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逢立的板板正听训,轻扁嘴小声嘀咕。
“徐大哥人家也没说什么,不过是来拜个年,出于邻里间的关心给你捎带个药罢了,他那人对谁都这样,阿姊你若不想多,我此举又如何算得上添乱呢?”
苏黛竟然无言以对,一时气乐,抬手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让你跟我顶嘴!”
苏逢摸着后脑勺缩了缩脖子,一脸幽怨。
“轻点儿,什么都跟娘学,那沈二爷可不是爹…”
苏黛扬起手威胁,“你还说!”
苏逢,“……”
……
新年初一,苏黛一大早就被堂屋里传来的说话声吵醒。
她卷了卷被子,翻身朝里,准备在房里睡到日上三竿。
而彼时,一夜未眠的沈顷,则起了个大早,在院子里跟朴淞练了套拳。
约摸着时辰差不多,这才回房洗漱更衣,而后主仆俩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去往饭厅的路上,沈顷低声交代着朴淞。
“压岁钱。”
“都备好了二爷,在这儿呢。”
“嗯,一会儿你不用等爷用膳,去打问那相士的事儿,找到人在哪儿,安排好了回府来接爷。”
“唉,是。”
“最好今日就见他,明日一早,安排车回宅子。”
朴淞一愣,不是说好的初三晌午才回么?
沈顷没看他,接着又道,“烟花和簪饰,你今晚之前就备好,还有压岁红包。”
朴淞眨眨眼,唉了一声。
想了想,又忍不住迟疑的问了一句:
“这压岁钱,也是给...”
沈顷侧脸扫他一眼,眼尾锋芒清凉。
朴淞连忙闭嘴,讪讪点头垂下眼。
直跟着沈顷到了饭厅外,将两个封红的压岁纸包递给他,看着他跨过门栏进去,这才连忙转身离开。
一路走,还止不住纳闷的摸了摸军帽的大沿儿,小声嘀咕。
“这...这啥关系啊?还给人散压岁钱?”
二爷该不是把人家苏姑娘,当孩子待了吧?
难不成是觉得苏姑娘年纪小,所以才忍着不收进房里的?
都十八了。
她也不小啊...
他是又看不懂自家二爷了。
......
第36章 枯木逢春之景
沈顷走进饭厅,桌前已经围坐了一圈儿人。
沈老夫人,大帅夫人胡满华,小不点儿沈翊,沈环汐,以及末座的胡莹。
就连一夜未归的大帅沈延,都已经衣冠齐整坐在了正位。
只是他瞧着还红头胀脸,衣领微敞,像是酒意未过,怀里还抱着三岁的沈翊。
见沈顷来,沈延将沈翊放下来,招手示意身边的位置,语气也掺着几分醉意。
“子顷,来坐。”
沈顷踱步过去,沈环汐与胡莹先后起身。
“二哥。”
“二表哥。”
沈顷眉眼淡漠,“嗯。”
越过胡莹,驻足在沈环汐跟前,将一只压岁红包递给她。
沈环汐先是惊愕,继而一脸惊喜,连忙双手接过,笑盈盈谢沈顷。
“谢谢二哥,二哥新年大吉。”
沈顷牵了牵唇,走到座位徐徐落座,又将另一只压岁红包,递给立在一旁的小沈翊。
“拿着。”
沈翊喜滋滋的两只小手抱住红包,脆生脆气地冲他笑。
“谢谢二叔。”
沈顷修长的手抬起,搭在他头顶揉了揉,“去吧。”
沈扭头跑到了胡满华身边的位置坐下,还把那份压岁红包笨拙的塞到自己袖管里。
他人小衣袖小,塞了半晌,红包还露出一半在袖口。
胡满华忍俊不禁,柔声哄他,“给奶奶,奶奶帮你收着,回房再给你,可行?”
小沈翊纠结的拧了拧眉头,最后还是点点头,把红包递给她,还不忘脆声叮嘱她。
“一定要给我呀。”
胡满华揣起红包,闻言失笑,抬手捏了捏他白嫩嫩的小脸儿。
“知道啦~,奶奶还能墨下你这一口私房钱?瞧你算计的。”
小沈翊冲她吐舌头。
两人亲昵自然的举止,以及胡满华自称‘奶奶’,落在沈环汐眼里,只觉得颇不是滋味。
然而此时,谁也没在意她那点细微的神情变化。
见人到齐了,沈延抬抬下颚,端起碗筷,“开膳吧。”
碗筷的磕碰声静静响起,没一会儿,沈延就扒拉完了半碗饭,而后撂下碗筷站起身来。
众人齐齐停下用膳的动作,抬眼看过去。
大帅沈延含着笑,扶了扶沈老夫人肩,“母亲,你们吃,我就先回去了。”
沈老夫人长叹一声,没什么表情的念了一句。
“四十多岁的人了,少喝酒,多养身,一家子老弱妇孺,指望着你呢。”
沈延笑了一声,低低头,“是,多谢母亲关心,儿子记下了。”
沈老夫人扯扯唇,“去吧,回去歇着吧,让人给你送解酒汤。”
沈延点点头,转身提脚走了。
胡满华连忙跟着站起身,“母亲,大帅喝得多,我去安排人送解酒汤。”
沈老夫人没看她,自顾用膳,淡淡嗯了一声。
胡满华撂下碗筷,急急追出了饭厅。
这俩人一走,饭厅里的气氛舒适了一瞬。
沈顷跟着站起身,“奶奶,我有事...”
