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难过地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地握紧了他手。
沈重的手有一点点颤抖:“我刚受伤那段时间,每天都会做梦,每次都梦见我抱着你,走在那个沙滩上,一直走,一直走……脚底下的沙子那么软……你那么轻……”
“沈先生……”苏青爬起来吻住他的额头,“我们不要想了,好不好?现在我们一样可以很开心的,你还是可以抱着我,做我的沈师傅。”
沈重轻轻地笑了一下,叹气说:“好了,不想了。我在梦里抱着你走一辈子。”
他声音低哑,藏着说不出的温柔缱绻,以及可以淹没整个世界的悲伤。
苏青轻手轻脚地环住他,想把他整个人都搂在自己怀里。
可不管她再怎么努力,都没办法想象他现在心底的晦暗绝望。
年初一天一亮,苏青就被四面八方的鞭炮声吵醒了,小心翼翼地叫沈重:“沈先生,我们去放鞭炮好不好?等下放完再回来睡。”
沈重闭着眼睛摇了摇头:“不想起来。”
“那我去放,你在床上听着就好。”苏青吻了一下他的脸颊,故作高兴地说。
沈重一时没有说话,等她都已经套上衣服下床了,他才忽然叫住她:“青青,不要去了,一个人放鞭炮很危险。”
苏青思考了一下,脱了衣服又躺回去说:“那好,等你想起来的时候我们再去,晚一点也没关系。”
沈重转头把脸往枕头里埋了埋,声音朦胧地说:“青青,我放几天假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啊。反正过年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忙,你先睡,等到点了我叫你起来吃早饭。”苏青用遥控器把窗帘又拉了拉紧,让整个房间都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沈重的声音又缥缈了些,好像已经要睡着了:“我可以不起床吗?好累……”
苏青怔了一下,随即钻进他怀里:“好,你不想起床就不起床。”
沈重真的就没有起床。
三餐是苏青到时间热好了送到床头喂他吃的,所有的洗漱流程都是在床上做的,他居然连洗手间都不肯去,宁愿用原来在医院卧床不起时才肯用的导尿管,还笑着跟苏青说:“反正我又不觉得疼,为什么要折腾?”
他一整天都闭着眼睛在睡觉,苏青不敢出声,就坐在旁边看书,每隔两三个小时去帮他翻身,发现他其实很多时候根本没有睡着,他只是不想睁眼,不想起来。
这是他表达绝望的方式。
不吵不闹的,连脾气都只发了昨晚那么一会儿,接下来就只是不说话,也不动,什么都不做。
苏青一早悄悄把那张单人护理床推到隔壁的空房间,对着它发了会儿呆。
这间房本来就是何方住的。
她猜到沈重早晚会知道何方换药的事情,却从来不敢猜他会是什么反应。
她怕他勃然大怒,更怕他安静无语。
没有哪一种反应是不让人心碎的。
下午的时候沈默发消息来报平安,还问苏青为什么沈重一直关机。
苏青撒谎说沈重的手机总是响个不停,太吵了,所以被她强行关掉了。
昨晚沈默就亢奋地汇报过,说头香抢到了,可苏青当时都没能回复他,只好这时赶快强颜欢笑地夸奖他两句。
晚饭后苏青下楼把碗筷丢进洗碗机,再回到卧室时沈重已经又放平了床背躺下了。
她坐到床边,把手探进他被子底下。
“刚吃完就躺下,会不会消化不良啊?”她笑笑说,“我帮你揉揉肚子。”
按摩促进内脏蠕动也是他每天必须要做的程序之一,沈重配合她笑了笑,却还是没有睁开眼,只轻声说:“谢谢青青。”
苏青又问他:“我们开电视看看好不好?你要是不想起来,就躺着听一会儿。”
沈重不出声地点点头。
苏青打开了电视,死寂一片的房间里才终于有了点声音。
春节期间的电视节目都是吵吵闹闹,歌舞升平的,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爆笑声。
第52章 爱我别无所求
苏青压根没有看电视,一直盯着沈重面无表情的睡颜看。
“青青。”他忽然闭着眼睛问她,“你过年没有什么朋友要见吗?不出去参加聚会什么的吗?”
“没有。”苏青摇摇头,这个圈子里本来也没什么真心朋友,她这两年几乎都待在家里,起初还有人找她,最近早已经被所有人遗忘了。
她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人缘好差的,只有沈先生喜欢我。”
沈重又笑笑,从被子里拿出手来握住她,无奈地摇摇头。
“真的。”她把额头抵在他颈边,“沈先生,我只有你一个人,你要陪我一辈子的。”
沈重当然明白她的意思,转头吻了吻她额头:“对不起……昨晚我吓到你了,以后不会了。”
“你给的红包够大了,不用一直道歉了。”苏青环住他腰,“而且你一直都想让我出去工作的,那就更会乖一点的,对不对?”
