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重好像觉得阳光太过刺眼,抬起手来挡了挡。
苏青侧过点身,帮他遮住了一些阳光问:“吃过早饭了吗?”
“路上喝了热巧。”
“我也还没有吃早饭,楼下那家西饼店的可颂我记得很好吃,想不想去?”
沈重探头往楼下看。
这个点的大楼底下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苏青看他面露难色,就从他腿上爬下来:“你乖乖坐一会儿,我去买上来。”
她也怕被人看见,戴着鸭舌帽和口罩下楼去,鬼鬼祟祟地买了早饭折返回来,发现沈重依旧坐在窗边,定定地看着自己书桌后面的一幅毛笔字,眼中没有神采,只有疲惫。
那幅字是沈重爸爸当年写的,古朴苍健,在这间完全是现代风格的办公室显得有点不太和谐。
“光风霁月”。
苏青看看那四个字,放下手里的面包咖啡,走过去从背后趴在沈重肩上说:“你明明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何方,可是你都没有,只让他吃了一点小小的苦头,还决定要放了他,对得起这四个字了。”
沈重抬头看看她,先是皱了皱眉,接着忽然露出一个颇为无奈,又带着宠溺的微笑:“怎么越来越会拍马屁了。”
苏青看他笑了,就马上跟着笑起来:“因为喜欢我的老板呀。”
她把一张小茶几挪到窗边,一边摆面包咖啡一边问:“既然你今天都来了,要不要顺便处理些公事?见见底下的人?”
沈重犹豫一下,摇了摇头。
苏青也不勉强他,点头说:“那等下吃完东西我们就回家。”
沈重默默地吃了半个可颂以后忽然说:“我们去机场接沈默他们。”
第54章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苏青抬头看看他,展眉一笑说:“好呀,给他们一个惊喜。”
她探身握住沈重空着的左手。
他的胳膊和双手已经恢复了不少,除了力气还是不太够以外,外表看来已经跟原来没有太大的区别了,都是那么修长匀称,只是有些微凉。
到了机场,沈重又不肯下车。
机场这样人多的地方,他有心理压力也很正常。
苏青体贴地让他留在车上,自己则继续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去接机。
可能是她裹得太严实了,沈默和许诺两个人搂搂抱抱地走出来,一时都没认出她,倒是先认出了家里的司机,然后才顺着司机看到了苏青。
沈默呆滞了一下,接着像个设好程序的机器人,自动上前僵硬地抱了苏青一下才问:“青青姐你怎么来了?”
“陪你哥哥来的呀。”苏青抬头对他笑笑,“他在车上。”
她又笑着跟许诺打招呼:“你们俩都晒黑了哦。”
许诺摸摸自己的脸,跟着笑笑。
沈默抬头看了看机场指示牌,找好了方向就立刻推着行李车狂奔。
“喂!”许诺看他横冲直撞的样子就飞身上去拉住他,“这里人这么多!你小心一点!”
沈默这才放慢了脚步,但脸是红扑扑的,眼睛也亮闪闪的。
走到停车场看到沈重时,他不知道为什么又蔫了,走到敞开的车门边,毕恭毕敬地叫:“哥哥。”
沈重也一本正经地说:“你好。”
然后沈默居然讲起了公事:“你年前让我去follow(跟进)的那件事,对方有回应了。”
沈重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上车再说。”
沈重的MPV里座位不够,还好苏青早上出来的时候开了自己的小车,于是沈默就上了沈重的车,苏青跟许诺一辆车。
两辆车一起开上了机场高速,许诺忽然一笑,跟苏青说:“沈默一直说他怕他哥哥怕得要命,也真是奇怪,沈先生没有什么可怕的啊,就算那次沈先生对他发那么大的火,也摆明了是因为担心他、爱他啊。”
苏青笑笑:“男人的世界很难懂。他们喜欢有话不说绷在心里。”
许诺耸耸肩:“沈默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话很多。”
然后补充说:“当然一开始我也以为他是哑巴。”
苏青真的笑起来。
两个人闲聊了几句,苏青忍不住问:“许小姐,如果……脊髓受伤以后,神经一点都没有接受过正确的治疗,是不是就错过了恢复的机会?”
许诺皱眉:“你是说沈先生吗?他不是有吃过药吗?当时沈默给我爸爸看过药方,已经是目前顶级的了。”
苏青只好先瞎编:“但是那些药对他一点效果都没有,医生说等于是跟没有吃一样的,神经完全没有恢复。”
许诺陷入沉思,片刻以后说:“神经细胞本身是有一定自愈能力的,再加上药物的作用,每个病人的神经或多或少应该会有一点恢复的,后续不管还有什么新的技术,也都是要建立在原有的恢复水平上的。如果神经完全坏死的话,将来怎么样……我回头问一下我爸爸。”
苏青点点头,又说:“那拜托你如果有什么消息的话先跟我说,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许诺看着窗外:“嗯”了一声。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许诺忽然问:“你是不是也有点怕沈先生?”
