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全之策。
姜文希全然不知夏闻远脑中的这些,她想迈步上前看看林阿姨,也想去抱抱坐在椅子上发呆的夏闻远,可是又一个都不想做。
她有些累,什么都不想做。
他们都累了,死亡过早地出现,在他们甚至不能完全理解死亡的年纪。婆婆已经打电话回来了,看着夏闻远的眼神里都带着许多的可怜,和她对视的那一眼,姜文希就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弹跳起来,她跑到夏闻远身边,靠着他坐定,狠狠瞪了婆婆一眼。
夏闻远从来就不是被人可怜的那一个,所有人都围着他,家庭美满,父母相爱,经济富足,聪明可爱……似乎是上天的宠儿,天生就该幸福。
这样的人如果堕入泥潭……姜文希曾经想象过,如果自己出生在夏叔叔家里,会是怎样的幸福,却从未想过这样的幸福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后来,她才明白,所有的幸福都不堪一击,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如此珍视那来之不易的一点幸福。
夏闻远开始不吃饭,婆婆每天都变着花样的做出许多吃食,尽管这两个孩子与她并没有丝毫的关系,尽管还被照顾的小丫头狠狠瞪了一眼,可是她活了这么久了,见过丧母的幼子,跟父亲刚刚去世的少年打过交道,也见过刚刚结婚就双双殒命的伴侣……她活得太久了。
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
只是,这样小的娃娃以后还有太长的路要走,本该陪他最长的路的人离开了,可该怎么办呀!再苦再难还是要活下去的,这是她这个活了许久的人仅存的生活哲学,缝缝补补又是一年罢了。
不再像以往那般多话,夏闻远坐在角落里,不说话,婆婆说,他的魂儿已经被带走了。姜文希认认真真瞅着失了魂魄的男孩,摄魂怪来过?她陪着他的躯壳,等着他的灵魂回来,他的幸福就在她的手里,无数的影像都在提醒着他们,这个家庭曾经多么幸福。
直到爷爷奶奶风尘仆仆来到他们面前,姜文希抬头看着两位老人,在触及到他们两鬓的斑白的时候,眼泪流了下来。夏奶奶去年过年时还跟孩子一般在奶奶面前炫耀着自己的黑发,他们没有忧愁,夏闻远除了不好好吃饭之外听话的紧,儿子儿媳不用自己操心,事业有成,自己又不用工作,衣食无忧…..他们本到了安享晚年的年纪。
姜文希很少去哭,在夏闻远面前也不用哭,她只需要假装要哭,夏闻远就会乖乖束手就擒,但是现在,她的泪真实的落下来,夏闻远也没回头。
夏奶奶抱住夏闻远,婆婆跟她讲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夏爷爷在窗边抹眼泪,姜文希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她的伤心很真实,但是却没有立场。
没有人能够唤回夏闻远,他真的像是失去了魂魄,夏奶奶甚至都去了寺庙,求了神佛,也没能唤回他来。
她跟着夏奶奶一起去的寺庙,爷爷在忙着后事,要忙碌的事情总有很多。傻平在佛前坐了许多年,她也没见过他拜过那座已经破落的佛陀,但是踏入一个新的寺庙,旁边的夏奶奶很是虔诚,姜文希抬头看着不同于破庙里面的金光闪闪的佛像。
如来佛祖吗?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佛,为什么众生却如此艰难?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为什么总是如此的人生?
她还是跟着夏奶奶一起跪在佛前,祈求着如来佛祖能还回那个夏闻远。
走出寺庙的时候,正午的太阳刺眼,墙头的凌霄花傲立,地上的红花已经晒蔫。
止不住的难过,有些人的花儿落了,尽管还有许多花傲立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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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招魂
凌霄花,很多人用它来赞美母亲,也有很多嘲讽她的高傲,可是不管人类赋予她什么意义,她只是盛放着,然后凋零,等待着再次盛放。
姜文希想到破庙,那里也有满墙的红花,傻平的书写完了吗?
西天佛陀并没起到用处,夏奶奶求来写在黄纸上的符咒,在夏闻远枕边烧成灰烬,她面向西方,认认真真拜了三拜。
然而他还是那副死样子,姜文希每天都能听到夏奶奶的叹息,那种长长的带着许多郁结的叹息,一口气里藏着许多的情绪。
肉眼可见的,夏闻远瘦了,他每天只是被夏奶奶逼着喝些米汤,吃点儿青菜,一点儿都不香,似乎吃的是嚼不烂的木头。
他可是能趁他们在纸上下五子棋把刚刚烤完的许多地瓜偷吃的只剩三个的夏闻远啊!那一次,他放了一天的臭屁,身边人都是绕着他走的。
奶奶跟她打电话,并没有训她,只是让她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要让大人知道,这样的行为太危险,奶奶的声音也低沉下去,仿佛每一个字句里面都注满了千斤的铅水。
死亡像是一张大网,无人可免,所有人都被笼罩的阴影压住,逃无可逃。
夏闻远居然不再想念阳光,姜文希看着每天闷在房间里的他,觉得这样实在不是夏叔叔希望看到的。
她趴在窗边,无聊地玩着那个四四方方的魔方,“夏闻远,你真不打算跟我讲话了吗?”