沈重无力说话,只低沉地“嗯”了一下。
她挑了开心点的话题说:“上次小洛蒂的见面会很成功的,通稿发了以后,网上很多人夸我,我的粉丝忽然翻了好多倍,订阅记录长到看不完。谢谢你呀,沈先生。”
“谢我做什么?”
“是你逼我做小洛蒂的,也是你让我不能放弃的。而且……我这么懒的人,是看你每天都这么辛苦,这么努力,才有动力坚持下来的。”
沈重不作声了。
苏青又问:“沈先生,天气这么冷,你想不想泡鸳鸯浴?”
沈重安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兴意阑珊地说:“算了。”
他还是什么都不愿意做。
苏青也不再出声了,嘈杂的电视声显得这个世界这么热闹,所有人都那么开心,好像悲伤绝望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连几天苏青都在想尽办法逗沈重开心,不断抛出各种提议,一会儿说想去院子里烤肉,一会儿说想去影音室里玩游戏机,一会儿说想去露台上看看夕阳。
没有一件事能挑起沈重的兴趣,他还是连床都不愿下。
他甚至自己给林森发消息,把本来约好的两次复健都取消掉了。
年初三中午苏青去找老胡:“那个现在盯着何方的私家侦探,是不是你的战友?沈先生原来一直用的那个人?”
老胡点头。
“那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何方……怎么样了?”
老胡问完来跟她说的时候,整张脸都异常严肃:“太太,老李说如果换了让他自己决定,何方早就死过一万次了,但是沈先生还是很理智。何方目前还只是被关在一个杂物间里,挨点饿,受点冻而已。”
苏青没有说话,道了谢就转身上楼。
沈重知道了换药的事情,盛怒之下哪怕要亲手把何方千刀万剐,她也毫不意外。
万幸他没有真的做出让自己双手沾满血的事。
苏青回到房间时沈重正在看手机。
她看他坐起来了就已经喜出望外,贴过去问:“你在看什么呀?”
沈重给她看了眼手机。是她那个“小洛蒂”的页面。
沈重往评论区下面翻了翻问:“你的soulmate怎么这几天都不给你留言了?”
苏青心虚地不敢说话。
这件事她也瞒着他。
明知道骗他是最不应该的事,可是她这个时候怎么敢说实话,只好笑笑说:“可能这几天过年,也没有更新,所以很多人都不留言了啦。”
沈重没有接话,只沉默地又看了屏幕两眼。
她悄悄把他手机拿走,搂住他脖子发嗲说:“虽然小洛蒂没有更新,可是你想听什么的话,我可以给你独家定制呀,沈先生。”
沈重搂住她肩,放平了床背带着她一起又躺下,抬手摸了摸她脸颊说:“唱歌给我听吧。”
他说着就再度闭上了眼睛,平静的表面下仿佛是枯井朽木一般的内心。
她的眼泪渐渐涌了上来,但是又不敢哭,于是点点头趴在他枕边,用极轻极低的声音唱起了一首“All I Ask Of You”。
她越唱声音越抖,到最后那段“Share each day with me,each night each morning…Love me, That's all I ask of you(跟我共度每个白昼夜晚……爱我,除此我别无所求)”时,已经全然哽咽到唱不下去了。
沈重抬手勾住她脖子,安慰似的轻吻了她脸颊一下,却仍然没有说话,没有睁眼。
春节的几天下来,苏青觉得沈重整个人都软了,不但是本来就软的身体更软了,而且连坚强的心都绝望得无力跳动了。
过完年复工的那一天,苏青一大早就离开了家。
沈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破天荒的没有人,叫了两声青青,结果进来的居然是林森。
林森的脸前所未有的臭,拧着眉走到床边训斥他:“你们小两口打情骂俏能不能不要老牵扯我?临时加班需要双倍……三倍工资。”
沈重没心思跟他讨论加班费,先慌慌张张地打电话给苏青。
他已经心急如焚,苏青在电话那头却很淡定,轻描淡写地说:“我在你办公室。”
沈重的语气就不太温柔了:“你到我办公室去做什么?”
“我约了你的律师九点见面。”
“你为什么要约律师?”
苏青不紧不慢地说:“何方当时虐待你的视频,还有他给你吃的药的检测报告都在我这里,我要告他。”
没等沈重说话,她就自己说下去:“就算你答应了他爸爸不会告他,可是那时候你都不知道他换过药的事情。不管用什么罪名,我都要告他,你不用担心别人会知道,本来律师就得保护你的隐私,我们也可以申请非公开审讯。”
她停了一下,又说:“就算被别人知道也没关系,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怕别人的眼光?”
沈重沉默了一下:“怎么处理他得由受害人决定吧?”
