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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一言难尽...”
沈顷丢下手里被削尖的木条，拍了拍手上碎屑。
“慢慢说，不急。”
既然陆辞终于肯敞开话题，他们有的是时间耐心听。
众人在帐内依次落座。
陆辞垂着眼沉思了片刻，徐声开口。
“据说是自百年之前，有个外族人贸然闯入古族，还诱拐了家神女阿舒。”
“氏一门，最早之前，是与族中领袖岚氏一同创立的古族。”
“有族中老人说，氏代代只出一女，女诞母殉，传承的是先知神通，她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为辅佐大族长的神女，伴侣皆由山神指定。”
“到舒这一代，她十五岁的山神献礼仪式上，山神给出的预兆是，她要与族长岚泽成婚，这在过去几代神女中，神女与族长通婚，是从没有的事。”
“如此一来，一旦舒诞下女婴后亡故，下一代族长便会是她跟岚泽唯一的孩子，而那女孩子会传承神女的先知能力，还是岚氏的引梦控灵之能，还未可知。”
“两种能力的可能性，连舒自己也无法预测。”
“古族绝不能失去‘神女’，那等于被神明遗弃。”
“族中诸多门户家主，时常与岚氏族长意见相左，倘若再无‘神女’这个角色，从旁平调族长与其他门户家主之间的分歧，显然，对族群发展和领导不利。”
“时日久远，很容易令族群分化。”
“于是，那一代的族长岚泽，不得不在几位异姓家主的压力下，推迟与舒完婚的决策。”
“此事陷入僵局，所有人都想寻一个解决的法子，不敢冒险，也不敢违背山神的旨意。”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外族男人闯了进来，并在养病期间，与舒互生情意，舒决定离开古族。”
“这个决定，自然遭到了所有族人的反对，即便舒自己说，这是天神给予她的解决之法，也没有人愿意听从，他们只知道，不能失去神女，几百年来族人的族训便是永远不准离开黎山，现于人世，否则会给族群带来灾难。”
苏黛听到这里，忍不住轻轻摇头：
“古族人已族内通婚太久，不该再固步自封，如舒和岚泽这样的联姻，想必不在少数，各氏族间相互通婚，所诞后代只能传承父亲和母亲其一的异能，这样只会逐渐削弱每一族的能力。”
陆辞默了默，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继续说下去：
“舒不得已之下，设法，与那外族男子私奔了。”
“族长岚泽派出许多人去追踪，但舒有先知神通，总能先一步避开他们。”
“直到两三年后，散布在外的古族人找到了舒与外族男子的隐居之地，岚泽亲自追去，据说发生了争执，舒与那外族男子，一同丧命。”
苏黛与沈顷对视一眼，皆没有开口多言。
这只是古族人内部流传的故事，至于发生争执的那部分，苏黛猜测，她们所推测到的，说不定比古族族人知道的还多。
相信当时的族长岚泽，一定不会对自己的族人讲明，是他亲手烧死了神女。
陆辞的话还在继续。
“舒舍去族人而去的那一年，族中发生许多变故，所有人惶恐不安，更有人借寻找舒的机会外出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仿佛族中发生的所有异常事端，都能与天象不祥，山神降怒，以及诅咒相关联。”
“族长岚泽为平息族人惶恐，做了许多努力，等大家的日子渐渐恢复如常时，才有人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岚泽在潜心修炼氏传承的古籍，意图与山神通意，自修神通。”
“有人发现后，留在族中的几户家主意见各异，产生分歧。”
“没了神女，岚泽一家独大，他渐渐习惯独裁，还开始摒除异己。”
“许是‘先知’神通，并非谁都能亵渎，岚泽惨遭反噬，邪心顿生，不止不及时止损，还变本加厉钻研出恶毒的术法，摄取旁人异能和修为。”
“族中诸人因此对他又畏又恨，却又受他操控，无力反抗，只能屈服与他。”
“再然后，据说他因术法滔天修成邪神，虽生前作恶多端，悖天而行，死后入了‘不炼狱’，永世不得超生，但也彻底不死不灭。”
“岚氏一族，也继续传承了先祖的路子。”
“这些年来，想逃离古族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不是在逃离宿命，而是在逃离岚氏的掌控。”
“有些人如我阿姐，寻找神女后裔，只不过是一昧相信传说，寄希望于只有神女，才能压制岚氏的恶性，从而拯救族人的宿命，得到解除短寿诅咒的法子。”
“而有些人如岚氏一脉，寻找神女后裔究竟想做什么，就无从得知了。”
沈顷淡薄嗤笑，“总算也是透漏了黎山那人，心怀不轨，包藏祸心。”
“什么短寿的诅咒，都是因为阿舒的离开，全是幌子罢了。”
“真相是，如今的黎山古族，只不过是现任家主，岚芜的老巢，所有散布在外寻找所谓‘阿舒后人’的古族人，都不过是他的傀儡。”
“有些人畏惧他，故而听从指挥，有些人只想逃生，所以虚与委蛇，一边听从他的命令，一边钻研于如何解开岚氏的诅咒。”
苏黛缄默许久，接着沈顷的话尾，清柔询问：
“不知陆先生，又是哪一类？”
陆辞神情复杂，眸色恍惚了几瞬，继而抬手捏了捏眉心。
“实不相瞒，岚芜掌控着古族，行事越发邪恶，族中人饱受操控和欺辱，不服从者大多被他摄取了能力和修为，抛尸荒野。”
“族中男丁已经十分稀少，女子，则成为他操纵掌控凌辱取乐的工具。”
“我阿姐当年，也是被他...”
