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不同?”
沈顷知道她的心思,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没顺着她意,只突然转身,抬脚往回走。
“外头冷,回吧。”
苏黛怎么能甘心,她连忙亦步亦趋追上去,昂着小脸儿眼巴巴瞧着他,声声追问。
“我跟别人哪里不同呀?二爷还没说呢。”
沈顷无奈,眉梢却溢着两分笑意,像是拿她无可奈何,低声训道。
“待你好你就受着,给你东西你就收着,白送的便宜你都不占?还斤斤计较什么为何待你好?你这丫头怎么这么倔,是不是缺心眼儿?”
苏黛嘟嘴,许是因着沈顷这话听起来格外纵容,她倒是一点儿都不拘着了。
于是,干脆伸出一只绵白小手,拽住了他军大衣的袖口,用力扯住他。
“二爷~!”
沈顷被她扯的手臂一僵,继而顿住脚,侧头看她,满目无奈。
苏黛弯起唇角,两只手都扒住他衣袖,心里的雀跃压都压不住,只从眼角眉梢往外溢。
她执着的问着,“您为何待我好,为何呀?”
沈顷抻了抻手,愣是没抻出来,只得任她拽着,又气又笑的眯眼睨她。
“你要不想便算了,宅子不送你了,日后也不照顾你了,省得你这么钻牛角尖儿,成不成?”
苏黛瞪眼,手上拽的更紧了,干脆耍赖似的蹲在了地上。
“您说喜欢我便好了,堂堂少帅,这事儿有那么不好意思开口吗?”
沈顷笑意微僵,喉结轻滚,抿唇没接话。
苏黛眼眸笑弯,像两汪印着星泉的月,她紧紧抱着他手,仰头眼巴巴瞧着他,模样乖巧狡黠。
“您既不好意思,那换我来说也成。”
“我心悦二爷,二爷既待我好,日后你我便两情相悦,好不好?”
沈顷眸色幽幽,静静垂目瞧着她。
两情相悦?
情…是什么?
......
第16章 若是苏黛有这想法,他也不排斥
早年间,沈顷在平宁城国寺里长大。
起因是他祖父病逝,家里人皆痛哭流涕,仿佛塌了天。
唯有他神情冷淡,不哭不闹,不见悲戚。
沈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二孙子跟常人不太一样,赶忙找了大夫和相士给他看。
那人说他生下来不会哭,长到五岁还不会笑,是个心性凉,亲缘薄,天生避七情六欲的孤寡命格。
沈老夫人听了心慌,自此生了心病,执意要送他去庙里,想要他受佛祖开示。
老主持虽然接纳了他,但不过一年,便说沈顷此子,没有慈悲之心,实则是没有佛缘的。
他说沈顷封闭了自我,不去谅悟人世,除非他自己悟了,否则没人能开示的了他。
而老主持要他悟的,只有一个'情'字。
老主持说,等沈顷懂了'情'之一字,便会生欲,唯有心生七情六欲,才会有喜怒哀乐,自然该有了慈悲之心。
所以每月初七开始,就使沈顷去坐守半山腰的月老庙。
说是要沈顷拜在月老座下当小童子,看看能不能得月老眷顾开情窍。
沈顷每日看着那些来请姻缘,或海誓山盟,或反目成仇的痴男怨女,只觉得可笑。
他不过才五六岁,家里要送他出家,老和尚却要他堪什么情字。
真正有毛病的该是他们才对。
他年复一年,面无表情地帮那些红男绿女抻红线,挂姻缘牌。
月老庙前那棵老桃树枝繁叶茂,上头缠绕的红线和吊着的姻缘牌,都要压垮枝头了。
然后有一年的乞巧节,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个疯丫头。
八九岁那么大,上来就不避嫌的抱着他缠红线的手,脆生生笑着喊他'小哥',问他能不能帮她刻个姻缘牌。
八九岁,要什么姻缘牌?
沈顷只觉得胡闹,拧着眉头要把她甩开。
那疯丫头似有所觉,在他抬手之际,抱他手臂抱的更紧,笑嘻嘻冲他撒娇卖痴。
‘小哥,你帮我挂一个吧,就刻我和阎王爷。’
沈顷被她那过于灿烂的笑容晃了眼,回过神,拧着眉冷斥她:
'松手。'
真是个疯丫头,怕是脑子不清楚。
疯丫头摇头,当时她那双笑弯的月牙眸,澄净的不像话,说出口的话,却令沈顷难得一怔。
‘你们庙里的大和尚说我红颜薄命,活不过二十,我才不信,你帮我刻跟阎王爷的姻缘牌,我就算真活不过二十,下去也要霍霍那阎王爷去。’
沈顷,‘......’
