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已,他只能再次从车上下来。
“二叔。”
“唉!”,沈延快走几步下了台阶,握着马鞭的手一招呼,笑呵呵道,“走,圈在府里跟憋小鸡子似的,陪二叔出城跑跑马。”
沈顷薄唇浅扬,“二叔酒醒了。”
沈延大手一摆,声如洪钟,“那点子猫尿算个啥,尿两泡就解了。”
说着上前搭住沈顷肩,“走走走,跑马冬猎解解闷儿,不行咱等初二一早就启程回边线去...”
沈顷没等他说完,抬手挡开他手臂,声线清润低沉。
“二叔先去,我有事,晚点过去陪你打猎。”
沈延看他一眼,大手撑胯,“有事儿?啥事儿?”
沈顷薄唇浅抿,“私事儿。”
私事儿?
沈延上下审视他一眼,“你小子能有什么私事儿,连人情往来都没一个的孤寡人...”
念是念叨了一句,不过也没强求,直接摆摆手,自己带着人大步走了。
“去吧去吧,我在城外林子等你。”
沈顷立在原地,看着他带的一队人自府门鱼贯而出,这才收回视线,重新上车。
朴淞将车驶出府,直到城南护城河边的一栋矮宅门前,将车停好。
大年三十,又正值晌午,沈顷自车上下来,河道边一个人影都瞧不见。
东邻西舍看过去,门檐儿上都贴着对联挂着灯笼。
唯独他们面前这户红漆小木门的矮院儿,只大门上倒贴了两张福字,而后便一点儿看不出年味儿来。
朴淞立在沈顷身侧,低声解释:
“这老爷子是个眼瞎的,一个人住,就说大年三十不出摊儿,有事儿可以上门问,属下想着城里好多地儿也都闭门歇业,二爷不如直接来这儿问他,也清静。”
沈顷指尖转着刻刀,也没说什么,只抬了抬下颚,示意他上前敲门。
朴淞意会,上前两步,抬手只敲了一下,才知门是虚掩的,一推就开。
他当即推开门,侧身看沈顷,“二爷。”
沈顷当先抬腿跨进门栏,因着门檐儿矮,还需低了低头才进去。
院子不大,但光秃秃的也十分整洁,雪都扫的干净。
北屋一间正房,东侧窗棱半支着,似是坐了个人。
那人听见动静,微微偏头,开口唤道:
“贵客登门,请进屋说话。”
......
第38章 爷要她嫁进来,长命百岁
沈顷闻声看去,长腿迈开,不疾不徐往北屋正门的方向去。
近前了两步,看清窗缝里的人,是个还没绞了辫子的老头,头戴顶瓜皮帽儿,头发花白,面上还戴副圆片儿墨镜。
朴淞紧走两步,替他掀起垂帘。
沈顷低头跨进堂屋,随意打量一眼四下,而后看向坐在窗边书案前的灰袍老爷子。
对方坐的稳当当,面上笑呵呵,主动问道:
“打卦,看日子,合八字儿,调理风水,二位想看什么?”
沈顷没出声儿,径直抬脚往桌边走。
朴淞跟在身后,看一眼自家二爷的神色,而后笑着代为开口。
“老爷子,我家爷要有喜事儿,合八字儿,顺便看日子。”
老爷子唉笑颔首,指尖摸搓着桌上五个铜板,缓声笑问。
“那咱们就先从,合八字儿开始?”
沈顷在桌前窄凳上落座,刀削般的下颚线点了点。
朴淞当即报了沈顷和苏黛的生辰八字。
那老爷子一听,捻着铜板的手一顿,唇角笑弧也收了收,沉凝了一声,含笑缓语。
“这八字儿熟,爷来找我,不是为再看一遍吧?”