开车的苏青愣了一下。
许诺转回头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太纵容他了。他到现在都还不肯见外人对不对?连公司都不肯去,这对他心理上的恢复并不是好事。尽量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才是积极面对人生的方式,更何况他的工作并不需要使用双腿,生理上要克服的困难并不大。有时候病人自己会很难主动走出去,需要有人push(逼迫)一下。这个人只有你了。”
她这番话说的直接又理智,苏青没有很快接话,开车又转过一个弯以后才说:“许小姐,你可能不知道‘主少国疑’的意思吧?”
许诺摇摇头。
苏青边开车边轻声缓慢地说:“沈先生二十岁的时候就不得不接手整个集团,当时底下有不少老臣还是他爷爷那一辈的,已经做了四十几年。他偶尔前一晚应酬喝多了,第二天不但要继续准时上班,连开会的时候打个呵欠都要被人质疑,说他是不是花天酒地、寻欢作乐。他能一步步立起自己的威信,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所以他现在不肯出门、不愿意见外人,我也不会push他,不是因为我怕他,是因为我心疼他,我不想他出去再受一点点委屈。我纵容他,是因为除了我以外,不会有人纵容他,他自己都不会。”
许诺思考了一下,又问:“那难道就让他一辈子这样吗?他一直不亲自出现,底下人难道不会更有想法吗?”
苏青又陷入了思考。
沈重原先不愿意出门,还有一层原因是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将来会好,他想以一个更容光焕发的状态见人。
但他现在应该意识到自己可能并不会再有什么好转了。
苏青看了看开在自己前面的那辆MPV,笑笑说:“都随便他吧。他会知道该怎么做的,我只要支持他就好了。”
停了停又说:“只要他愿意,明天就把集团卖了退休、我们俩去隐居一辈子也可以。”
话说到这里,刚好沈重打电话过来:“青青,前面一个路口转左。沈默想去吃日料。”
苏青是拿车载模式接的,许诺在旁边也听见了,两个人对视一眼,苏青问:“好呀,是去我们以前常去那家吗?”
“嗯。”
“那……方便吗?”
那家店都是和式包厢,全部是脱鞋盘腿而坐的。
沈重思考了一下:“试试看吧。”
苏青答应说:“那好,你们先到的话就在停车场等一下,我跟你一起上去。”
挂掉电话以后苏青对许诺笑笑:“你看,沈先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第55章 早该认清现实
这天很多人都还在放新年假期,他们又是临时起意,那间日料店只剩最里面的一个包厢空着了。
苏青虽然还是裹得严严实实,但是沈重本身就已经很扎眼,往包厢走的一路上不时有人侧目看他们,不知道是认出了苏青,还是单纯对沈重好奇。
沈重要先去洗手间,苏青就陪他一块儿去了单独的残障人士卫生间。
出来时苏青刚要开门,沈重突然抓住她手腕,抬头看着她却又不说话。
是紧张了。
刚才一路进来他都装得很淡定,好像自己一辈子都是这样出门的。
苏青其实在这样的环境里也有点不自在,转回身来靠在门上,低头用力握住他手,给自己打气一般说:“包厢里没有别人的。”
沈重把脸埋在她胸前,摇了摇头说:“我以前都在自欺欺人。我早就应该认清现实,早就应该知道自己这辈子就是这样了。”
“不是的。”苏青缓缓抚摸他颈后,“你应该想,原来你一直没有好转,并不是因为你的神经彻底坏掉了,才对药物没有反应的,而是因为你没有吃对药。那将来如果有什么更先进的技术,说不定就对你管用了呢?从来都不是你的错,只要你好好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希望的,对不对?”
沈重在她怀里长长地叹了口气,镇定下来松开她,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服,轻声说:“走吧。”
沈重的电动轮椅只能停在包厢门口,苏青弯腰先帮他脱了鞋,接着沈默就二话不说把他公主抱起来,走到包厢的最角落里才小心翼翼地单膝跪地,把他放在榻榻米上。
沈重的脸又红了,低头若无其事地自己往餐桌的方向挪动,假装很熟练的样子把两条腿搬到桌子底下放好。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剩下三个人都非常默契地自顾自脱外套、坐下来、看菜单、讨论要吃什么,完全没有人看他。
“先要一个寿喜锅,额外加两份和牛。”沈重坐好了就对等在一边的服务生说。
其实这样的位子不太适合他,和室椅两侧没有扶手,支撑不够,他出来时没有戴腰封,就不太坐得住,一直得腾出一只手臂来撑着自己。
但是苏青看他努力坚毅的样子,就尽量抛开伤感,只是贴紧了他坐,把左手伸到他背后稍微扶着他腰。
沈默和许诺两个人明显都晒黑了几个度,也没主动提在澳洲玩得怎么样,反而是沈重先问:“冲浪的感觉如何?”
