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希小心翼翼,“我….你….”
夏闻远缓缓回头,眼睛里面满是红血丝,“你醒了啊,我妈给你准备了牛奶….”
“夏叔叔….他…..”她扣着蓝色被子上海绵宝宝的大眼睛。
“我妈说,我爸还没找到….他在一个山村做法律援助,地震的时候他还在山沟沟里。”
“那林阿姨呢?我怎么回来的?”
“我妈她在灾区做医疗援助,我背你出的车站,你在火车上发烧了,还总是说胡话。”
“你……我…..”姜文希在第n次发出你你我我的言论后,开始怀疑那颗坏掉的瓜子仁不是会导致癌症,而是会让自己不会说话。
“你知道吗?我以前有一段时间总觉得如果我是你的话,我肯定活不下去,我总是跟爸爸说觉得你好可怜,你的爸爸妈妈一点儿都不好,如果我有你那样的爸爸妈妈,我甚至都不会想回家……这样说很对不起,但是我当时真的这么想的…..”
姜文希仔细想了想,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儿,类似一种保护机制,她已经忘记了当时有多么难过,好像也无非是跟现在一样生活,没有什么好与不好。
“其实…..我爸妈对我挺好的….”姜文希对于夏闻远不着边际的话永远都处于摸不清的状态。
“可是,我觉得你好可怜,那时候,爸爸跟我说,你不可怜,你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小孩子,因为你做到了许多大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我不太懂,爸爸让我慢慢去感受…..”
“可我很普通啊,我连翅膀都没有…..”
“不,你有,你有我们没有的翅膀,你有没有发现,不管是李克桐,还是杨华清,或者平叔、张磊,我们都是因为你才聚在一起的,如果没有你,我们根本不会认识,明明你自己过的都不是很好,你却总是想着去帮助别人。”
“做好事不是一个人本来就该做的吗?”
“不是啊,你还记得那一次我们一起回家,你小跑着去帮一个卖瓜的爷爷推车,我们都没注意到,只有你去了,晚上我跟你爸爸说起这件事情,我爸说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姜文希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
“啊,对了,后来我跟妈妈一起去李克桐家帮他哥哥做复健,又遇见了那个爷爷,原来他是李克桐的爷爷,真的太巧了。他家那只猫一见小白就跟小白打架,小白真的很菜,它每次都去打,但是永远都打不过可可,可可就是那只小黄猫。”
“是吗?怪不得院子里有那么多瓶子,原来是这样….”
“是啊,因为这个他还请我吃了一个冰激凌。”
“他居然只请你不请我们,太过分了吧。”
“回去记得找他算账,我妈还留了许多咱们的照片,也给李克桐和他哥哥拍了很多。”
“啥时候拍的啊?我咋没看见。”
“她很喜欢拍照,虽然拍的很差劲吧,我爸说的啊,我爸偷偷跟我传达过他的感受,我觉得挺好看的,她还给我发过在火车上偷拍的你的照片来着。
“那你呢?你喜欢拍照吗?”
“不知道,我没拍过啊,我很喜欢偷看我妈的相机,里面藏了许多过去,会很有趣。”
“夏叔叔为啥说阿姨拍的不好啊?”
“因为我妈总是在偷拍他,于是就有了很多他的丑照,甚至我妈都会在他唱歌的时候录像,也只有我妈觉得我爸唱歌能忍受吧。”
“我有点想看。”
“等我偷给你看,还有我爸晚上洗完澡之后跟小白跳舞的录像,过年吃火锅把手机掉到辣锅里的照片,为了让我妈把这些照片删掉,我爸给我妈买了好多巧克力….”
“那买了巧克力也没删掉吗?”
“我妈耍赖,吃完就不认账了,把我爸气到半夜抱着被子来找我一起睡,他太高了,结果把我的床栏杆踹坏了,所以你现在睡的床就没有栏杆了。”
夏闻远絮絮叨叨,都是夏叔叔的糗事,姜文希听得很认真,她尽可能想象着那种生活,离她很近,但是又远的离谱。
直到,控制不住地,她听到了自己肚子里发出的咕咕声,在夏闻远讲到夏叔叔在结婚纪念日把厨房炸了,也没做出一顿饭的时候。
夏闻远出去端了粥过来,“我妈做的,虽然可能不好喝,他俩做饭都可难吃了,我家只有奶奶做饭能吃。”
确实,甜中带着咸,姜文希捏着鼻子安抚自己的肚子,旁边站着浑身围绕着哀伤气息的夏闻远。
喝完粥,夏闻远默默递过一杯水,她赶忙接过这杯救命之水,甚至都没压下那股甜咸交杂的味道,“那我们干嘛呢?”
