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出口,她猛地反应过来,顿时不知所措地咬住舌尖儿。
正欲斟酌着,再说两句乐观些的话,却未及开口,眼前的沈顷已经长腿阔步越走越远,到最后,竟是稳重尽失的跑了起来,转眼就消失在廊道尽头。
沈环汐怔怔瞧着,只觉朴淞自身边快步擦肩而过,她赶忙提起裙裾小跑着追上去。
一边跑一边侧脸问朴淞,“朴副官,我二哥是不是受伤了?他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朴淞步履飞快,闻言顾不得回她,敷衍了一句。
“遇上这事儿,谁脸色能好看?”
沈环汐噎声儿,走了一段儿,又想起什么,连忙追问:
“小逢哥呢?有消息了吗?”
朴淞眉头拧的死紧,心不在焉地回她。
“救回来了,就是人病了,正留在那儿医治呢。”
倒是二爷,只看了苏逢一眼,确认还活着,便丢下一句‘一定尽快医好送回来’。
而后不听人劝,大夫都没瞧一眼,就急着要赶回来。
要不是他跑得快抢到方向盘,二爷差点儿就自己飙回来了。
就他眼下这状态,路上还不定要出什么事儿呢。
朴淞一路脚步不停,心头阵阵腹诽叹气。
真是多事之秋!
奶奶偏这个时候又难产。
但凡出个意外。
这还不跟要了二爷的命似的?
岩柏院里,沈顷一路疾奔,身形冲进院门才稍稍缓下来,长腿箭步三两下上了台阶,一跨进堂屋,面瞧见满屋子的人头儿。
“子顷!”
沈大帅最先出声,他大步上前,拍了拍沈顷肩头,审视他憔悴狼狈的神容,拧眉沉声道。
“别慌,你媳妇儿还没生,你...你可受伤了?”
沈老夫人眼帘豁然睁开,扶着负手站起身。
胡满华也下意识跟着站起身。
沈顷心不在焉地摇了下头,顾不及看众人一眼,抬手挡开沈大帅,脚步不停往里屋的方向走去。
刚进了内廊,便听屋里一声急促痛呼。
那声音仿佛一根针刺进他耳膜,刺的他浑身失力,身形猛地一晃,仓促间一把撑住墙壁,才没腿软摔倒。
腹部绞痛如山呼海啸。
沈顷再也迈不开步子,就地跌坐在内廊里,听着屋里一声声失态的痛呼,生生咬着牙咽下冲口而出的闷哼。
沈大帅跟进来,就见他背抵墙壁坐在地上,满额大汗,脸色煞白如纸。
沈大帅心头一惊,慌忙大步奔上前,伸手要拽他。
“你你...你这是怎么了??啊?快起...”
沈顷手握成拳,臂弯紧绷用力下压,低低嘶哑的语声自牙缝里挤出来。
“别喊!”
沈大帅整个人僵住,维持着一手扶他的动作,半晌没动一下。
沈顷一把抽出手臂,眉宇紧蹙眼帘闭阖,背脊和后脑紧紧抵着身后墙壁,汗流如瀑顺着面颊直滑入脖颈间,军装的领口都被晕湿了一大片。
沈大帅立在一旁,看着他这副‘快要死了’的熊样,既焦虑又气怒,低着腰压低声斥道。
“你这是干什么呢?啊?赶紧起来去外头坐着...”
沈顷长舒口气,眼都没睁,只寒着脸态度坚定的摇了摇头。
沈大帅气结,伸手一指沈顷,“你...”
他是想骂的。
但屋里头苏黛正生孩子,他不得不将骂声又咽回去,以免令她分心。
气怒至极时,沈大帅猛地一甩手,“老子懒得管你!”
骂完,他转身怒冲冲的离开。
一路出了堂屋,瞧见立在廊下的朴淞,立时火气上涌,吹胡子瞪眼的厉声问话。
“他身上有伤?”
朴淞愁眉迟疑,摇了摇头。
沈大帅更加没好气,回身看了一眼堂屋里,气的口不择言。
“没伤还一副要死了的德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要生了!”
朴淞眼睫微颤,唇角隐隐抽搐。
“......”
沈大帅撒气似的瞪了他一眼,提脚下了台阶。
他到院子里冲李副官招手,点了支烟叉着腰抽起来。
朴淞垂手立在廊下,转脸看了看堂屋里,心底担忧着自家二爷的状况,可处在这时节这情景下,也只能默不吭声地等着。
里屋,苏黛挺过大半夜,直至天光放亮时,已经开始心气不顺,眼前眩晕,呻吟声也越来越缓,仅靠着那一口口参汤吊着。
血水一盆接着一盆自屋里端出来。
沈顷坐在内廊间,眼眸腥红,面如霜纸。
听着屋里稳婆一句句的安抚和鼓气,他强撑着站起身来,脚步不稳地靠近里屋门,额心抵住门扉,颤声开口,话语嘶哑。
“黛黛,小哥在。”
“苏逢回来了,他好好的,听小哥话,你也好好的...”
