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思容觉得比硬着头皮在电影院把一部史诗级的烂片彻底看完还要难捱。
电影还可以中途退场,但直播的颁奖典礼不能。
小铧一直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思容,等一下你要请我喝瑞幸啊!夏若泷拿视帝真的在我的预料之中,你看他提名了三次,按醒州电视节的尿性,今年的视帝一定会颁给他的……”
房思容微微懊恼,她觉得今天的事多少有些蹊跷。
小铧碰了碰房思容的胳膊肘,“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你可不要耍赖啊!”
房思容才想起此前和小铧下注过,谁猜中今年的视帝,谁就请喝瑞幸。
房思容捧着刚煮好的咖啡鬼使神差地走着。
她揉着发胀的眼睛,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房思容掀开圆拱门的帷幕,她没有注意脚下的台阶,一绊,和一个站在出口打电话的男士撞了个满怀,手中滚烫的咖啡不偏不倚泼在他的胸脯上。
她下意识地抱住了那个人的腰。
紧接着,房思容听见他出于本能而痛苦的“啊”了一声。
他的个子很高,至少有190cm以上,但房思容没有勇气仰头去看他的脸。
肯定是震慑到她的一张脸。
“对不起对不起……”想把这辈子的对不起都说完了。
房思容的头低得快要钻进衣服里,像个罪不可赦的犯人。
对方肯定在心里骂她的眼睛是不是长后背去了,她也搞不懂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哪里不好,偏要站在络绎不绝的出口,墙上的横幅明明醒目的标着“请不要在此逗留”这几个字。
这一撞,差点没把房思容的鼻子撞塌,她心想,幸好不是假体。
房思容感觉牙齿和鼻子隐隐作痛,手一抹,竟都是赤红的血。
看来是把嘴唇咬破了。
思容忍着痛楚,麻木的鼻子渐次恢复了嗅觉,他身上的那股香水味涌入她的鼻腔。
又是他?
真的是冤家路窄!
房思容把傅宜堂的衬衫抓出了褶皱,她仰视着他,连忙说着:“不好意思……”
只见傅宜堂揪起湿漉漉的前襟,捂着胸口龇牙咧嘴。
房思容不知所措,她从兜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手帕,擦着他那被泼了咖啡的胸脯。
他一言不发,不领情就算了,还把她的手无情地甩开。
愚钝的房思容才反应过来,那是很敏感的部位。
她觉得自己今天像是中邪了一样。
紧接着她后退了几步,眼前呈现的是一个非常华丽的中景,房思容仿佛意外闯入了正在拍摄的镜头。
只可惜脚本里没有自己,她不是片中的女主角,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傅宜堂的手臂上搭着一件脱下来的西装外套,身穿着的那件白衬衫沾着鲜血。他的身材非常的健硕,能隐隐看见腹肌的轮廓。
他急躁地拽了拽领带,拉丝的眼神霎时变得杀气腾腾。
但这些并不吸引房思容。
直到有一个小巧玲珑,很卡哇伊的短发女生冲进她的视野,一切才迎来改变。
他怎么喜欢上这种风格的女生了,还没等房思容反应过来,那个穿着洛丽塔,长得很像虚拟人的短发女生就旁若无人地搂住了傅宜堂那健硕的麒麟臂,看他胸脯那里潮乎乎,有一大块咖啡渍,腰那里又有一大片血渍,并且散发着一股苦涩的咖啡加血腥的特殊气味,尚未来得及问,傅宜堂就说:“我去卫生间处理一下!”
原来她就是女主角啊!
房思容好像是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终于等到女主角登场。
可这个女主角却看着不怎么讨喜,不怎么面善。
她有点想弃剧,却发觉自己好像充了会员,实在不行就挑男主角的片段看吧!
那个女生的目光带着挑衅味道盯着房思容,而傅宜堂也暂且忽略了房思容的存在,当着她的面撒起了狗粮,报复性的俯下身吻了吻女友带着香韵的头发。
堂而皇之,生怕全世界不知道他们是情侣一样。
可搂他手臂的女主角不是她吗?
被吻头发的女主角不也是她吗?
怎么临时换了个女演员!
房思容摩挲着钝痛的胸口。
她磕不了这对CP。
因为他们的演技有些过火,有些矫揉造作。
那一刻房思容才知道,他们已经渐行渐远且永远无法勾肩搭背地走在一块了。
其实分开也好,这样房思容就不会被别人指着鼻子说自己阻碍了傅宜堂的发展,这样房思容就不会被说占用公共资源,这样房思容就可以不被外界干扰,回归普通人的生活。
房思容愣在原地,看着傅宜堂和短发女生的背影隐没在拐弯处,他们俩好像被空气吞噬了一样。
“祝你们一直幸福下去!”