他当时,不知道是怜她那句‘薄命’,还是欣赏那丫头离经叛道。
反正,是帮她刻了姻缘牌,也挂在了老桃树上。
后来,疯丫头偶尔也会跑到月老庙来,两人自然便有了几面之缘。
她自封自是‘小童女’,说月老既是喜欢成双成对,座下就不该只有个‘小童子’。
沈顷从没见过那么无忧无虑的人,即便她知道自己命薄,还能那么欢乐,仿佛不会有什么烦恼。
山里的日子枯燥无趣,她一来,就好像多了生机。
直到很长一段时间,小童女就再也没出现了。
亡国那年,府里匆匆派人将他带离平宁城,走的时候,他没来得及去摘故意挂低的那张‘姻缘牌’。
这些年,也不知是为什么,他时不时总会想起那张姻缘牌。
也以为她,早就不在了。
……
眼下,这娇憨丫头抱着他手撒娇卖痴,厚着脸皮什么都敢说,还对着他笑逐颜开的模样,就跟小时候一般无二。
早些年他就不太明白,这鬼心眼儿的丫头,怎么就能生了这么张蛊惑人的脸。
笑起来,像暖风,像夏花,像春日,干净无邪的不得了。
每笑一次,就让人不自觉心软。
苏黛看他盯着自己出神,不由晃了晃他手臂。
“二爷?”
沈顷眼帘微阖,手掌一翻,握住她一只纤纤素腕,微微用力,就将人提了起来。
“行了,小姑娘心思。”
看她站好了,他撩起眼皮不清不淡地扫她一眼,语气不辨情绪。
“闹够了没?先前是谁说这是‘亏本买卖’,还说爷的心摸不着,不切实际,不敢独占爷?这么快就忘了?”
苏黛张口结舌,羞赧的噘嘴。
沈顷垂眼睨她,轻哂一声:
“还有脸提什么‘两情相悦’,这心思转换的未免太快了,也不知哪句话是真心的。”
苏黛鼓腮看他,见他一言不发提脚就走,又连忙追上去,重新扯住他袖管。
再看沈顷脸色,依然不苟言笑,却也没挣开她手。
苏黛抿唇偷笑。
她觉着沈二爷,大概是面皮有些薄。
也不妨事,他不推开她,就证明他默许了两人的关系。
“我先前那么说,是拿不准您的心思,故意试探的,您不会真的没看出来?”
沈顷不置可否挑眉一笑,“看不出来。”
苏黛也不在意,自顾为自己解释开脱。
“我那么说,是故意让二爷觉得我肤浅,若是您只瞧上我两分姿色,指定不会给我那么些东西,一准儿是先哄我上了床再说...”
沈顷皱眉,下颌线微侧,清声训她:
“是不是说过,叫你谨言慎行?姑娘家,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苏黛被训了,不恼反笑,摇着他衣袖软绵绵道。
“您看您这副守旧古板的模样,就知不是那等哄人贪色的人。”
沈顷嗤笑一声,没接话。
苏黛月眸狡黠,继续软声卖甜。
“只因为我跟您要宅子,您就叫人给我建这么大一栋私宅。”
“一回来就来见我,还说要照顾我,待我好,还舍不得我被帅府作践成姨太太。”
“二爷虽然现在不肯应我名分,但我看出来了,您是爱做不爱说的人。”
“您定是觉得如今没把握,所以不肯接我这茬话,是不是?”
沈顷无言失笑,意味不明的评价了一句。
“伶牙俐齿。”
名分不名分的。
他眼前,只是想照顾她。
抛却帅府里头的一些原因,他也还没考虑过娶妻成家之事。
自然,过去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找到她。
倘若日后真要考虑,与其娶个陌生女子,倒不如娶小童女。
故而,苏黛要有这想法,他也不排斥。
沈顷没有否认,也没有训斥她,苏黛难免更雀跃了。
若是这会儿她有条尾巴,怕是得摇上天了。
她素腕轻绕,试探着轻轻挽住沈顷的小臂,见他依然默许,雪白面颊上,都笑出个浅浅梨涡。
“二爷~”
“嗯。”
“我不急的,您要真心待我,我可以等。”
沈顷不疾不徐踱着步子,任由她衣袖贴衣袖,素手挽着臂的跟在身边。
他缄默许久,神态若有所思,苏黛看他两眼,也没再开口说什么。
直到主院的院门出现的视线里,听见沈顷突然低清问她。
“你今年,多大了?”
苏黛眸光一怔,打量沈顷一眼,乖巧回道。
“十八。”
沈顷眸子微沉,无声喃念:
“十八啊...”
还有两年。
......
第17章 女人心,海底针?