“不知道。”夏闻远接过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我妈说等她忙完这边再说,让我们先在家好好待着。”
没有消息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姜文希不知道。
但是,在忐忑中,姜文希听了许多许多的故事,关于一个幸福家庭的日常欢笑。
她无比想拥有幸福,尤其是在看过真正的幸福之后,可是后知后觉地,她这才发现,幸福之花如此脆弱,只是生命里一次震动就会将一切都搅得天翻地覆。
大西洋的某一只蝴蝶轻扇翅膀,阳光仍然普照大地,鲜花盛开,万物都在生长,但是,一切又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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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爸爸的花儿落了
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
夏闻远彻底沉堕下去。
一切都在重建,一栋栋高楼大厦重新建起,一个个活着的人重新走入生活的洪流,但是,留在过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
姜文希还没彻底坠入失去魔法师的难过中去,就发现自己没有这个资格。
那个被魔法师派来保护自己的小屁孩,不再像以往那般露着几颗大白牙笑,也不再絮絮叨叨说爸爸。
就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抱着相簿,翻看着林阿姨的老照相机里的那些生动照片,不断地流泪。
她不敢回忆,林阿姨拜托她帮忙看顾一下夏闻远,想要带他们去到灾区——她还在工作中。姜文希每次见到她,她都是一脸疲惫,站在夏闻远的门口敲着门轻轻叫着他的名字,想要安慰安慰自己伤心的儿子。
可是,她却不能停在家里,丈夫的尸骨刚刚成灰,灾地上无数流离失所的人还需要医疗救援,她的脚步不能停下,也只有不断地工作,能让她稍稍忘记那个离她而去的人真的已经不在这个世界。
他还在家里等自己回去吃饭,还有一个仿佛被炸过的厨房。
一定是这样的。
可是总有人要过来提醒自己,他律所的同事,老家等待着回信的爸爸妈妈,家里抱着相册哭的儿子…….曾经家里的事情都是他来负责的,她只需要专心自己的研究和工作,他挡住了所有风雨。
如今,她要去协调所有,还有废墟中等待救援的病人,家里两个小孩儿也是不能不管,她请自己朋友的妈妈帮忙去看顾夏闻远,她根本来不及去舔舐自己内心因为爱人离开而破开的大洞。
那个站在辩论场上侃侃而谈的少年还没来得及老去,就再也无法变老了。
手术的空隙里,她看着天上的月亮回忆他们的曾经,他们曾经一起去看话剧,看到精彩的地方就相视一笑,出门后把每一次相视一笑解释给互相听;他们一起去学校东门的小吃街吃烤生蚝,满嘴都是油,争抢着最大的一只,吸溜着一个又一个硕大的生蚝,美食面前无爱情;她生夏闻远的那一天,他请了假,提前把一切事情处理好,在她旁边一直陪着,她用尽全身力气,痛到想要打他一顿,但是在醒来时听到了一声“我爱你”,便消解了所有的痛;坐月子的时候,他想要亲自煲汤,结果每一次做的都很难喝,于是便只能每天跑许多路去一个产后修复中心去订汤取汤,她吃剩下的就都入了他的嘴,于是那几个月,他胖了十几斤…..
“林老师,还不去休息吗?”科室里的规培生推着药车经过。
她拭去眼角的泪花,“这就去,你去查房?三号房的那个手术虽然很成功,但是今晚需要注意,很可能会有术后反应,还有,五号房的患者也需要注意一下药物剂量,明天就可以减少药量了….”
“记住了,林老师,您快去休息吧,这连续一周了,您都没有休息好,可得好好注意身体!”女孩关切地看着她,年轻的脸庞上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终究是老了,她叹了口气,“小郝,你先去吧,我马上就去睡。”
她原本并没有意识到衰老,但是他一走,她终于认识到,她再也没有可能和他一起白头看雪了。
好难过,这一刻她才彻底哭出声来。
她想过等老了之后的日子,要和这个人一起回老家,不在为了事业奔忙的时候,就在一处小庭院里养养花,逗逗猫,春天就一起去田野里踏春,夏天就一起吃着西瓜捉蜻蜓,秋天就一起去摘各种各样丰收的水果,冬天窝在暖呼呼的家里吃着零食看电影……这些事情是自己也可以做的,可唯独想到可以和他一起做才格外有意思一些,让人无比期待。
如今,竟再没有这种机会了。
地震发生的前一天,他还跟一个西装领带赌气,总觉得领带颜色不好看,她拉过来,帮他系好,看着眼前喜笑颜开的男人,挺胸抬头,仿佛自己穿着世界上最好看的衣服,满脸的骄傲,那是她爱的人啊!
她还没有跟他再表达出自己的爱意,还没能再听听他扯着自己五音不全的嗓音唱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哼唱出声,她轻轻笑出来,这是他最喜欢的歌,但是他永远意识不到自己在跑调,每次都意识不到。
即使大家都在笑他,他也自得其乐。
再也见不到了。
她是名医生,自然知道世界没有什么鬼神之说,也没有什么轮回转世,况且纵使是转世了,她们也再也回不到过去,回不到那段时光。
所以,她要怎么做,才能重新再见他一面呢?