没有回答。
“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不然会闷坏了的。”
没有回答。
“要不,你要是不想走路的话,我背你出去?”
还是没有回答。
姜文希重重放下魔方,回头看着打不起精神的夏闻远,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两步抢过他手里的相机,“你不出去是吧!不理我是吧!你等着,我这就把它扔掉,看你还理不理我!”
夏奶奶端着骨头汤正要走出厨房,就看到小丫头抱着个什么东西从孙子房里跑出来,然后风一般跑出门去,自己那闷了许多天的孙子却晃晃悠悠在后面跟着跑了出去。
这几天她废了许多力气,都没能让孙子起来走一走。
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俩孩子又要去哪里?姜文希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夏奶奶,我们出去锻炼身体,一会儿就回来!!!”
姜文希跑的飞快,时不时停下来等一下已经气喘吁吁的夏闻远,虽然不知道去往哪里,但是至少让他起来运动一下。
她倒退着跑,眼睛盯着停下来喘息的夏闻远,然后一个趔趄,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倒下去的时候,紧紧抱着那个相机,如果真的摔坏了,恐怕夏闻远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被撞的阿姨摸摸她的头,“撞疼了吧?快看看,有没有摔坏呀?”
夏闻远摇摇晃晃奔过来,急忙从她手里夺过相机,查看有没有被损坏,姜文希被挤到一边。
相机里一张张带着笑意的照片闪过,姜文希看着夏闻远从焦急回到难过。
“你是林老师的儿子?”阿姨蹲了下来,为夏闻远理了理衣领。
“您认识林阿姨?”姜文希注意到夏闻远的眼眶渐渐泛红。
“是啊,林老师是我的带教老师。”她的手一直没有离开夏闻远,“你们两个干嘛呢?”
“夏闻远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门,我就抢了他的相机…..”姜文希顿了顿,“不怪他,他太伤心了。”
姜文希看着阿姨好看的手指在夏闻远的背上摩挲,“这样呀,小远,你想不想跟阿姨去妈妈工作的地方看看呢?”
夏闻远擦相机的手缓缓停止,抬头,慢慢点了两下头。
牵着夏闻远的胳膊上车,他还在紧紧抱着相机,姜文希把后座上的一箱药品递到前面,“阿姨,远吗?”
“不很远,一会儿就到了,你是林阿姨的?”她启动了车,系上安全带。
“我?”姜文希挠了挠头,转头看了眼夏闻远,“亲人。”
这是一片废墟,在这场大地震中,一切都变了。
夏闻远抱着他的全世界默默跟在后面,但这次,他不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开始看向周围。四处都是倒塌的房屋,原本的高楼大厦多么气派,废墟上穿梭着还在搜救和处理建材的解放军以及医护人员。
“小郝,你不是代表医院去林老师家了吗?怎么这么快回来了?这是?”戴着眼镜正在指挥抬送药品的男人走了过来。
“林老师的孩子,小区门口碰见的。”
身边的人突然都围过来,连同一些正在遛弯看看有什么能够帮忙的病人,有人开始啜泣,“这…这就是林医生的孩子?”
“你知道吗?你的妈妈,是个大英雄!”
“我们都好想你妈妈啊!”
手术室的门口放着一捧一捧的鲜花,夏闻远看着满眼的鲜花,一个头上抱着纱布的男人突然冲过来,姜文希下意识护在他的前面,他突然想起在小城的医院,那天,姜文希也是这样护在爸爸的前面。
女孩的胳膊伸开,像是护崽的小母鸡,却很快尴尬地发现男人只是跪了下来,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动作。
“对不起…..你妈妈是为了救我,才…..”他揩着眼泪,“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妈妈!”
姜文希默默放下了自己张开的双翅,夏闻远的眼眶更红了,但是他还是嗫嚅着出了声,“没…没关系。”
姜文希默默陪着夏闻远在医院里坐着,小郝阿姨去忙了。夏闻远的眼眶红的像要滴血一样,背影看起来很是孤单。
她站了起来,径直走了过去,是时候还债了。
夏闻远终于哭了出来,他的灵魂渐渐归位。
很久很久以前,妈妈在办公室里笑着问他以后要不要做医生,他斩钉截铁地拒绝,打针有什么好玩的。
在这里认识妈妈的人不少,刚刚小郝阿姨带他们四处逛着,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会摸着他们的头,道声想念。
还有那漫无边际的鲜花,那重重的一跪……
曾经姜文希问他要不要像妈妈那样,他也说,不要,因为怕疼。
可是现在他好像没那么怕疼了。
他哭到几乎要呕出自己的心肝来,姜文希也跟着他哭,直到哭声被肚子的叫声打断。两人擦擦眼泪,姜文希拉着夏闻远的手去找小郝阿姨。
废墟里,一位解放军叔叔正在搬着那些折断了的水泥石砖,手上已经满是老茧,姜文希在路过的时候总是觉得这个背影很是眼熟。
拿着盒饭回来的时候,才看清那张已经晒得黝黑的脸,赫然是和姜辰长得有些相似,只是一个是黑包公,一个是小白脸。
夏闻远悠悠开口,带着些没吃饭的虚浮,“姜辰哥哥你都不认识了?”