“你坐下。”
沈老夫人没等他说完,握着筷子的手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儿,“什么事儿,先放放,一会儿送我回院子,奶奶有话跟你说。”
沈顷缄默,而后重新落座。
末座的胡莹轻轻看他一眼,继而神情黯淡的垂下眼,默默用膳。
沈老夫人上了年岁,牙口不好用,用膳也格外慢条斯理。
沈顷便也耐心的坐在一旁候着,却没再动碗筷。
直到沈老夫人搁下碗筷,沈环汐和胡莹方才跟着放下碗。
沈顷扶了沈老夫人起身,听沈老夫人临走交代了一句。
“环汐,你先带小翊回你院子玩儿,晚些时候过来奶奶这儿。”
沈环汐捏着帕子应声,上前牵过沈翊,也没理一旁的胡莹,径直带着沈翊走了。
饭厅里,无人理会独自被抛下的胡莹,望着沈顷和沈老夫人渐行渐远的背影,暗暗捏紧了拳。
拐过廊弯儿,余嬷嬷就自动自发的慢下步子,带着两个侍婢跟祖孙俩拉开了距离。
沈老夫人扶着沈顷的手,徐声开口:
“你的事儿啊,昨儿我跟老二媳妇儿说了,我约莫你要是着急呢,也指望不上她,所以奶奶啊,连夜把下聘的聘礼给点了点,都抄在单录上了,你要不要亲自过目?”
沈顷倒是有些意外,沈老夫人会这么着急。
他眸色微顿,瞳珠轻转,低声应道:
“劳累奶奶,下聘之前,我还是亲自过目一番。”
沈老夫人听了失笑,捏着他手,抬头扫他一眼,笑语戏谑。
“问你要不要看,你还真要亲自过目,怎么,信不过我,怕我苛待你媳妇儿。”
‘你媳妇儿’几个字眼从沈顷心头划过,苏黛笑颜如花的小脸儿就浮现在他脑海里。
薄唇轻抿,唇角不自主的扬起弧度,沈顷敛目,声线温缓了些。
“不是信不过奶奶,是怕您太看重孙媳妇儿,礼单太大,吓着她。”
沈老夫人笑过,不以为然道。
“家大业大它都是你的,早晚的事儿。”
沈顷眼睫低垂,想了想,缓声开口。
“二叔毕竟是大帅,二婶如今毕竟是主母,多少还是要顾及她些,有些东西,不急着都给我们,她家亡国那年也落败了,如今隐匿于小地方过普通日子,不要太大阵仗,以免她跟家里人觉着不自在。”
沈老夫人静静听罢,侧头扫他一眼,继而呵呵笑道。
“难得你费这么些心思,这是开了窍了,绝不是糊弄我,我啊,信了。”
沈顷笑意清淡,扶着她没吱声。
沈老夫人笑罢,沉着心思索了一会儿,等到进了院门,这才再次开口。
“那就再把单子过两遍,该有的一样不差,都用最好的,不该有的,奶奶就先替你收着,绝对不吓着你媳妇儿。”
“劳累您。”
沈老夫人摆摆手,上了台阶便松开他,“不是有事么,去吧,忙去吧。”
沈顷坚持将她送进屋,临到要走,沈老夫人又紧着问了一句。
“唉,奶奶什么时候去下定?这三书六礼走起来,要费些日子呢。”
沈顷侧身立在垂帘前,闻言顿了顿,缓声道。
“别那么麻烦,回头我与那边商议过,定了日子,您过去下定就成,剩下的我自个儿安排。”
沈老夫人一愣,“你自个儿怎么安排?”
沈顷撩帘子跨出门,“我亲自去下聘,然后就定吉日迎亲。”
话音落,垂帘也落下,人影子都不见了。
沈老夫人坐在正位,半晌眨眨眼回神。
“都亲自办啊...”
这是急,也看重。
老太太一时又笑了,仿若瞧见了枯木逢春之景。
沈顷如今就是沈家的未来,他这根枯木枝发芽开了花儿,那这棵树就像是活了似的,会越养越茂盛。
沈老夫人倚到矮榻一头,欣慰的长叹一声。
“老大,沅珠啊,你们有眼啦~”
......