......
第289章 他媳妇儿生孩子,他晕个什么劲儿
沈顷伏在紧闭的门扉上,险些泪目失态。
他知道自己状态不好。
但他已经尽量提高声调,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样,以期能给苏黛传递一些安慰和支撑。
事实上,苏黛此时神智恍惚,整个人如同陷入溺水绝境般,根本也听不到他的话。
但不妨碍青鹞扑到床榻边,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
“奶奶,二爷回来了,二爷在门外等着您呢。”
“小逢爷也回来了,他好好的,奶奶您撑住...”
苏黛乌发潮湿凌乱,面颊和脖颈上漫布汗水。
她本就欺霜赛雪的肌肤,已经瞧不出丁点儿血色,唯有那双氤氲着水雾琉璃瞳眸,还能看得出些精气神儿来。
她听见青鹞的一遍遍复述,恍惚侧目看她,眼泪便自眼尾处滑落。
“小哥...和阿逢,都在...”
青鹞泪崩点头。
朴妈妈紧跟着接声,“在的,都在的!奶奶您撑着,二爷还等着看您和小主子,您千万撑住!”
苏黛胡乱点着头,胸口一阵憋闷,眼前眩晕感浮现,瞳珠又胀又疼。
她紧紧阖上眼,素指攥紧身上薄被,咬着牙关使尽了全身力气,额角与脖颈间的经络都因这份憋气用力的动作而逼的凸现出来。
紧随着,她承受不住骤然撕裂的痛楚,嘶叫痛呼声冲口而出。
房门外,沈顷倚在门扉上的身姿骤然下滑,直直跌跪在地板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因响声太大,又伴随着苏黛格外尖锐痛楚的一声嘶叫,惊动堂屋里的所有人。
胡满华当先快步奔进内廊。
沈老夫人也慌忙扶住身边侍婢的手站起身,追着胡满华脚根儿往里走。
二姨太领着沈环汐和沈环溶,紧随其后。
几人方踏进内廊,正面色各异地望着跌坐在房门外的沈顷发怔,便听一声洪亮的婴啼瞬间划破寂静。
“生了!”,胡满华一抚掌,眼底也难掩喜色。
沈老夫人听着一声接一声的婴啼,不自禁露出笑脸,立时双手合十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身后的二姨太母女和沈环汐,也是喜不自禁。
沈大帅听见婴孩哭声,紧忙转身奔进屋,到近前伸手拨开一众女眷,大步走到房门外。
他脸上喜色还没来得绽开,就被跌坐在脚边一动不动地人给扫了兴。
沈大帅眉心一拧,抬脚踢,“别在这儿丢人现眼,赶紧起...”
‘咚――’
只见沈顷身形一歪,栽在了地上,眼帘紧阖,早已经不省人事。
沈大帅语声戛然而止,脸色大变,立时蹲下身将人扶起,回头瞪着眼冲人怒吼。
“快!快来人!”
“子顷~!”
沈老夫人一声惊呼,捻着佛珠的手捂住胸口,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老夫人,老夫人!”
“二哥,奶奶...”
李副官和朴淞闻声奔进来,眼前场面,就已经彻底乱了套。
晚来一会儿的杜淮宴和杜聪主仆俩,默默立在堂屋一角,听着众人忙活。
杜淮宴目不能视,面上不由掠过一丝困惑,歪头问扶着他的杜聪。
“怎么回事儿?怎么听着像是,老夫人和沈二...”
这生孩子的,不是苏黛吗?
杜聪抻着脖子往里望,眼巴巴看着屋子里的人忙活。
一会儿,朴淞跟李副官一同扶着沈二爷出来了,沈二爷不省人事。
一会儿,大帅夫人和二姨太连带两位小姐,围着不省人事的沈老夫人去了偏屋。
杜聪默了默,压低声回道:
“大爷,好像是,沈二爷晕了,沈老夫人也晕了。”
杜淮宴一侧眉梢轻挑,神色温淡的转过脸,喃喃低问:
“这孩子听着哭音高亢,难不成,是苏黛不好了?”
杜聪又观望了一会儿。
见沈大帅抱着个小襁褓自里屋出来,喜得嘴角都裂开了。
跟在他身后的稳婆一通点头哈腰的谄媚,侍婢们也是各个儿面带笑颜。
这气氛喜气洋洋的,不像是出事儿了。
于是偏头如实回道,“应该没吧,这一个个儿笑的,嘴角都到耳根儿了。”
杜淮宴闻言面露纳闷之色,眼睑微眨,牵唇低笑,语气悠然乐呵。
“既然没事儿,那他媳妇儿生孩子,他晕个什么劲儿?”
沈二够出息的~
杜聪听罢,匆忙垂下眼,努力压了压上扬的嘴角。
明明帅府里众人,是经历了挺惊魂动魄的一日。
但不知怎么的,他们看来,怎么还又喜感又温情。
......