“也对。现在离九点还有一个小时,我等你过来。”
然后她居然就把电话挂了。
沈重不可思议地瞪了瞪手里的手机,犹豫了一秒钟就气急败坏地要起床。
苏青在沈重的办公室一直等到九点半。
她坐在沈重以前的办公桌后面,低头看着桌上一张照片。
那是沈家很多年以前的一张全家福,沈重大概才十七八岁,沈默还是个小学生。
第53章 光风霁月
照片里的沈重阳光帅气,笑得无忧无虑,天真极了,这种笑容她从来没在他脸上看过,哪怕刚开始认识他的时候也没有。她认识他时,他就已经是独当一面、高傲沉稳的沈先生了。
她曾经还开玩笑,说他根本就是名字起错了,才会责任这么重、压力这么重、心事这么重。
沈重是一个人推门进来的,看见办公室里除了苏青并没有其他人,才稍微松了口气。
苏青仍然坐在他的老板椅上,沈重只好隔着桌子坐在她对面,眉心微皱着问:“你约了哪个律师?”
苏青答非所问:“你该刮胡子了。”
这几天沈重都没有下床,也拒绝打扮收拾,脸上的小胡茬都冒了出来一截,青青黑黑的一片。
沈重往四周看了看,忽然懂了:“你根本没有约律师,就是要骗我出来,是不是?”
苏青把两只手肘架在桌上,托住自己的脸,一脸无辜地说:“是啊,你出来之前怎么没有想到打个电话问问集团里的那几个律师们呢?”
沈重气得转过了头看窗外。
苏青从自己的包包里翻出剃须刀,剃须泡沫,还有须后水,一字排开放在他的办公桌上,笑眯眯地问:“我们把胡子刮了好不好?”
她一笑沈重就气不起来了,只好别别扭扭地点头答应。
苏青马上站起来,自己去隔壁的洗手间拧了一条热毛巾,又回来拖着沈重坐到落地窗边。
她让他闭上眼睛,自己骑坐到他腿上,一边往他脸颊上抹剃须泡沫,一边轻声问:“林医生呢?”
“送我到楼下就走了。”
苏青点点头,仔仔细细地把泡沫都抹匀了,才又问:“你住院的时候,只有刮胡子这一件事我从来没让别人做过,还记得吗?”
沈重点点头。
“如果别的事情当时也都换成我做就好了。”苏青声音小小的,“你一直都怪我除了哭什么都不会,我知道的。”
沈重下意识地要摇头,苏青扶住了他的下巴不让他动,自己一边拿过剃须刀小心翼翼地帮他刮着胡子,一边继续说:“以前确实是怪我,我太不懂事了,才让何方有可乘之机。所以我想过了,我不能再把所有的事情都丢给你,你已经这么辛苦了,有些事就让我帮你做好不好?就像告何方这件事,你只要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一下就好了,其他的事情,都由我来处理,好不好?你先放了他,不要因为这种小人脏了自己的手。我们让法律来制裁他。你不是说过,想要对付别人,自己就不能出错吗?”
沈重脸上每一寸的皮肤走向她都很熟悉,很快就替他把新长出来的胡子刮掉了,又擦擦他脸,抹了点香香的须后水。
苏青把他的脸扳过来扳过去地看了几眼,心疼地说:“沈先生,你又瘦了。”
沈重睁眼迎上她的目光,对视两秒就情不自禁地抱住她腰,把她搂进了怀里。
除夕那天听到的录音这几天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最初的那股愤怒过去之后,浮上来的就是难以名状的恶心和担忧。
沈重觉得自己从那段话里猜到了何方恨他的理由,但是他不想承认,更不想去查证,尤其不能让苏青去查。
只能先强行按下自己满腔的愤懑了。
他用力拥紧怀里的人,只有她还能让他维持一丝理智,令他有一丝顾忌。
“何方的事……”沈重开口时的声音终于有一点暗哑,“我可以放了他。但是我不想你浪费时间去跟他纠缠,也不想让沈默知道更多。”
苏青怔了一下,随即点头:“好,都听你的。”
要是沈默知道何方当时换过了沈重的药,何方可能就要直接被打死了。
沈重声音慢慢低下去,目光茫然地看向窗外。
“而且不管现在把他怎么样,时间都不会倒流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连沮丧都沮丧得如此清醒,放弃都放弃得如此平静。
“其实何方怎么样我一点也不在乎,我只在乎你。”苏青搂着他脖子轻声说,“你高兴,我就陪你一起高兴,你难过,我就陪你一起难过。如果有天你真的觉得受不了了,想放弃了,我就陪你一起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连“死”都说得轻描淡写,沈重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低头颤声又叫了一声“青青……”
这天忽然升温,隔着玻璃的阳光有了几分春天的温度,映得沈重气色很好,苍白的脸色带上了一抹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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