陆辞欲言又止，看了眼对面一言不发的杜淮宴，谨慎的将话题撇开。
“岚氏先祖留下的邪咒，可代代相传，如此操纵所有古族人的后裔为岚氏一族所使。”
“历经这许多年，留在外的族人许多悄悄与外族人通婚，想要用外族人的血脉洗清自己后人的血脉，以此逃离岚氏的诅咒。”
“这个办法并非无效，但也不是所有的族人后代，都侥幸解脱。”
“更甚者有些身上还残留神力的，如二奶奶这等，会被岚芜下令抓回来，便免不了再次重蹈覆辙。”
“我阿姐的能力，便是与飞禽通灵，她曾因能驱使族中灵兽猫头鹰，而被岚芜掌控在身边...”
“阿姐当初奉命接任上一任古族人的任务，抵达沈家领地继续潜伏时，腹中已经有了岚芜的孩子，她为了自己的骨肉，也不得不认命。”
沈顷抬手打断他，“这正是爷最关注的事，你们是如何确认，谁是舒后人的？”
......
第303章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陆辞闻言沉默了两秒，微微摇头。
“岚氏世代家主，都有追踪神女后裔的执着，这许多年来从未曾中断。”
“这不止事关岚氏的命令，我们破解诅咒唯一能寄托希望的，便是神女的能力，大家怎么可能不尽心？”
“那么多人，各显神通，又如何能不知道，谁才是他们要追踪的人？”
沈顷修眉微蹙，直觉这一族的人，都有些疯魔的执念。
他看向身边的苏黛，黑眸深沉，“你可听出什么了？”
苏黛微微摇头，客观评价道。
“神话色彩浓重。”
沈顷修长指尖轻抚下颌，“说说。”
苏黛与陆辞对视，斟酌了一番，徐声说道：
“古籍，修为，神力，邪神，摄取。”
“恕我冒昧，陆先生，你所与我们讲的这些有关古族的…过往，怎么看，都与'修仙问道'脱不开关系。”
“在我看来，所谓你们这一族，应当便是古时修仙问道那些痴迷道士，为避世间摒弃与纷争，在深山隐世后留下的后代罢了。”
“多年居于深山，与旧朝时闭关锁国是一个道理。”
“你们祖祖辈辈都听信老祖宗编造的什么‘神明后裔’的谎言，痴迷于修行，敢问陆先生真正从黎山离开，入世的这几年，留在杜家这几年的所见所闻，还让你觉得自己，是神明后裔吗？”
陆辞眼睑微动，没有回答苏黛的问题，而是反问苏黛：
“那敢问如二奶奶这般，天生便能未卜先知的能力，可是人人都有？或是我这等，能驱使蛇虫走兽的能力，人人都有？”
苏黛抿唇，“这世间有多少人，是与众不同的，我们无法知晓。”
“只是我敢说，若你的黎山族人，这百年来不曾避世深山，与这世间万众一样，历经过朝代更迭，也曾处在枪烟炮火的乱世之中，你们的后人吃过为活命而四处逃亡的苦，大约就没那么多闲心思去钻研什么术法，什么古籍。”
“若是如此，应当你也如外人一样平凡。”
她说着清浅叹了口气，提脚走向陆辞。
“我之所以知道并关注于自己与众不同，是因为我外祖母是从你们黎山出来的人。”
“倘若她当时没有留下那些古籍给我娘，倘若她嫁人生子后，不再执拗于破解什么短命的诅咒，也不将过往说与我娘听。”
“若是那样，我娘不会知道黎山的事，也不会带我去看高僧，更不会知道我何年何月才会死去。”
“而我，也不会觉得自己预料到的事情之后发生了，是什么未卜先知的能力，大家只会觉得，我比寻常人聪慧敏锐。”
“倘若你们大族长一脉的先人，明知自己族内传承的古籍秘法都是邪术，若他们有良知，早一点毁掉那些古籍，他们的后人，也不会发展到今日这样。”
陆辞默默听着她的一言一语，神情略显恍惚。
始终不曾开口的杜淮宴，此时温声念道：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他牵唇笑了笑，“弟妹，你这算不算是，粉饰太平？”
苏黛闻言侧目看向他，也跟着笑了笑。
“人心中有难事，无论如何也寻不到办法解决的时候，才会想到求神拜佛。”
“可求神拜佛，始终解决不了你的难事，最后拯救自己的，依然是你自己的不懈努力。”
“古族人自诩是神明后裔，可他们却苦苦挣扎于如何破解短寿的诅咒，难道神明斗不过所谓的邪神吗？”