第37章 善心?他沈顷没有
自老夫人院子出来,沈顷本欲先回自己院子等朴淞的消息,谁知在院外被人堵住。
“二表哥。”
胡莹独自在此逗留许久,她原也拿不准沈顷会不会回来。
她既想见他一面,又怕见到他不知如何开口,如此徘徊想着心事,也不知多久,一抬眼就瞧见沈顷的身影。
隔得远远的,那军装革带颀长修挺的人影,就已经看的她心头悸动。
她连忙垂眼,屈膝见礼。
沈顷瑞凤眸微敛,墨色瞳珠淡的如古井无波,离她三步远便驻足不前。
“何事?”
胡莹知道他是刻意拉开距离,甚至都不请她进去说话。
她眼睫垂下,眸色瞬间便黯淡下去,轻吸了口气,婉声开口。
“二表哥,我们自幼相识,请你帮帮我,好不好?”
沈顷目无波澜,自幼相识?
她对小时候的胡莹,没什么印象,而回府之后见她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实在不觉得自己跟她有什么‘自幼相识’的情分。
沈顷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即便当年在寺庙里剃度出家受大和尚开化,他也始终不觉得自己是普渡众生的慈悲人。
善心?
他没有。
于是,沈顷淡淡打量胡莹一眼,举步往院门内走,擦肩而过时,声线清冷的一如他身上带过的凛冬寒气。
“二婶是帅府主母,你不需要爷帮。”
胡莹心口撕疼,她抬手掩住,回身看着那道凉漠背影,提声急语。
“二表哥!我若不能嫁入帅府,就要嫁给杜家那个疯子,我不想嫁给一个疯子,二表哥,求你了。”
提到求字,她已经泪目盈盈,语声哀戚,拎起裙裾跪了下去。
沈顷在院中驻足,缓缓侧身看向她,清寒淡漠的眉眼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只是垂目睥睨她可怜楚楚的姿态,声线凉凉。
“潞城杜家?杜淮宴。”
胡莹泪珠滑落,连忙颔首,还向前膝行了两步,“是杜家大少爷杜淮宴,二表哥,他都死过两房正妻了,人都说他眼瞎心也瞎,还时常失心疯发作...”
沈顷没耐心听她絮叨这些人尽皆知的事,故而凉声打断她。
“你想要爷如何帮你?答应娶你?”
胡莹泪盈于睫,轻轻咬唇,红着脸垂下头,但心思已经不言而喻。
沈顷心头顿觉几分可笑,“怎么,这世上除了爷和杜淮宴,就没有别的男人能配得上你?”
“二表哥!我...”
“你嫁不进帅府,就要嫁潞城杜家,做不成少帅夫人,还能做杜家大少奶奶,听起来,仿佛你比爷和杜淮宴还高不可攀,胡家这女婿挑的秤杆儿挺高挑?要上天?”
胡莹脸色一白,惶然抬眼看他,急声解释:
“二表哥,我不是,没有!是我心悦二表哥,我只想...”
“你心悦谁你嘴里说了算,你想什么,也不用说给爷听。”
“爷可以告诉你,杜淮宴没有失心疯,他是眼瞎,但你也配不上他。”
胡莹泪目怔愣,惨白着脸看沈顷,仿佛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沈顷依然神情漠然,“潞城杜家富贵无边,是小翊的外祖,大嫂的母族,我沈帅府与之世交多年,没有这层关系,胡家还扒不上杜府的门栏。”
“恐怕杜淮宴,也难能看得上你,别再自作多情。”
沈顷修眉浅蹙,懒得再跟她多言,转身径直往主屋走去。
“你走吧。”
凉漠的语声比凛冬的寒风还冽,那不容置喙的语气,毫不留情的奚落和冷嘲,全都迎着寒风刮在胡莹脸上,让她羞耻难堪,却不敢进院理论,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沈顷维护杜淮宴,这是始料未及的。
她真不该提那些话...
胡莹跪坐在地,泪一滴滴滑落在雪地里,砸下一个个深坑。
不知过了多久,才撑着膝头起身,一步步挪出了院门。
沈顷独自进屋,在桌前立了许久。
胡家的心可真够野的,不是盘算帅府,就是盘算杜家,什么时候这五省的权势和财势,由着他胡家挑三拣四。
呵,不知所谓。
......
朴淞是临近晌午回来的。
他掀帘子进门,没瞧见沈顷的人,一路寻进了内室。
瞧见自家二爷单腿屈膝背倚在窗边矮榻上,淡着脸,又在刻木头。
朴淞上前,“二爷,人找到了。”
沈顷嗯了一声,撂下削薄的木块,起身弹了弹身上木屑,指尖随意的转着手中刻刀,提腿往外走。
朴淞紧跟其后,“二爷现在就去?今儿大年三十,午膳您...”
沈顷淡声打断他,“走吧。”
朴淞抿抿嘴,噤了声。
洋车停在敞庭里,沈顷前脚上车,后脚就见沈延带着人从回廊里拐出来,军装板正拎着马鞭,像是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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