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鹞正守在门外,见她出来,便顺势提醒道。
“奶奶,天色不早了,您该用膳...”
“晚一会儿再用。”
苏黛月眸静谧,低柔打断她,并吩咐道:
“你守着门,我不唤,别让任何人进来。”
青鹞静静看着她,继而轻点了点头。
“是。”
苏黛重新将门合上,转身快步走到床榻前,踢掉鞋子在榻上平躺下,缓缓阖上眼睫。
十指捏印,心念凝聚。
江水,峰峦,船杆,蓑笠,渔船,黑暗...黑暗...
‘阿逢’
不知多久,苏黛在静谧心念中逐渐昏沉。
下一瞬,胸口猛地一阵窒息,她大喘口气咽下一声惊呼,猛地睁开眼,只剩满目黑暗。
“阿逢!”
‘唔...唔唔...’
“什么动静?去看看。”
光线刺目,苏黛所能视见的画面十分模糊,只剩听觉清晰。
“喂!安静点儿,再闹腾就踹死你。”
‘唔~’
“还出声!”
“快盖上,来人了...”
“不行靠岸吧?这沿途都躲几遭了?怎么水上搜的越来越紧?”
“怕什么?你一个‘聋子’,我一个‘哑巴’,这么小一艘破船,一目了然,能是他们要找的人?那小子怎么样?”
“没事儿,老实了,那咱们继续上行?”
“就我们俩,还是别乱折腾了,就这么着吧,反正都已经避开几次了。”
“那到了宛城怎么办...”
说话声渐消,苏黛眼前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阿逢,别怕,别去惹他们...’
苏黛能感受到苏逢的惊骇与困惑,他一定以为是自己糊涂了,但她没法再多言。
因为她已经受不住苏逢眼下的憋闷与难受,猛地翻身坐起,念力也因此中断。
她抚着胸口喘平气息,心也稍稍安定下来。
“青鹞!”
房门应声而开,青鹞快步走进门,先禀了一句。
“奶奶,刘达一刻钟前刚赶回来。”
苏黛胡乱点头,又加快语速告诉她。
“还在江上,他们躲过几次搜查,是两个人,装作一个聋子,一个哑巴,快给二爷送信。”
青鹞点点头,赶忙扭身快步奔出屋子。
苏黛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下重重沉叹一声。
最怕是这样,人多了,就会糊弄交差。
偏偏对方还是装作残弱人群放松人的警惕,怕是那些大兵便是拦住了这样一艘小破渔船,也未必会仔细查问。
说不定,那两个装聋子和哑巴的,面对查问,一顿胡乱比划。
双方无法沟通下,大兵们也就不耐烦地掠过了。
苏黛纤眉浅蹙,扶着腰侧挪身下床,脚刚沾地,便突觉肚皮一阵紧绷。
她瞬间僵住身形,搭在床沿的纤细素指缓缓握紧。
好在只是几个瞬息间,腹部的异常便渐渐缓解。
等青鹞再次进来时,她自觉已经恢复如常。
苏黛心下稍稍安定。
青鹞上前扶她起身,低声说道。
“好在刘达回来的及时,属下让他去给二爷安排送信儿了,奶奶,时辰不早,您可不能再推脱用膳。”
苏黛一手搭在她腕上,一手捧在高耸的腹侧轻轻抚摸,菱红唇角浅浅一弯。
“好,用膳吧。”
青鹞扶着她自里屋出来。
苏黛坐在桌前安安稳稳用完膳,期间神色如常。
膳后,朴妈妈带人进来收走碗碟,青鹞上前递上一盏茉莉花苞茶。
苏黛接过抿了一口,便听青鹞浅笑道。
“奶奶看起来安详许多,相信天亮之前,二爷便能找到小逢爷了。”
苏黛闻言掀睫看她,淡淡牵了牵唇。
“人没找回来之前,便没法彻底安下心,不过眼下,倒是可以稍稍松口气了。”
话音刚落,便见堂屋垂帘一掀,沈环汐裹着狐裘披风,低头走了进来。
“二嫂。”
苏黛搁下茶盏,“你怎么来了?”
沈环汐走上前,见她要起身,连忙伸手扶她,脆声解释道。
“奶奶不放心,二哥今晚又不在,我陪着你吧。”
苏黛轻轻握了握她手,菱唇浅弯,提脚离开位子。
“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岩柏院里这么些人守着,我安安稳稳在屋里呆着呢,哪儿也没去。”
“你可别装沉稳了,小逢哥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连我都揪心了一整天。”
沈环汐扶了她往里屋走,口中低低说道。
“我午后去苏家看过婶娘了,那边有二哥的人守着,婶娘好好在家里呢,你也别担心。”
至于冯岑月交代她,千万不能告诉苏黛小竹惨死的消息。
沈环汐是一句都不敢提。
她看着被所有人瞒哄的苏黛,心里一阵阵酸涩。
也不知是替死去的小竹难过,还是替毫不知情的二嫂心酸。
毕竟这种事,早早晚晚,二嫂都是会知道的。
只期望小逢哥平平安安被找回来。
这样,至少能让二嫂知道小竹死讯之时,心里稍稍有个安慰。
......
