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沉着脸点头。
过了一会儿何方推着沈重出来,苏青进去帮他收拾书桌,发现他电脑屏幕上显示着自己昨天参加活动的照片。
照片里的她与好几个舞蹈专业的小鲜肉合照,笑颜如花。
本应该属于他们夫妻俩的夜晚,他却只能在家看着她光鲜亮丽地跟别人应酬。
苏青在活动上的失态表现并没有被媒体曝光出来,不用想也知道,是沈重帮她找人处理过了。
昨晚他等她等到夜深,却连一个完整的拥抱都没有等来。
苏青心里歉疚,叹着气合上了电脑屏幕。
沈重今天状态不佳,连晚饭都没吃下去几口,早早就让何方帮他洗漱好,吃完药上床歇着了。
苏青一个人在厅里看书看到快半夜,蹑手蹑脚地进房,刚要上床,又想起沈重惦记着的晚安吻,于是走到他床头,浅浅地吻了他额头一下。
沈重应当已经醒了,呼吸略微乱了一下,但没有出声。
苏青在床边怔怔地坐了一会儿,突然起身,踩松了护理床下万向轮的刹车,用力将护理床推到自己的大床边。
沈重全程惊奇地皱眉,苏青一言不发地上床关灯,贴着他床边睡下,缓缓伸手过去,摸索着把护理床的护栏放下,握住了沈重在被中的左手。
沈重一动不动,对着天花板问:“昨天的男孩子很帅?”
苏青“嗯”了一声,“但都没有你帅,沈先生。”
沈重居然轻笑了一下,随即摇摇头,:“我已经不是我了。”
沈重出事以后话变得很少,这一句感慨,已经算是很少的带有感情色彩的表达了。
苏青仰面也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似的转过身面对着他,声音软软地说:“沈先生,我爱你。”
沈重一下子就愣住了,连呼吸都停顿了好久。
苏青往他身边贴了贴,“好久都没有跟你说了对不对?”
以前大多都是两个人翻云覆雨时,她才会这么直接地说“爱你”。
“我最近表现不太好,那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有点胆小。”苏青的声音清澈极了,“你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沈重再度愣住。其实她对他一直还像原来那样温柔,只是一涉及身体接触就有点怯怯的,脸上写满小心翼翼地陌生。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令沈重的心漏跳了好几拍,缓了缓才终于呼出了一口气,带出了一个“嗯”,摇了下头也轻声说:“不怪你,是我……太虚弱,碰不得。”
“你有慢慢好起来,我也……会努力的。”
苏青伸手摸了摸他脸,沈重则转头咬住她拇指,含糊不清地说:“我……我也爱你。”
“我知道。”苏青抚着他脸颊,“好好睡,我们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呢,对不对?”
第二天早上苏青想试试替沈重换衣服,却被沈重拒绝。
“你力气小,抱不动我。”沈重拧眉说。
“那我总要慢慢开始,力气才能变大啊。”变成了苏青央求他。
沈重还是摇头:“很麻烦,你不会弄。”
“你告诉我怎么做。”
沈重最后妥协:“让何方来,你先见习一下。”
何方进来时目不斜视,就像房里没有多出苏青这么个人。
他先把手伸往沈重胯间,沈重伸手拦住他:“换上面的衣服就好。”
说着瞥了苏青一眼。
何方看苏青一眼,又看沈重一眼,收回了手,把薄被掀起来一半,自己在护理床侧坐下,把床的上半部分竖到了六十度,让沈重面对着自己,先解开他睡衣扣子,接着伸手一把将他抱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他动作娴熟地脱了沈重的睡衣,扔到一边。
沈重很久没去过室外了,整个人白的发光,从颈椎往下有几道蜈蚣一样的大疤,盘踞在绵软的躯体上。
沈重在何方的身上都有些趴不住,整个人往旁边滑去。
何方侧了侧身稳住他,把他胳膊拎起来,熟练地拿起一件T恤,直接麻利地套了下去。
旁边的苏青看不下去了,背转了身。
何方是专业的复健护理师,做事的手法都是最有效率的,也是最没有感情的,苏青看他把沈重当一个人偶那样摆布,就觉得心里实在难过。
两个人只当她不存在,何方又给沈重穿了件棉布衬衫,问:“在床上刷牙?”