用最温和的语气,说着字字诛心的一段话。
在心里默念完这句话后,房思容的眼泪就无声地流到腮旁,然后砸在地面上。
她捂着钝重的胸口,跑到一个荒凉的角落,脊背靠在墙上,整个人慢慢地滑落,然后瘫坐在地上。
一遍又一遍的温习那已经入土了的爱情,无药可救的爱情。
翌日,果不其然,房思容因为和傅宜堂同框而再一次登上了微博热搜。
房思容刷着评论:
[为什么你要往我男神的身上凑?不是你提出的分手吗?好马不吃回头草,求你远离傅宜堂!]
[这女的是不是想红想疯了!]
[这女的怎么又跑出来兴风作浪了!]
房思容这个名字上一次出现在热搜榜上,还是被傅宜堂书粉围攻,自己单方面宣布分手。
那时候的房思容蹲在墙角涕泗横流,那时候的她被一阵谩骂包围,恶意评论劈头盖脸。
那时候他的解释被那阵怨毒的骂声盖了过去,房思容怎么也听不清,怎么也听不进去。
那时候的她对世界充满怀疑,手无缚鸡之力的她独自承受着舆论。
经过了时间的沉淀,如今她的心脏早已变得异常强大。
她学会了能屈能伸,却学不会该怎么去忘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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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剪辑师打开Pr软件,把一个冗长的长镜头导入到界面。
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无际的时间轴。
实在不行就把末尾用剃刀工具剪掉吧!
我靠,这么长的电影要渲染到什么时候?
怎么才能把他们的故事剪得别出心裁?
时光宛然一部还没有彻底剪完的电影,被鼠标一直挪移着,然后松开,最终滞留在房思容恣意缺憾的大学时期。
房思容上大学那年是二O一五年。
八月三十一号是新生报道的第一天,房思容坐着父亲的车一路向阳,化身追光少女。
其实家里到房思容所在的醒州大学就只有十多公里,搭个公交就到了,但思容爸爸这个女儿奴说她一个女孩子家家孑然一身太危险,因此高调的向公司请了一天假,搞得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房思容考上了全国数一数二的醒大。
房思容好几次想说自己能行,但一看到爸爸这么上心,到嘴边的话又只好硬生生地咽回喉咙。
从车窗倒退过去的是回家的路及桂花树,想到这,思容就有点感伤。
怎么就离开桂花乡了呢?
怎么就长大了?
房思容坐在后排,把笔记本电脑架在大腿上,在键盘上敲着字,写着自己的小说。
为此父亲把车开的很平稳。
“容容,写多少字了啊!”
坐在副驾驶座的妈妈回过头来,她把剥好的花生米放在手心上等着房思容拿。
房思容目不斜视,把手伸过去,像个盲人似的在空中乱摸。
妈妈直接把花生米塞进房思容嘴里。
房思容意识到情况不对,才勉强抬起头。
她看着母亲那张关公似的脸,一面咀嚼着,一面说:“不多,就十来万字。”
“写了三年就十万来字!你这效率……”
其实就两年,高三这一年是不能算进去的。
她之所以写的慢,是因为一直都在修修改改,精益求精。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很讨厌自己创作出来的文字,她的直感也总是告诉她,你的作品有欠缺,有弊病,但她绞尽脑汁也不知道欠缺和弊病到底在哪!
就像看不到自己后背长出的一颗痘,尽管扭着脖子,照着镜子,但也看不到它。
需要别人指出来,可就是没有人指着那颗痘,告诉房思容究竟在后背的哪个位置。
她不敢直面她所写的文字,就像躺在病床上的妈妈不敢直面干瘪的新生儿。
身边的朋友乃至她的老师都夸她的文笔好,但她知道那是恭维,是反语。
“兵在精而不在多!”爸爸总是会在第一时间赶来替思容解围,”容容敢于动笔就已经超越很多人了。”
妈妈被怼的哑口无言。
坐在驾驶位的爸爸掌控着方向盘,忽然扭过头来,问:“有没有拿去签约啊?”
爸爸的这段话有着灵魂拷问的意味。
房思容揉了揉发胀的眼睛,苦笑着,说:“暂时没有。”
其实写小说就是用另外一种方式在和自己对话,她可没有勇气拿去签约,更何况××文学城群英荟萃,大神比比皆是,自己何德何能!
有大神带她还好说。
“要自信一点!”