苏黛在满屋扑鼻的木香中醒来,先感受到的是神智逐渐回笼,而后是精疲力尽,以及私处的隐隐作痛。
但这种痛,比之先前她满怀决绝和不甘的那竭力一努,简直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她浅浅呼出口气,缓缓睁开眼帘。
床帏高悬,屋内灯光昏暗,她先看见的,是冯岑月疲倦困乏的睡颜。
她娘支着头守在床榻边,屋里悄无声息,苏黛看清她鬓间浅浅的几丝白发。
她口中干苦,喉间艰涩,没忍心出声,怕惊醒她娘。
阿逢失踪的这几日里,她娘定是心急如焚,日夜不敢阖眼的。
苏黛盯着她看了片刻,继而纤密的眼睫轻眨,视线越过冯岑月身侧,看向伫立在里屋房门前的竖屏。
不知怎么的,她似乎隐约听到糯糯咦吭的婴啼。
苏黛不自觉牵唇,眼巴巴望着竖屏的方向。
不过片刻,房门就被人推开。
未等苏黛看见进来的是谁,冯岑月已经瞬间被这动静惊醒,迷迷糊糊下意识替苏黛掩了掩被角,不经意抬眼,便对上苏黛清黑浅弯的月眸。
“娘。”
冯岑月动作一僵,继而兀地站起身来,满眼欣喜俯身凑近,视线打量着苏黛神色,小声关怀道。
“醒了?觉得怎么样?身子还难受吗?哪儿疼?”
“奶奶醒了?”
苏黛噙笑侧目看去,是朴妈妈立在竖屏前,见她醒来,满脸笑意轻轻抚掌。
“太好了,老奴去知会二爷...”
话没落地,人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屋里只剩母女俩,苏黛浅笑盈盈看向冯岑月,见她眼眶通红,轻声问她:
“我记得青鹞说,阿逢回来了,阿逢怎么样?”
冯岑月扁嘴落泪,抬手抹了把脸,哽咽道。
“你还管的着他?他...他怎么也比你好,你可是刚从鬼门关回来...”
苍天爷!不如割她一块肉的好!
这怎么事儿都让她们家摊上!
一想到苏黛难产了一日一夜,拼着命生下的那孩子,她至今还后怕的不得了。
苏黛听她说话都将苏逢撇在一旁,便知他定是没出什么事。
她心安下来,唇边笑意便深入眼底,眉眼弯弯安抚冯岑月。
“你快别哭了,我好着呢。”
冯岑月掩嘴低泣,“你好个屁,你哪儿好你...”
苏黛被她逗乐,轻笑出声。
正此时,便听一道沉稳的脚步声快速而来。
......
第290章 普天之下,哪个男人能真正感同身受妻子临盆的痛楚?
苏黛侧脸,看向房门的方向。
男人颀长修挺的身姿转瞬绕过竖屏,出现在她视线里。
沈顷眼里只有她。
两人四目相对,他眉心动了动,加快步子走上前。
顾不得屋里还有旁人看着,他俯身便将苏黛搂进怀里,唇瓣贴着她额发一下下轻吻。
男人怀抱宽阔,足以将她揽个严实,但他力道却轻忽,似是怕碰疼了她。
苏黛脸贴着他脸,忍不住抿唇笑了,细声唤他。
“小哥。”
沈顷低嗯一声,搂着她一动未动,心底的后怕此时才渐渐被踏实安稳替代。
冯岑月在一旁看着,也没好再打扰夫妻俩,脚步轻移离开了卧房。
苏黛浅浅含笑,抬手轻拍男人坚实的后背。
“好啦~,我好好的呢。”
沈顷眼睫上的湿意尽数抹在她枕侧,稍稍起身时,眸底还是湿红的。
他抬手轻掩苏黛耳边鬓发,声线低柔。
“醒了就好。”
“大夫说你血气亏损的厉害,月子里要好好将养,不能下榻,你得听话。”
苏黛浅笑,温顺应声,“听话。”
沈顷与她对视,不由唇角也扬了扬,俯首轻抵她额头,在她唇上印了一吻。
苏黛只觉得他格外腻人,忍不住轻声失笑。
“快别闹了,一会儿人进来瞧见...”
听见她笑声,沈顷也不觉尴尬,反倒心底里更安宁了些。
“让他们瞧。”
苏黛哭笑不得,“我可不好意思。”
沈顷眸底印笑,没再逗她。
“饿了吗?爷喊人端燕窝粥来,一直煨着呢。”
“先给口热水喝吧,我嗓子疼的厉害。”
沈顷闻言,立即起身,走到桌前倒了杯热水端过来,扶起苏黛靠在怀里,一点点喂给她。
苏黛一边抿着杯中水,一边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扫量一圈儿,偏头问他。
“孩子呢?”
沈顷专注于给她喂水,闻言眉眼不动低清回道。
“在隔壁院里,许多人守着他,你不用挂念。”
苏黛无语失笑,轻嗔他一眼细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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