即使是,抱着他,跟他说声“来世再见”,也是可以的。
她很想再假装他只是出差去了,但是,脑子却无比清醒。他含情带笑的眉眼无处不在,月亮上,树影里,台阶上….他无处不在,但是又再也不在。
姜文希也在想念,她抱着被子翻来覆去,回想着和夏叔叔之间的每一件事情,他是个好人。
一个念头突然闪现,夏叔叔曾经嘱托夏闻远照顾她,现在,也应该她来照顾夏叔叔的孩子了。
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目标之后,难过逐渐转为坚定,她要成为像夏叔叔那样的魔法师。
后来的她,再次提起这一段时,突然明白,祸不单行这个词真的是世界上最恶毒的词汇之一,明明已经很难了,命运偏偏要再次压下来。
当晚,一位病人突发疾病昏厥,林阿姨拖着疲惫的身躯站上了手术台,6个小时的手术,病人从鬼门关里走了一圈,而林阿姨晕倒在手术室的门口,在刚刚结束工作的那一刻,突发心肌梗塞,因为疲累。
也许是因为疲累,也许是因为伤心。
总之,她去找自己的爱人了,他们会在另一个世界慢慢老去,拥有属于自己的春夏秋冬。
也许吧。
照顾他俩的婆婆半夜叫他俩起来,事实上,夏闻远根本就没睡,带他们打车来到医院。
看着白布之下的人,姜文希想到那个梦,想到了妈妈,想到了一摸一样的曾经,曾经是夏闻远为她撑伞,现在夏闻远只有她了。
婆婆已经通知了夏爷爷和夏奶奶,他们在赶来的路上,几千公里。
夏闻远没有哭,他只是呆站着,姜文希没有还给他那个拥抱的理由,他没有哭。
夏叔叔也许是个骗子,他说过好人会有好报的,可是,不是这样的。
夏叔叔也许是个骗子,他说过好人会有好报的,可是,不是这样的。
如果好人没有好报,那为什么还要做个好人呢?姜文希不要做个好人了,虽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做个坏人。
如果,如果他们都走了,那夏闻远该怎么办呢?他本是他们中最幸福的一个,姜文希觉得这是个梦,像那天一样的梦,天与海,好人与坏人,梦境与现实,她逐渐混乱。
当初,那个湿漉漉的雨夜,妈妈躺在那里,而她脚上穿着夏闻远大大的运动鞋,上面已经踩出很多泥来。秋天的凉意透入骨髓,那天本应该很冷的,可是回忆起来,她的脑中只有夏闻远那个拥抱,近到她能听到他的心跳。扑通扑通......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可是她独独只能听到他的心跳,其他人都不给她听。
当时的他站在医院暖黄的灯光下,现在的他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当时的姜文希泣不成声,现在的夏闻远没有一滴眼泪。这让姜文希很是不解,他不该哭吗?夏闻远本不该是个冷血的人啊?难道他根本不伤心?她透过自己的眼泪看着围绕着的几个夏闻远,想了又想,觉得即使他没有哭出来,也要代替夏叔叔给他个拥抱。
毕竟,夏叔叔做不到了。
夏闻远已经完全懵掉了,他想不明白,两周以前,他还坐在教室里想着下课之后要和希希一起去偷吃炸鸡,最好这次不要被奶奶发现,一旦被发现,估计就要再吃一周的胡萝卜。然后,世界风云突变.....
爸爸.....走了?他不知道,因为爸爸没告诉他自己走了,那个躺在那里的人一定不是爸爸。他跟姜文希一次一次说起自己的爸爸,想提醒自己他一定还在,他能到哪儿去呢?
两天,三天......他看着爸爸的照片,一直都没有等到他的出现。妈妈每天都会过来跟他讲话,可他偏偏不想跟妈妈讲话,他只想爸爸。
有一个哲学命题,很多人都问过他,如果爸爸妈妈掉到了水里,是会先救爸爸还是先救妈妈,他回答说妈妈,因为爸爸会游泳,而且很可能他会自己把妈妈救上来。
问的人接着说,如果爸爸妈妈都不会游泳呢?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爸爸在旁边路过,说了句,“那肯定先救妈妈啊!因为你如果先救了爸爸,如果你妈妈有什么好歹,你爸会打断你的腿。”
他像爱妈妈一样爱着爸爸,明明没有分别。可是就因为爸爸先走了,所以夏闻远最爱的人突然变成了爸爸,妈妈在身边,而他在想爸爸。
命运生气了,它对于夏闻远这种行为很是愤怒,也可能是为他的妈妈鸣不平,于是,又带走了他的妈妈。
妈妈就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睡着了。当初他看到姜文希的妈妈也是这样,只是他当时不明白死亡,其实也并不理解姜文希为什么难过,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她是可怜的,她拥有一个很差劲的妈妈。他从未想过,姜文希也许有几分是因为再也见不到妈妈而难过。
他就这样呆坐着,脑中想过许许多多,如果爸爸妈妈掉到了水里,或许还有一个选项,他既然肯定救不上来任何一个,那就跳下去陪他们,一家三口只要在一起就好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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