沈重点头,何方就去洗手间取了电动牙刷和水杯,站在床边看着沈重自己略带艰难地举起手臂来刷了牙齿,又去拿了毛巾来要给他擦脸。
苏青把毛巾接过来说:“我来吧。”
何方犹豫一下,默默退出了房间。
苏青坐在何方刚才那个位置,把毛巾展开了刚要抬手,就没忍住哭了。
沈重靠在那儿,伸手拉拉她衣角问:“受不了了?都还没做什么……”
苏青忽然摔开毛巾,趴去他肩头,滚热的眼泪蹭到他脖子上。
沈重抬起功能好一点的右臂,圈住她腰,还带着笑:“不要紧,这些事你不学也可以的。”
苏青摇摇头,心疼地抽泣着停不下来。
沈重努力侧了侧头想去吻她耳际,身形不自主地晃了晃,她匆忙搂住他腰将他人稳住。
沈重的腰特别软,曾经紧致有力的肌肉变成了一层薄薄的皮肤覆在骨骼上,触手格外清冷,苏青隔着衣服摩挲了两下他的腰背,眼泪便愈发止不住地滚落脸颊。
“我……吓到你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苏青没有回答,只是抱紧了他没有再逃。
沈重情不自禁地将鼻尖埋在她秀发间,深深嗅着她的发香。
熟悉的体温贴在怀里,可是他能感觉到她体温的肢体部位已经很少,而那失去知觉的大半部分身体,他自己都无法面对。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坐直了,对他挤出一个笑容。
沈重努力抬手,用指尖抹去她脸上的泪痕,轻声说:“还是叫何方来吧。今天的见习已经够了。”
苏青吸吸鼻子站起身来,往外时沈重叫住她,“青青,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苏青点头,对他转身一笑说:“当然好啊,沈先生。”
苏青出去时何方正守在房门口,他又进去了半个多钟头才出来,沈重已经换好了一身衣服,被挪到电动轮椅上了。
第4章 陪你看电影
沈重在家办公,每天有不少文件报表要看,还要打很多电话,苏青不打扰他,只有何方循例会守在书房外间,随时听沈重吩咐。
苏青不是那种喜欢出去乱逛乱买的人,沈重出事后她就更不愿意抛头露面被人看,宁愿在家里地下的影音室看电影。
她不是科班出身的演员,从小是学芭蕾的,后来大学读了音乐剧专业,演戏方面都是靠自己拼命看拼命琢磨,才打出一片天地来的。
她一个人看看电影,一天也很快就过去了。
沈重一连几天都睡在她床边,每晚她睡下去时都会伸出一只手握住他。不冲动的时候她还是不太敢摸他,发现自己其实是心疼多过害怕的感觉。
这天苏青在影音室看片子看得很投入,仔细揣摩两个人的微表情时,有人敲了敲影音室的门,苏青以为是佣人来送水果,就叫了“进来”,自己则还躺在单人沙发里跷着脚不动。
身后传来电动轮椅的嗡嗡声,苏青马上暂停电影,坐直了身转回头去。
沈重对她笑笑:“我来看看你都在看什么。”
苏青跳下来,慌慌张张地把本来放在沙发边上的茶几搬走,给他腾地方。
沈重本来就很少到这间房来,他忙起来连睡觉的时间都欠缺,哪有闲工夫看这个,偶尔抽时间也是为了陪苏青。
本来这里还有一张他的单人沙发,早已经被搬到角落里了。
沈重看苏青如临大敌的样子,脸上笑意更深:“是不是在看成人片?这么紧张。”
苏青马上摇头:“没有啦,就是……一个人在这里习惯了。”
“那我走了。”沈重拨动操纵杆要转圈。
苏青扑上去按住他手:“不要小心眼嘛。”
沈重转回来,抬头又对她笑,眼里是星星点点的亮光。
苏青看他心情不错,自己也高兴了,俯身亲亲他,马上又紧张地往门边的空调开关跑:“空调调热一点哦,我比较怕热,温度开得有点低。”
然后又跑回来,把自己喝到一半的热茶端给沈重:“要不要喝水?”
紧接着又把茶杯拿下来:“我帮你去拿根吸管。”
沈重好笑地勾勾她手:“好了,不要忙,你看你的,我就是来陪你坐坐。”
苏青“哦”了一声,看他把电动轮椅在自己的沙发边上停好,才去放下了杯子,坐回沙发上,又不放心地替他把腿上盖着的薄毯拉高。
“又在看Phantom of the Opera?”沈重去看面前的巨幅投影,马上就又笑,“看了几百遍了?”