“是神明指引你们与外族人通婚的吗？是你们自己决定的，所以才会有摆脱了所谓‘短寿诅咒’的后代，而那些人已经是普通人，在世间生存，你们寻不到了。”
“他们的族群越来越单薄，并非因为岚氏一族的操控，岚氏需要有人为他们所使，做他们虔诚的信徒，岚芜欺辱族中女子，能得到什么？能得到的不过是后嗣，如杜暖月这等。”
“可其他姓氏家族的后嗣越来越少，不是因为人都死绝了，而是因为那些出去的人，一大部分都不再愿意回来了，他们与外族人通婚，生下的祖祖辈辈有多少，古族人尽数皆知吗？”
她说着，看向低眉敛目的陆辞，语气低柔。
“陆先生，你们那一族，始终盯着阿舒的后代，以此为任务，所以你们永远知道阿舒的后人在哪儿。”
“可二爷就是阿舒的后人，不是吗？他身上，又有任何属于古族人那一族的迹象存在吗？并没有，他只是个普通人。”
“倘若我是所谓‘阿舒’的转世，岚芜真的那么神通，他为何这么多年都没找到我？而是在我出现在二爷身边后，才确定什么我是阿舒？”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神通，都是你们被畏惧所蒙蔽了双眼罢了。”
“我不过凑巧也是古族人的后代，我的外祖母跟杜暖月的母亲一样，她们是刚刚自族内派遣出来的。”
“追溯到她们为什么短寿的根源，或许在你们古族人内部，而并非是什么诅咒。”
陆辞皱了皱眉，眼神连闪，迟疑接话：
“古族人的内部？二奶奶是说...近亲血脉所致吗？”
苏黛唇角轻牵，回头与沈顷对视了一眼，点头道：
“不错，近亲结合，生下的后代便会不健康，因此会短寿，这是医院里的洋医生与我说的，看来陆先生也了解过。”
陆辞掀起眼帘与她对视，“你是说留在族内的人，相互联姻，都是近亲，所以才会有什么‘短寿’的诅咒。”
苏黛颔首，“那些人或许都死于某种天生便有的疾病，注定他们不能如健康人一般活个数十年，只是不做深入检查，看不出来而已。”
苏黛思及自鸿运镇回来后，陪苏逢去医院复查的那日，大夫所说的话，还不由心绪复杂。
“阿逢先前入院，医院的洋大夫给他做过全身检查，发现他有遗传上的病症，外祖母的病不曾遗传给我娘，但却遗传给了我和阿逢。”
“所以阿逢自幼身子弱，而我...”，苏黛渐渐收声。
杜淮宴侧耳听着，搭在椅背上的手不由握紧，急声追问道：
“难道暖月也是因为...”
沈顷自围椅中站起身，步到苏黛身后，揽住她纤细的腰肢，继而看向杜淮宴，话语沉缓。
“若按这位陆先生所言，杜暖月的母亲便是自古族人内部新派出来的人，她说不定就同黛黛的外祖母一样，身负某种我们看不到的隐疾，加之杜暖月是岚芜的女儿，岚氏一族可是真真正正从未离开过黎山，那黎山内的人，又有多少是他们的血亲？”
“也许杜暖月母亲身上的隐疾，遗传给了杜暖月，至于小翊...”
若想确认沈翊有没有传得他母亲杜暖月的隐疾，只有带他再去医院，亲自断定。
杜淮宴温隽面上，神色几番变化不定，再开口时的话语，话也阴沉了几分。
“那你们的儿子呢？”
......
第304章 洗刷了所有人的认知
苏黛纤眉浅蹙，声线轻缓。
“佑儿太小了，只能等他大一些，我跟小哥，准备带他去趟国外。”
“那洋大夫说的，发展更先进的地方，医治条件和手段也会更好，说不定，能够帮到我。”
杜淮宴若有所悟，他默了片刻，苦笑点头。
“所以你们这次来，不是为了寻求什么，解除你‘双十之劫’的法子，带这么多兵马，只是为了...”
缴平黎山，霸占金矿。
苏黛摇了摇头，“自然也是要与古族这些神通之人，仔细商谈一番。”
“洋人的发展的确比我们快的多，有很多东西是我们现今快马加鞭也无法追得上的，洋大夫给出的检查结果真凭实据，不容我们质疑，为了更进一步的确认这件事，也为了寻求解决的办法，所以我们必须到国外去一趟。”
“但在此之前，我们国内传承上千年的许多东西，虽然无法解释，但的确有神通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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