第287章 仿佛有什么在腹中翻天覆地的搅
苏黛这两日的心境,这会儿才有个短暂的稳静,自然也没特意观察沈环汐神色里的异样。
她提脚跨进里屋门,唇角淡淡牵了牵,缓声低语道。
“难为你还有心,替我去看望我娘,她现在一定不敢来见我,怕刺激着我...”
‘嘶~’
话说到一半,苏黛腹中一阵扯痛。
她眉心紧蹙,猛地顿住脚。
沈环汐一愣,随即满脸无措惊慌。
“二嫂...”
身后的青鹞也跟着慌神,赶忙上前两步扶住苏黛。
“奶奶?”
“我还好。”
苏黛抬手示意,长舒了口气,一手轻抚腹侧,口中喃喃自语。
“没事,没事的...”
沈环汐看她反应,可不像是没事。
她头皮一阵发紧,双手架在半空,却不敢再碰苏黛,唇瓣也哆嗦了一下。
“我...我让人喊大夫来。”
“不用喊大夫。”
苏黛细声唤住她,半个身子借力在青鹞身上,忍过腹间一阵阵的下坠紧缩感,黛眉月眸间的神情尚算柔和安宁,侧脸看向沈环汐。
“环汐,你还是去跟朴妈妈说,我怕是要生,让她,让她派人快请稳婆...”
“啊?!”
沈环汐彻底懵住,慌手慌脚地抖着嘴唇,在原地踱了两步,差点儿没辨清方向。
苏黛看着她,竟然还忍不住牵唇笑了,握住她手腕安抚起来。
“别慌,别慌。”
青鹞扶着苏黛,气乐焦急,等不及沈环汐反应,朝屋外喊起人来。
“朴妈妈!朴妈妈!”
沈环汐欲哭无泪,拎起裙裾转身就往外跑,嘴里一迭声喊着:
“朴妈妈!快找稳婆,我二嫂要生!”
整个岩柏院因为这一声声喊,而彻底喧闹起来。
苏黛在这片喧闹中被青鹞扶上床榻,腹中又是一阵紧缩牵扯的疼痛。
夜幕深沉,帅府里灯火通明,喧哗声起。
不出两刻钟,所有人都陆续赶到了岩柏院。
沈老夫人被余嬷嬷扶进门,急的捻佛珠的手都在颤抖,嘴里念叨着:
“这不到日子啊,这不到日子啊,我就知道,就知道她得急出事儿来...”
沈大帅后脚跟进来,闻言浓眉紧皱,抬手示意她噤声。
“这种事,换谁谁不急?母亲别慌,还是坐这儿等着吧,我已经让老李亲自去找子顷了。”
余嬷嬷赶忙将老夫人扶到位子上坐下。
沈老夫人听了沈大帅的话,还忍不住骂:
“这个冤家!偏偏这个时候不在!”
胡满华立在一旁听了,鼻息间无声轻嗤,“他在又有什么用?还能替他媳妇儿生?”
沈老夫人怒瞪她,没压住火儿呲嗒了一句。
“你能不能别说风凉话了!”
“我...”
“你闭嘴!”
沈大帅厉斥一声,打断胡满华欲要张口的话,随手一指旁边的位子,“老实坐那儿呆着去,少添乱!”
胡满华脸色越发难看,一甩袖坐到了一旁。
二姨太和沈环溶默默立在堂屋一旁,充当木桩子,没敢吭声。
场面虽是乱了一阵儿。
但好在苏黛一心念着要把孩子平安生下,强迫自己要镇定着。
她不哭不叫,旁人的情绪就都很快稳下来。
有朴妈妈和余嬷嬷这两个经验老到的在旁指挥,很快屋子里就井然有序起来。
与此同时,远在江面上亲自乘船搜人的沈二爷,正一手扶着船舱舱壁,闭目不动。
朴淞立在甲板处,正回身走过来要禀话,才发觉沈二爷面色苍白,额际布满冷汗,似是正在承受什么难掩的痛楚。
朴淞面色骤变,慌忙伸手要扶他。
“二爷!您怎么样?”
沈二爷一抬手挡开他,语气沉哑冷戾。
“不必管,继续指挥搜人。”
“二爷...”
“去!”