姜文希端着盒饭猛然回头,“你怎么知道的?”
“火车上你不是发烧嘛,当时火车被地震还是滑坡什么的给弄停了,然后就是解放军叔叔们来帮忙铲开的,我当时去找人帮忙,正好碰见姜辰哥哥在跟列车员商量该怎么处理前面的大石头,他黑了许多,我都没敢认,还是他帮忙把你送到了车站….”夏闻远还没说完,手中就多了两份盒饭。
姜辰正在认认真真完成着自己的任务,就看到一个小姑娘穿越尘埃蹦蹦哒哒地朝自己跑过来,尘土落下之后,他才看清长高了许多的姜文希。
“啊哈!小丫头!”姜辰高高举起了傻乐着的姜文希,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又把她重重放下,“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听话!我都不敢自己走这么远的路,你倒好,学会了自己离家出走了?你也不怕被人拐走?要不是遇到我,你发烧都没人管,知道吗?”
姜文希睁眼看着这个不但变黑了还变得跟自己不是一个战线了的臭屁哥哥,伸手揪住他的脸,“哥,你咋变成这样了?”
“啥样?我变啥样了?不还是像以往那般帅气,几年不见,你哥我是不是更帅了?哦对了,你等等!”姜文希看着眼前开始捋袖子的姜辰,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果然,他秀出自己的肌肉,“看!看看你哥我的肌肉,是不是更帅了!”
“是是是…..”一如既往,姜文希暗暗翻了个白眼,果然是狗改不了…..
夏闻远在身后提着盒饭,“姜辰哥哥好。”
“好好好,哎,你俩咋在这儿啊?”他并没有见过夏闻远妈妈,只知道他们家在成都。
“夏闻远妈妈在这儿工作。”
“哦?那我可得去拜访拜访,夏闻远,你妈妈嘞?我可得贿赂贿赂她,让她对我家姜文希好点儿。哎哎哎啊,你这小丫头拧我干什么,我在为你着想哎!疼疼疼啊!”
“夏妈妈去世了。”姜文希极小声地说。
姜辰愣住,“那位…那位刚刚去世的林医生,是你妈妈?”
夏闻远端着盒饭,点头。
姜文希看着自己的哥哥,刚刚还在秀肌肉的不靠谱的哥哥,他突然站正,俯身向着夏闻远鞠了一躬,“你妈妈是好样的。”
再次相见,姜辰还是原来的配方,但是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你们等等我,我先忙完任务,然后请假带你们俩小鬼去吃点儿好吃的,顺便去看看爷爷奶奶,可以吗?”
姜文希看向夏闻远,后者点头,“我给奶奶打个电话先。”
角落里的姜文希观察着这个黑炭一般的男人,干活手法熟练,丝毫不拖泥带水,这还是她那好吃懒做没脸没皮的哥哥吗?
而这种强烈的好奇在跟着姜辰坐上了那辆很帅的越野车的时候达到了巅峰,他熟练的挂挡、油门…姜文希被唬得大气不敢多出一口。
“咋了,就两年没见你就不认识我了?姜文希,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白眼狼啊!就这样你还说给我和你嫂子买船?”
“….”
姜辰从后视镜中瞅到后面俩小孩,一个面无表情看着窗外,一个满脸探究欲言又止,“你是要急死我吗?姜文希!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咋两年不见这么磨磨唧唧的了呢?”
“我可不可以看一下你的手?”姜辰困惑地回头,趁着刚刚起步,在发动机的声音中递过了自己的右手。
小姑娘瞅都没瞅一眼,“不是这一只,那一只。”
“哦。”他右手握住方向盘,左手往后递,“给你,咋了,你还学会把脉了?挺能耐啊你!”
姜文希在瞅到腕口那两颗小窝的时候,立马确认了,这就是她哥。她小时候一口咬上姜辰的手腕死活不撒口,给他留下的光荣印记还在呢!于是脸上的探究不带铺垫的转变成臭屁,“哥!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奶奶也可想你了,姜文博都会说话了,估计等你回去就能跟你斗嘴了。”
“可别,我有你这么一个小祖宗跟我斗嘴就够受的了,再来一个我哪吃得消啊!”
“你放心,我能帮你治他,我一根手指头就能给他干个大跟头。”
“我放心,我当然放心,就你这小丫头,不跟大人说就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还有啥你做不到的。”
路边的各种小吃店闪过,锅盔、串串、麻辣兔头….姜文希在看到那一家冯氏火锅店的时候,心里一咯噔,那好像,是上次来成都,夏叔叔带她来吃的。
还好夏闻远看不到这边。
“哎,哥,我们要去吃什么?要不我们去吃串串吧!”
姜辰看了一眼背后两个活得比大人还沮丧的孩子,“坐稳点哈,我们就吃串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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