父亲向房思容投来肯定的目光。
阳光透过车窗斜照进来,房思容的母亲把花生米捻去皮,花生皮在空中飞舞着,父亲看花生皮缓缓飘落,紧接着盖在车头上,脸皱的恍如苦瓜。
“容容,”房思容的母亲看了眼后视镜的女儿,“咔嚓”一声用大拇指和食指夹了一下花生,说:“国庆咱们就把近视手术做了吧,我已经预约好了。”
印象中,房思容的父母一直都很重视房思容的眼睛。
当房思容把电脑合上抬起头的时候,她才发现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在房思容的印象中,父母对这件事一直都很上心。
她松了口气,像是把身体里残留的废气排出来似的。
醒州大学坐落于两所学校之间,有点像内陆国家。
两位穿着志愿者马甲的学长站在校门的两侧,还有一个扎着麻花辫,身穿明黄色百褶裙举着麦克风的学姐在采访着腼腆的新生。
尽管那位被采访的新生紧绷绷的,满脸写着抗拒。
举着麦克风的学姐像是校园电视台的成员,为了赶拍摄进度所以不折不挠。
当车子缓慢地驶进学校大门的时候,站在校门的两位学长笑容可掬地迎了过来。
房思容的妈妈抽了张纸对折后抹了抹泛红的眼角,爸爸微微仰起头,努力的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倒回眼眶,然后下车帮思容打开后备箱。
“爸,你哭什么啊,搞得好像我出嫁一样。”房思容忍不住揶揄道。
母亲抹眼泪不足为奇,倒是父亲让房思容觉得很新鲜。
“哎,我只是眼里进沙子了!”父亲吸了下鼻涕,把车上的行李箱卸下来。
房思容意识到这是一个中年男人最后的倔强。
撒谎也不要撒这么烂大街的慌好不好!
新生背着厚重的书包,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则拎着一个水桶,像是初中辍学进厂打工的工人。
他们拿着录取通知书,一脸无措。
蝉鸣不绝于耳,像是在树上举行一年一度的吐槽大会。
房思容的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被浓烈的草木气息包裹着,抬头皆是郁郁葱葱的树枝,分割出瓦蓝瓦蓝的天空。
她的大学生活就伴随着父母的惆怅,梦一般的开始了。
九月份的太阳像是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修炼过,房思容每天都在和毒辣的太阳之神讨价还价,希望它能大发慈悲,实在不行就收敛一点。
太阳之神却每次都闭目塞听。
房思容写过一封投诉信,奈何找不到发出去的渠道,只好仰天长叹。
她想举起一把箭,把太阳之神暂时射下来然后浸在冷水降温,却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传闻中的那把神箭。
如果后羿还健在的话,她一定会去请教,问他当初是怎么把九个太阳从高空射下来的。
即使那是神话传说。
闹钟还没响起,房思容就醒了,下半夜的时候空调温度被调的很低,她是被冷醒的。
玻璃上附着的一层水汽淌了一地,房思容的喉咙干的咽口口水都痛,好像有团浓稠的痰横亘在那里。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悠长的梦,省略了很多细枝末节,等睁开眼的那一刹那,才发觉开学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班上的男生都对平素拒男人千里之外的房思容颇感好奇,也屡次三番的刺探她到底有没有对象。
甚至有自己从未照面的男生在表白墙上表白她。
[墙墙,我要表白汉语言文学(1)班的房思容。匿匿匿。]
[墙墙,帮我捞一下这个女孩!]
房思容嗤笑,还配了张图?她点开照片,一张糊到透顶的照片赫然入目。
照片中的自己举步走出食堂,转首做了个撩头发的动作,很明显是别人偷拍的。
班上的男同学都很关心房思容的感情状态。
有一次班会结束的时候有几位男同学不问三七二十一,就公然塞情书给她。
房思容一哂,然后撂下一段让所有男生都瞠目结舌的话,“不好意思,我对雄性不敢兴趣!”
对雄性不感兴趣!
长这么好看原来是拉拉啊?真晦气!
不过有勇气公开自己性取向的女孩子确实寥寥无几。
不过这样不是可以避免踩雷吗?
这一个月周而复始。
只有征文比赛的结果让房思容稍微有些盼头,也只有征文比赛才能够称之为里程碑。
想到这,房思容的心就皆是欣喜的底色,恍若涂了一层蜂蜜。
吃完饭堂一楼的拉肠,房思容像往常一样上着早八。
辅导员掐点来到教室,还领着一个拥有压倒性身高,浑身散发着青春荷尔蒙的少年。
难道他就是老师口中的暂缓学生?
青春是有气息的吗?
为什么他一出场,房思容就感觉到有一股青春的气息迎面而来,空气里参杂着薄荷和青柠的气味,那么的沁人心脾。
吸上一口,神清气爽,像是续命丹。
倘若青春真的有气息,那应该就是他带来,像他这样的吧。
当这个清俊的男生迟缓走进教室的那一刻,班上的男生一脸轻蔑,而原本因为犯困而趴在桌上打盹儿的女生则发现新大陆般,纷纷露出了姨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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