苏青脸红一下,学音乐剧的喜欢歌剧魅影很正常,但是她真的看了有几百遍了,连沈重也跟着她看过好几遍了。
“你想看什么?我换一部。”
沈重摇摇头:“先看完这部再说。”
苏青把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握了握他手。
他有些无力地回握她一下,就当真看起了片子。
苏青看起这部戏就聚精会神,半个小时以后才转头看了看沈重。
他睡着了。
身体这么不舒服还要管这么多事,他实在是很辛苦的。
苏青把音响声音关掉,静静在黑暗里看着画面。
反正每一首歌的每个小节她都会唱,也用不着听声音。
片尾字幕滚动起来的时候,她再度看看沈重。
他还没醒,脑袋歪向她这边,手臂也垂到了轮椅外面。
苏青不敢打扰他,小心翼翼地在沙发上跪起来,探身越过沙发扶手,把他的胳膊捞起来,在他自己腿上放好。
沈重睡得很熟,鼻息轻柔,脸色平和,略显苍白的面孔随着片尾字幕的灯光忽明忽暗。
苏青垂眼看了看他身上的深灰色毛毯,还有毛毯下细瘦的双腿形状。
她陪沈重一起举过铁,他原来负重深蹲几十个都不在话下。沈重原来是很喜欢运动的人,他们俩的约会大部分时间都在登山,游泳,骑马,攀岩。
苏青又瞄一眼,沈重睡得一动不动。
也动不了。
他腰上绑着一根宽宽的束缚带,否则连坐在轮椅里都会滑下去。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毛毯一角,把手伸了下去。
字幕走完了,影音室一下子完全黑了,只有投影仪开关上两个小红点亮着。
苏青胆子大了一点,隔着柔软的裤子感受了一下沈重大腿的曲线。
好像比她自己的大腿还要瘦,毕竟是在ICU里住过好几个月的人,一身辛苦维持的肌肉全都落了。
触感也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陌生,像……
“像冰淇淋对不对?”沈重忽然出声了,吓得苏青嗖地一下收回了手。
她讪讪地跪回自己的沙发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自己摸过。”沈重继续说,声音平静极了,“凉凉的,又软,也有点像豆腐。”
两个人在半明半暗里无声地对坐了一会儿,苏青默默地下了沙发蹲在他面前,摸索到他两只手抓住,把脑袋趴在他大腿上。
黑暗里她一点也不害怕他的身体,隔着毛毯甚至都感觉不出他腿的形状,只觉得心疼。
沈重抽出右手摸了摸她秀发:“我好好复健,说不定会好的,是不是?”
苏青马上点头,直起身子抱抱他,盲目地附和他说:“会的,你一定会好的。”
沈重又微微笑了笑。
他说着就真的要去复健了,家里他活动的房间都在三楼,苏青陪他坐电梯上去,在电梯口遇到等着他的何方。
沈重是认准了一件事就很努力的人,每次复健都累得自己筋疲力竭才肯罢休。
苏青问何方:“沈先生怎么好像出院快一年了都没有太大好转?他练得这么辛苦哎。”
何方认真回答说:“沈太太,你知道悲伤的五个阶段吧?”
苏青点点头,否认,愤怒,协商,绝望,接受。
“虽然过去了这么久,但是不瞒你说,我认为沈先生还处在否认这第一个阶段。”何方压低声音,“他始终觉得自己会完全好的,才复健得这么努力。但其实脊髓损伤是不可逆转的,他伤到的是第五第六节 颈椎,能恢复到现在这样已经算是极限,他想要完全自理是不可能的。”
苏青的手震了震,一般医生不会讲这么笃定,何方的爸爸就是沈家的家庭医生,自己跟着沈重也很多年了,大家几乎都算得上是一家人,他才会讲这种直接的话。
何方抬头看她:“我帮沈先生做的复健只能说维持现状,再加一些心理安慰。其他的可能都是奢望了。沈太太,只有让他完全承认现实,才能最终走出来。”
苏青下意识地摇头。
沈重那么骄傲的人,应该就是抱着这种“奢望”才能坚持活下来的吧,如果让他跨过了“否认”这个阶段,回头到了“绝望”,他应该就想死了。
第5章 给她选剧本
当晚苏青有些失眠。
她决定不要把何方的话告诉沈重,还叮嘱何方不要跟沈重讲这种话。
停在哪个阶段都好,他想做什么都好,她陪他奢望一辈子就是了。
沈重有天吃晚饭的时候递给苏青一叠文件。
“看看这个剧本喜不喜欢。”沈重说,“我替你挑的。”
沈重受伤后苏青就基本退隐了,她的经纪人也很识相地不怎么来打搅她,不过她的经纪公司本来就是沈家集团下面的,一切都听沈重调遣,只是她没想到沈重会亲自给她挑剧本。
导演是国际一线的,剧本也是买了一部巨著的版权,她要演的女一号风情万种,性格层次丰富,对手戏是跟好莱坞大明星演。
苏青本来就很喜欢演戏的,放下筷子看着看着就有点拔不出来。
她合上剧本递还给沈重:“我不去了,要去外地拍三个月呢,我要陪你嘛。”
沈重用勺子舀鱼子酱蛋羹送进嘴里:“谁要你陪,就会添乱。”
苏青笑他嘴硬:“那我不添乱,每天乖乖躲在一边偷看你就好,不要赶我走嘛,沈先生。”
沈重手抖了抖,皱眉说:“再没有作品,人家都忘记你了,沈太太。”
苏青把他手里的勺子抢过来,挖蛋羹喂他,低着头说:“不要紧,我都是沈太太了,不用那么拼。”
沈重咽下蛋羹沉默了一会儿,郑重地问:“苏青,如果我现在还是健康的,你会不会接这部戏?”
苏青用勺子捣了捣碗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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