倒是个警敏的。
沈顷哂笑,来了兴致跟他聊两句。
“刘老爷子在雾城有些名号,那么多人找来合八字儿,就今年,您没听过一千,少说也一百,就没有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刘老爷子闻言笑了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同年同月同日生,他时辰上差出来,那也是天地之别,我是靠这手艺吃饭的,这点子事儿弄不糊涂。”
说着停了停,语气沉和下来,“何况,沈二爷您,八字儿重着呢,那是百年挑不出一个来,我看了,自是就铭记于心了。”
朴淞脸色变了变,扫了眼自家二爷,见他眼梢挑着两分笑,也就按捺住没声张。
这老爷子有两把刷子,知道来的是沈二爷了。
沈顷似笑非笑,长腿轻搭,视线落在老爷子桌上那五枚铜板上,指腹轻轻蹭过手中刻刀的刀锋,乌黑瞳眸深了深,悠声说道。
“既是爷八字重,那就没什么好看的了,接着说说那丫头的八字吧。”
刘老爷子面上笑意收敛,沉凝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
“昨夜里老朽做了个梦,我们这行就爱较真儿这些,于是醒来就给自己打了一卦,这卦我从早上琢磨到现在,沈二爷一进屋,我就琢磨明白了。”
沈顷薄唇牵了牵,拇指指腹一下下刮过刻刀的刀刃,姿态散漫慵懒,语气也带出几分漫不经心。
“不懂这些,先生有话直说就是。”
刘老爷子扯唇点点头,“还得从二爷的八字儿说起,大清亡了,我就不提为帝那茬了,放旧朝年间,您这命格,能跟帝位相争。”
朴淞听得眉心紧了紧,“说重点吧,别扯那没谱的。”
刘老爷子歪过脸冲他答,“这就是重点。”
朴淞咂咂嘴,想说什么,看了眼沈顷,又咽了回去。
刘老爷子老神在在揣起袖管儿,接着道:
“为帝者,‘孤寡人’是也,您偏又生在将门里,祖承荫继,沾个‘煞’字,而今旧朝亡,龙脉受损,天下大乱军阀割据,这世道犹如一潭浑水,过江大鱼都搅合在一起,您就如这潭中困龙,只得等到时运兴雨时,方能一飞冲天,震慑四方。”
沈顷耐着性子听他扯叨,也不催。
“大业可成,要说姻缘,与沈二爷来说,原就是可有可无。帝侯君王之辈,佳丽三千可取,自古以来,红颜薄命的,大多都挨着帝王相之人的边儿。”
朴淞听得迷迷糊糊。
帝王相,说自家二爷呢。
那这红颜薄命,是说苏姑娘?
朴淞登时后脖颈一凉,暗暗‘轻嘶’一声,这咋还整出个‘红颜薄命’的呢?
沈顷抚触刀刃的指腹顿住,淡淡掀起眼睫。
“你先头说,她八字好,宜家宜子,如今又说她‘红颜薄命’?”
刘老爷子揣着手默了默,半晌徐徐叹了一声。
“纵观史书,凡为帝者,有弑父弑兄,或弑母弑子,弑妻之为,便是因着这‘寡’字,沈二爷还沾个‘煞’,您如今,丧父丧母丧兄,只剩一个胞妹,这还不够明显吗?”
“你们俩这八字,无不合之处,正因为太合,她才命薄。”
沈顷薄唇微抿,眸色沉凉。
“你这话,是说她嫁了爷,被爷克到命薄?”
刘老爷子摇摇头,“唉~,姻缘一说,事关男女,它也撇不开阴阳之道,所谓阴阳调和。您天命盛极,您的正缘,自然也就削薄。”
朴淞嗤笑一声,差点儿就蹦出两个字来,‘胡扯’。
刘老爷子快语接着,把他这俩字给堵了回去。
“这姑娘跟沈二爷,既是正缘。”
“她命里有贵子,这贵子续的是她夫家的香火,这跟她天命寿数,那是两码事。”
“阎王让你活到三更,谁又能扛到五更呢,您说是不是?”
沈顷不想细究什么阴阳什么命格,他也没兴致细究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他只问一句,“她若不与爷结缘呢?”
刘老爷子顿了顿,斟酌道,“正缘躲不开,非要避着,也不过是多两个苦情人罢了,吃一番苦,最后兜兜转转再磨回来,何必呢?”
沈顷听懂了。
自然会苦。
他不娶苏黛,瞧着她嫁给别人,他会苦。
那么苏黛呢?
那丫头是颗狐狸心,不是个听人摆弄的,定会搅得他鸡犬不宁,自己也过不安生,再气着了,郁结于心,生出心病来,一样会把身子拖垮。
沈顷知道,自己看不得她难过吃苦,势必会低头。
真那样,那又何必折腾呢?
“爷若偏要她长命百岁呢?”
絮絮叨叨的刘老爷子卡了壳,屋里登时静下来。
沈顷眸光冽冽,盯了他片刻,好半晌,又重复一声。
“爷要她嫁进来,长命百岁,你开个价。”
......
从刘老爷子那儿出来,回帅府的一路上,朴淞一边儿开车,一边儿忍不住自后视镜打量自家二爷神色。
憋了半路,他实在憋不住开了口。
“二爷,属下觉着吧,这老头儿的话,也不能全信。”
沈二爷搭着腿,指尖慢悠悠转着刻刀,始终坐姿稳固,侧颊冷硬,淡漠的眉眼间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朴淞又自后视镜中看他一眼,接着说道:
“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大多是糊弄那些无知妇孺老弱的,说白了不过就是半蒙半骗靠嘴吃饭,那要真说那么准,他们也不能还日子清苦,这天下走势不得都靠这些相士定乾坤了?咋还能大乱呢?”
沈二爷眼睫微眯,淡淡嗯了一声。
“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都备好了?”
朴淞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家二爷说的是什么,连忙回话。
“上午都定好了,天黑前属下派人去领,二爷,明儿天一亮就走?”
“嗯。”
“听大帅的意思,怕是这两天就得启程回边线,咱们用不用跟大帅提前打声招呼?”
毕竟,也不知道二爷想在鸿运镇那儿待几天。
沈顷单手支颐,“一会儿冬猎,跟他提一嘴就成。”
边线如今没战事,他的事儿,沈延也不会细打问。
......
