重重地把自动铅笔拍在桌子上,发誓一定要把这个讨人厌的小孩儿扔出去,扔到垃圾桶里去。奶奶在厨房忙碌,探出脑袋来,“文希,看看弟弟是不是该换尿垫了?还是饿了?”
姜文希恶狠狠地盯着小车里闭着眼盲哭的小团子,腾出手摸了摸他的尿不湿,干的。在桌子上拿了他的奶瓶,兑了温水冲泡了奶粉,在接过奶瓶的瞬间,哭声戛然而止,姜文博的小嘴不停咂摸着,她戳了戳姜文博鼓起的小脸,好喝吗?
手比脑子快的,她从虎口夺食,在姜文博震天响的哭声里,放在嘴里嘬了一口……嗯……好喝。飞快又给他送回嘴里去,哭声又一次戛然而止。
小孩子的奶香味,是喝奶粉腌制出来的吗?姜文希很喜欢这种奶香味,这让她想起妈妈。所以,她对于姜文博,也没有开始时那么讨厌。
一学期很快就过去了,期末考试分为两天,姜文希在写完试卷检查卷面的时候,脑子中飞快过了这半年发生的事情。时间仿佛不长,事件却是一连串的。
考完试的一周里,姜文希都在面馆帮奶奶干活。夏闻远经过一段时间的疯狂练琴,顺利考完了钢琴十级,在杨华清羡慕的眼神中,裹成厚厚的一团,教她识谱。
寒假一旦来临,过年的气氛就越发的浓郁起来,傻平也难以安生了。破庙旁边的小街上拉起了庙会,每天都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姜文希抽时间去看他的时候,他的耳朵里一般都会有一团棉花,贼大声地喊着,“你们怎么又来了?这里已经不是久居之地了!”
姜文希没被外面的锣鼓声吵到,先被如此大声讲话的傻平震到,她很嫌弃地动了动耳朵,大声反击,“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顺便给你带了饺子!”
“什么?饺子?啥馅的饺子?”傻平瞬间就堆起了笑容,接过姜文希手中的红色塑料袋,“不错不错,小孩儿,我正馋饺子呢!呦!茴香猪肉的啊!你们自己去玩儿吧,这么好吃的饺子,我不喝点儿酒,都对不起它。饺子配酒,越喝越有嘛!”
“喝你的白开水去吧!夏闻远!”姜文希叫着门外捂着耳朵第一次看北方扭秧歌的夏闻远。
“在!”夏闻远闻风而动,“怎么了?”
“我们去帮奶奶买年货。”
“买啥啊?”
“糖啊,瓜子啊,沙糖桔啊,总之就是各种小零食,肉和菜奶奶自己买,不会交给我们的。”
“今年不是要去我家过年吗?干嘛还要买这些?”
“奶奶说初一会小孩子来给她拜年,这是给他们往兜里揣的。我其实一直觉得,不用买这些,我拜年的时候多去几家,兜里的糖差不多就能凑出来。”
“那初一我也要去拜年嘛?可我谁都不认识啊?”
“当然要去的吧,你跟我身后就行,我叫啥你叫啥。”姜文希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许下承诺,带着夏闻远在庙会上穿行,每年庙会上都会有各种马戏团,一年一度,一次一个月,从腊月十五到正月十五。
“这里好热闹啊!”姜文希转头,旁边的夏闻远正好奇地东瞅瞅西看看,城里人下乡和乡下人进城其实都是一样的少见多怪,这个城里人嘴里的“哇!”“哇塞!”一直都没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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