苏黛不知他为何突然要问自己年龄。
十八岁,在当下这时代,也不属于老姑娘的。
本着礼尚往来的心思,她反问沈顷。
“二爷应是比我大上几岁的吧?”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
何况她还生了张偏白嫩的莲瓣脸,本就更显小。
沈顷轻扫她一眼,哂笑不答,只淡淡转移话题。
“你还没说,宅子要不要?”
苏黛月眸微怔,这人,怎么说话一出一出的,跳话题未免有些随意了吧?
继而看出他冷峻眉眼间的那几分认真,她也没再纠结于沈顷的年龄,攥着沈顷的衣袖,细声接道。
“做什么就非得紧着要给我?”
沈顷奇怪的审视她一眼,语气理所应当。
“本就是给你建的。”
苏黛轻撇嘴,不理他这话,自顾说着自己的心思。
“我守着这空宅子做什么?离裁缝铺那么远,来回都不方便。我想着,二爷若日后来看我,我就过来,二爷不在,我就还是鸿运镇里的小裁缝。”
沈顷上下打量她一眼,低轻失笑。
“你可以不做小裁缝,姑娘家那么辛苦做什么?你就带着一家老小搬过来,日后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必再费心操劳,这样不好?”
顿了顿,他又道:
“你想要宅子铺子和银钱,不也就是为了养家糊口?爷能照顾你,自也能照顾你一家老小。”
苏黛抿唇撇开脸,“什么都没定下,我凭什么让您养啊?”
沈顷不太懂,她都挽着他手了,现在又是在别扭什么。
“不是你方才说,两情相悦,可以等爷的?”
这姑娘,怎么总是说一回事,做一回事?
苏黛觉得这事儿不能跟他细掰扯,因为一句两句也掰扯不明白。
沈顷这人,虽然不是那么的食古不化。
但也并不是那么开窍通透。
他现在嘴上能跟她说一句‘两情相悦’,只怕是心里压根儿都没悟透这‘两情相悦’的真谛。
于是,她扭过身松了手,也懒得再多解释,自己当先抬脚往前走去。
“您要非把宅子给我,我也是放着的,总之您不来,我也不来,您看着办吧。”
沈顷盯着她远去的娇小背影,深黑凤眸目露审视,纳罕的蹙了蹙眉。
这就是所谓的,女人心,海底针?
眼见苏黛越走越远,他唇线微抿,也没再过多纠结,只负着手,抬脚跟了上去。
刘良和刘达两兄弟,还一左一右杵在院门外充当门神。
见沈二爷和苏黛前后脚回来,两人低眉垂首见了礼。
廊下朴淞连忙亲自撩起帘子,苏黛刚跨过门栏,就听见身后沈顷清声交代了一句。
“尽快去招几个人,总要有人日后留着看宅子。”
朴淞低低应着,“属下已经使人去安排了,这就去看看人招来没,二爷,晚膳...”
“先不回雾城了。”
“是。”
垂帘落下,廊外朴淞军靴‘咔咔’地脚步声渐行渐远。
苏黛抬手解着披风,一边回头看沈顷。
“这儿离雾城不算近,二爷出门在外,也不多带几个人。”
沈顷眼梢噙着抹笑,提脚走向矮榻,不置可否道了句。
“带那么些人做什么?又不打仗。”
苏黛挑眉轻笑,“您不是少帅嘛~”
沈顷哼笑一声,似是而非淡语一句。
“人多了,累赘。”
苏黛看他一眼,将自己的披风搁在矮榻一角。
“离晚膳还早,这会儿,您还接着玩儿木头么?”
玩儿木头?
沈顷笑睨她,“知不知道,你削了又刻,一整个上午雕的那块儿木板,是做什么用的?”
他说着话,一边儿抬手脱下大衣和军装褂子。
苏黛回忆了一翻先前那小木条上的云纹,以及两端突出的木角,到底是想不明白,故而很老实的摇了摇头。
沈顷淡笑垂眼,掏出烟盒颠了支烟,叼在嘴角。
“是灵牌的拼角。”
苏黛月眸微怔,语声迟疑。
“供奉用的,灵牌?”
沈顷划了根火柴,将烟点燃,而后掀起眼皮苏黛,声线淡漠随意。
“边线战役中,牺牲的那些军中将士的灵牌,有些人已被炸的尸骨无存,总要留些什么,给还在等他们归家的亲人。”
苏黛内心难掩震撼,“二爷亲自为他们刻灵牌?”
沈顷‘嗯’了一声,烟雾熏的他眸子微眯,轻描淡写解释了一句。
“刚巧有这份手艺,刻什么不是刻。”
说完,他看了看苏黛,不准备再跟她聊这个。
“若是不耐烦了,下午便不刻了,歇歇吧。”
苏黛缄默不语。
谁说沈顷冷清的?
旁人家的少帅,怕是不会做这些的。
“二爷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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