朴淞担忧的看着他,眉心紧紧皱成川字,踌躇欲语。
终究不放心地劝道,“属下跟刘良继续盯着,二爷先乘船回岸上歇一会儿吧。”
沈二爷浓睫垂敛,月色下的面阔冷白峻厉,久久未应声。
夜色中,朴淞看不清他面上神色,只看到自家二爷撑在船舱舱壁上的手骨节紧绷,手背上筋骨凸起,整个人都似在隐隐发颤,连眉额前垂落的一缕碎发都在不住颤抖。
似是再也承受不住,沈二爷身形兀地下滑。
朴淞面色惊骇,下意识慌忙伸手扶他,“二爷!二爷…”
沈二爷反手紧紧握住他手腕,低哑的声线断断续续自口中拼出来。
“别…声张。”
隆冬江面,夜寒彻骨,两岸峰峡间似有凛风的凄楚呜咽声,只钻进朴淞耳膜里,惊起他满身的冷汗。
不声张?
苍天爷!
二爷这不声不响地,突然像是受了暗伤似的,他怎么能做到波澜不惊地不声张?!
这难不成是什么绝症隐疾,犯的如此令人猝不及防?
朴淞慌得脚踝都在抖,“二爷,您这是怎么了?身体不适?啊?属下送您上岸就医...”
沈顷面色惨白,胸腔里心跳如雷,五脏六腑都在绞着痛,身上军装怕是都湿了大半。
他始终阖着眼微垂首,眉心紧皱,苍白的面色和低垂颤抖的额前碎发,无处不在透漏出,他此时正闷不吭声地忍受着身体内的剧烈痛楚。
他怎么了?
沈顷牙关紧咬,心头细微抽搐着,咽下卡在喉间的苦笑。
此刻身体感受格外煎熬,仿佛有什么在腹中翻天覆地的搅。
分明不是他怎么了。
而是他的黛黛在承受这份痛苦。
除却她提前临盆,想不到还有别的原因。
他眼下的确是归心似箭,但是或许,或许苏逢就在离他不远之处。
倘若因为他的归去,而错过苏逢,他无颜面对苏黛,更无颜面对他们的孩子。
朴淞急的慌了神,转身大喝:
“来人!快撑船来!”
“朴淞...”,沈二爷扣着朴淞手腕的手紧如铁钩,他靠坐在船舱前,一把将朴淞拖到近前,声线嘶哑不继,“继续找人!”
“二爷!属下继续找,您先回去寻医就诊!”
“爷没事...”
“二爷!”,朴淞低吼一声,眼底布满猩红。
沈二爷头抵向后,仰面阖眼,长呼一声,声线冷沉坚持。
“爷没事...,一定要将他活着带回来...”
沈顷眼睑缓缓睁开,远眺幽黑无际的夜幕,额角青筋凸起,心头的抽痛和酸楚渐渐漫上眼底。
“快找,再快些!”
朴淞定定看着他,咬紧牙关,语声暗哑。
“是...”
正待要起身去下令催促,却听身后远处突然传来渐起的喧闹声,如石落清潭,在夜色里逐渐渲染开层层惊澜。
“来人,快来人...”
“下水,别让他们跑了!”
“二爷!淞!在这儿,人在这儿...”
......
第288章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要生了!
岩柏院
自打亥时余嬷嬷自里屋出来,告知众人说苏黛胎位不正。
这后半夜里,所有人都没敢打个盹儿。
沈老夫人坐在正位,捻着佛珠的手都不曾停过,始终阖着眼低喃诵经,饶是如此,都能从她一声声的呼吸中,听出她心绪浮躁不宁。
胡满华也没了心思冷嘲热讽,时不时就起身走进内廊去,立在里屋门外观望一番。
二姨太和沈环溶,杵在一旁不敢出声,生怕惹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的沈大帅发火儿。
唯有沈环汐,心焦不安一刻停不住,一会儿到里屋门外听听,一会儿奔出前院敞庭去,等等沈顷回没回来。
如此煎熬着,两个时辰也过得飞快。
然而彼此等在外头的所有人,苏黛根本无心琢磨自己煎熬不煎熬。
她被两个稳婆摆弄着,一心只念着肚子里的孩子,一心只想能将孩子平安生下来。
只要他能平安。
那她被如何摆弄,即便是身上衣裳不知何时全都浸湿,也不觉得有多痛楚难熬。
天蒙蒙亮之际,沈环汐在敞庭里,总算等到了疾驰而归的洋车。
后车门一推开,她便又惊又喜地扑上前。
“二哥!”
车里的人长腿杵地下了车,沈环汐看清他的模样,面上惊喜的神色瞬间僵了僵。
只见沈顷容色苍白,神容憔悴,额发凌乱,唇瓣干裂,像是大病初愈,又像是久旷成疾。
他眼梢淡扫沈环汐一眼,军靴提步,长腿迈开,健步如飞地往后院的方向走。
沈环汐恍惚眨眼,赶忙转身追上他,上到回廊,便听见一声声线嘶哑的询问。
“黛黛怎么样?”
沈环汐下意识抬眼看他,话没过脑子,就如实回道:
“稳婆说胎位不正,余嬷嬷说怕会难产,二嫂她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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