第39章 舌头淬了毒了?你看看你那两分气量
回到帅府,朴淞喊人牵了马来,主仆俩策马出城。
雾城西边临山,山巅垒雪寒雾萦绕,半山腰往下一眼望去,苍密葱郁的松柏林望不到边际。
马蹄声渐行渐近,林子里两声枪鸣也迎着雾气飘过来。
大帅的亲卫兵在林子入口列队站岗,为首士官见沈顷来,连忙上前两步'咔咔'立了军姿。
“少帅!”
一长排的人马跟着并靴高喝,异口同声的问好声浑厚高亢,在冰天雪地里回旋。
沈顷淡淡牵唇,高坐在马背上,垂眼睨着立在马侧的士官。
“大帅一直没出来。”
“回少帅!没有!”
沈顷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带着朴淞径直驭马进了林子。
野林子里的积雪比外头要厚,沈延显然带了不少人,沿着雪地里被踩踏过的路线,沈顷很快就找到了队伍。
李副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最先发现策马靠近的两人,看清前头那骑匹黑马,军装外罩缜黑大衣的修挺人影,连忙抬头提醒马背上的沈延。
“大帅,二爷来了。”
“哦~”,沈延架在半空的步枪放下来,掉转头看,果真是沈顷,顿时哈哈一笑。
“还以为你小子不来了!来看看,我们今日收获还可观,晚上带回去全让人扒皮烤了,今儿在府里摆一桌,都不能走啊,不醉不归!哈哈哈。”
看得出来他心情的确不错,一圈儿围在旁边儿的上将纷纷朗笑附和。
沈顷驻马到近前,眼帘下压,淡淡扫了眼几个大兵拎在手里的猎物,灰的白的黑的,粗略一过七八只,个个儿带皮毛。
他唇角淡牵,声线清润,“雾城果真人杰地灵,冬日里猎物也惊出这么些,二叔好枪法。”
沈延大手撑在胯侧,随意的摆摆手,“唉~,别人这么说我就听了,你就别来这套了。”
话音落,前头去捡猎物的两个小兵回来,手里拎了只皮毛油亮的白貂。
李副官一眼瞧见,抬头笑道,“大帅,这就三只白貂,够了。”
沈延嗯了一声,策马继续往前,见沈顷跟上,回头压低声跟他嘀咕了一句。
“娘们儿就是麻烦,少了哪个的我回头都得不得安生,出来打个猎,还得挑品种,真他娘的费事儿,瞧,总算是摊平了能交差。”
沈顷薄唇轻牵,瑞凤眸清漠幽黑,瞳珠轻转四下打量着,像是在认真寻猎物。
沈延见状,嘿笑一声,一边策马慢慢儿溜达,一边姿态悠闲的跟他话家常。
“不过麻烦是麻烦了点儿,多数时候也有好处,好歹回屋有个人给你端茶倒水捏腿捶肩,夜了还管给你暖被窝儿,这滋味儿你以后就懂了。”
沈顷没接话儿,突然侧脸看向另一边,慢条斯理地从腰间枪套里取出枪来,不紧不慢地上了膛。
沈延见他停下马,也跟着停下。
“最要紧的是,这传宗接代还是得指望她们,二叔是上岁数了,屋里那俩也都肚皮子不争气,咱老沈家的香火以后可就指…”
'砰砰____'两声枪响,打断沈延的絮叨。
朴淞见状翻身下马,带着两个大兵往沈顷开枪的方向奔去。
沈顷握枪的手放下,轻扯缰绳拽了拽,座下的马就漫步往前走去。
他微侧脸看了眼沈延,语声云淡风轻。
“二叔正值盛年,少喝酒,多养身,继续为沈家传递香火不成问题,听说福兴商会吕会长那闺女如花似玉,等进了府,给二叔开枝散叶指日可待。”
“嗨~!你个兔崽子!”
沈延笑骂,策马跟上他的,到近前一脚踢过去,偏对沈顷坐下的马一晃悠,他这一脚没挨着沈顷的边儿。
沈延也没继续踹,只手肘搁在马鬓上,微微倾着身,笑眯眯打量沈顷。
“别装了,二叔都听说了,昨儿还说你不开窍,这闷不吭声就哄着你奶奶给你娶媳妇儿了,行啊老二,连二叔都瞒。”
沈顷淡淡一笑。
听说了,还能听谁说了?
不就是他二婶胡满华。
想是今儿早膳趁着给他二叔送解酒汤的功夫,给沈延吹了不少的耳边风。
他不动声色,语气也漫不经心,“瞒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
沈延气笑,“昨儿喊你出去应酬,路上说半天让你娶莹莹,你左一句不娶,右一句八字不合,咋不直说你想娶的是别人?不是防我是什么?怎么,怕我跟你二婶儿一路,给你搅合黄了?”
沈顷没看他,只侧头看着向这边儿回来的朴淞,以及他手里那条猎物。
“不是什么别人,不过是我母亲的遗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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