两人对视了一眼,许诺说:“天天都在海上,回到陆地了反而有点头晕不适应。”
沈重笑笑,低头夹了一片金枪鱼刺身:“反而不会走路了是不是?”
许诺轻轻地“嗯”了一声。
沈默生硬地岔开话题:“你们在家都做什么了?”
沈重把金枪鱼塞进嘴里不说话。
“没做什么呀。”苏青耸耸肩,“前几天天气都太冷了,一点都不想动,今天才刚出太阳。”
沈默“哦”了一声又说:“我下午就进公司。”
沈重笑笑:“不用这么着急,刚开工,也没人有心思干活。”
“要去发开工利是。”沈默低头说,“跟老秦讲好了。”
“哪有拖到下午才发利是的,胡闹。”沈重虽然摇了摇头,但语气还是很轻松,沈默先紧张了一下,偷瞟了沈重两眼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并没有惹什么麻烦,还有点不适应地又看看苏青。
苏青对他鼓励地笑笑。
沈默急着上班,埋着头吃得很快。
沈重看他吃得差不多了,就安排道:“你们着急就先走,我和青青还要再坐一会儿。你们把青青的车开去,回头我派人去取。”
沈默看看他,又看看苏青,问:“青青姐,我们先走……行吗?”
苏青下意识地先看了看四周,榻榻米的高度跟沈重的轮椅差不多,他只要挪到门口,她应该就可以帮他一块儿转移到轮椅上。
她想了想点点头:“放心吧。”
沈默和许诺两个人刚起身告别走出包厢,沈重就马上推开背后的和室椅,直接躺在了榻榻米上。
苏青笑着把餐桌推远了一点,回身跪在榻榻米上,半趴下去,先勾了勾沈重的下巴问:“累坏了是不是?早知道这样干嘛要答应沈默来吃日料?我看你都没怎么吃东西。”
沈重抬眼惆怅地看看她,往她身边凑了凑,待把半边脸埋在了她身下,才轻声说:“我没有想到这么难。”
苏青把指尖揉进他头发里,轻抚了两下。
她说多少次“你还是一样可以做很多事”都是隔岸观火,他的痛苦她根本体会不真切。
他静静地躺在榻榻米上不说话,午后的阳光透过米白窗纸,在他脸上打下两道格纹,刚好一道映着他微微颤抖的双睫,一道映着他浅浅抿紧的唇。
和室里依旧弥漫着刚才煮寿喜锅的甜香与热气,氤氤氲氲的,显得这午后的气息特别慵懒,令人睁不开眼。
有服务生在外面敲门要进来收拾餐具,苏青匆忙爬起来,把门开了条小缝说:“麻烦等一会儿再过来收拾可以吗?”
服务生狐疑地透过门缝往里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女士,您……需要帮忙吗?”
他也是好心,刚才看见沈重坐轮椅进来,担心苏青一个人搞不定他。
苏青匆匆摇头:“没事的。如果有需要我就叫你。”
服务生还是放心不下,在门口又瞄了两眼,才带上门走了。
苏青回到沈重身边,他不放心地问:“他认出你是谁了吗?”
“应该没有。”苏青摇摇头,“认出来又怎么样?我们是合法夫妻哎,不能一起出来吃饭吗?”
她说得正气凛然,沈重只能无奈地笑笑。
苏青以前很不愿意跟他一起出现在公共场合,生怕被人看见,会误以为她是他养的金丝雀,两个人甚至结婚了好几个月以后才官宣的,也正是因为这样,两个人到现在都没有正式的同框照流出去。
再厉害的狗仔,都拍不到两个人并肩的照片了,他以后永远都是坐着的了,曾经郎才女貌一对璧人的日子,错过就不会再回来。
第56章 回去上班
回去的路上沈重一直不声不响地看着窗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他在想他以后要怎么办。
他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也做了很久的鸵鸟,时常假装自己现在的状态不过是临时的、短暂的,就像一场拖得略久一些的感冒,早晚会好的。
可这不是感冒。
他以后永远都会像今天这样,走到哪里都会吸引好奇同情的目光,进出很多地方都需要人帮忙,做大部分事情都艰难无比……
他永远都不会再是沈重了。
迟来的闷痛排山倒海一般在他心底翻腾,好像化成了几十把利刃,凌迟着他所有内脏,他突然间就绷不住了,“停车”两个字刚喊到一半,就没能忍住,弯下腰直接在车里吐了。
苏青大惊失色地侧过身来抚住他背,慌忙问:“怎么了?”
沈重吐得停不下来,车子又开了一会儿才勉强找到可以停靠的地方,缓缓靠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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