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帝被他磨不过,去向凰平帝求情被拒绝,为此还与凰平帝闹了些不愉快。
再后来,凰平帝下江南,在扬州出了事,后退位汴州,废帝登基,不久后便指了沈姑娘继祁王后,她所生的两个男孩也改了皇姓。
随后他又废了原本的祁王世子,改立祁王长男姬梦为新世子,次男姬乡,前几年因汴州救驾立功,如今被封在蓟州为辽南王。
这一切其实都是祁王和沈氏一族的主张,一个想要男孩袭自己的爵位,一个想跟藩王攀姻亲。
可沈姑娘从始至终都不愿入王府,接到勒令她退军入王府为继祁王后的圣旨后,在军中自刎身亡了。
祁王因此病了数月,后来念在她虽然没有正式入王府与他成亲,但为了姬梦能名正言顺做世子,还是请旨追封了沈姑娘为祁王后,此后也没再另外立过继后,一直独身到现在。
姜严著将她来江南前所查的这些隐秘事,慢慢跟姜屠薇讲了一遍。
姜屠薇皱眉听了半日,心头冒出很多猜疑,她想了想,说道:“如果御船的事,真是沈家带头干的,这事该不会祁王也有份参与其中吧?”
姜严著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御船爆炸案卷宗已经被烧了,当年府衙旧人对此有印象的,都说卷宗上写的是海寇所为,后来凰平帝重新登基,也曾派祁王姬山重查此案。
但他查了半年多,也没查出什么新鲜东西,只牵扯出了一支私盐贩子,说是沿海一些民众不满皇帝频繁下江南,铺张过度。
民间不堪重赋,于是有贩私盐的人跟海寇勾结,买通了船工,在御船上动了手脚,谋刺皇帝。
凰平帝见了,未置可否,将奏疏留中不发,只说先不必接着查了。
这次姜严著来江南就任前,在上阳宫长信殿的书房里,接了凰平帝的密旨,要她到江南再查当年御船爆炸案,并指明要她关注江南那几个父系氏族。
她想着,这事应该跟这些年“恢复汉唐旧制”之风有关,这风先从江南起,后来吹向中原,在洛阳扎了根。
几年前祁王从江南起兵时,分明打的是抗议废帝迫害女官的旗号,但在局势稳定之后,他还是迅速被洛阳那些旧派父系世家视作新的靠山,皆因他在江南与姞家和沈氏关系密切,才会被洛阳这边世家极力拉拢。
从姜严著的角度来看,凰平帝应该还是准备立祁王为储君,所以要在正式册立之前,把跟他相关的氏族关系屡屡清楚,顺带着除掉一些根基不深的世家,以免他继位后,再出现废帝在位时那样堂而皇之恢复旧制的情况。
但她没料到的是,祁王本人可能会跟御船爆炸案有关联,这却有些棘手。
姜屠薇看她一直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见桌上茶也凉了,便又起身换了两杯新的,放到桌上,说道:“我们私下查了这几日,当年参与者死的死散的散,还在扬州的,只剩了这一个杨二金,但他的话也未必实,还得再查查。”
姜严著又想起昨日姬燃用海东青给她送来的消息,凰平帝这几日身体其实已大不如前了,朝中也是暗流涌动,祁王一党正准备再次联名上书,请陛下早立储君。
她叹了口气:“可惜眼下局势,容不得我们慢慢详查了”
一旦祁王被立为储君,她在江南就没了用处了,而江南这一摊子事,也会被无声无息地掩盖起来,想再找机会动摇储君之位,难如登天。
于是她又抬起头来,眼神坚定:“江南的事,得往大了闹,哪怕舍我这节度使的乌纱帽,也得把祁王拉下马来。”
姜严著从码头宝船上失踪到如今已有十日了,扬州府衙发了告示,姞方升也上了奏疏,说明了情况,但朝中将奏疏打回,也没指派继任人,只让节度副使代行节度使职务,并勒令扬州府衙继续排查寻找。
这让姞方升有些忐忑,前几日他还特意去了趟金陵,拜访了姞老太爷,但是老太爷没见他,金陵刺史姞高怀也没见他,他来回跑了几趟,最终也只是见到了义父姞高悦一面。
姞高悦对这事也没什么明确说法,言语之间有要与扬州撇清干系的意思,并且对姞方升还有几分嗔怪。
“小姜侯在金陵上任不过半年,我家老太爷也还没发话,你们就这般性急,要换节度使?”
姞方升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说道:“这不是儿子的主张,实在是盐帮猖狂,这次查案影响了出货,苏州那边也催得紧,这才把他们逼急了。”
姞高悦冷哼一声:“你是扬州父母官,怎么倒受苏州辖制,连盐帮也弹压不住,要你在扬州何用?”
姞方升赶忙欠身说道:“实是儿子无能,只是过了这些天还没找到,想来可能被人救上岸了,儿子回去再派人找找。”
姞高悦心中明白,盐帮之所以用这种动静大但杀伤力不太高的法子,主要还是为了警告威胁,所以姜严著此刻大约还是躲在哪里观察情况。
于是他悠悠喝了口茶,说道:“你且先回去,把人找到是最好,老太爷那边我替你说说。”
“是,是。”姞方升连连点头,心想好在姞高悦嗜财,他这回下了血本才敲开义父的门,有了他这话,姞方升放心了几分。
他也不敢多叨扰,说完话便起身告辞回扬州了。
这次跟着姜严著一块儿失踪的,还有扬州盐运使司的长官姜屠薇,姞方升想了想,这盐运使司虽然设在扬州,但其实归户部管辖,虽然她还兼着扬州少尹,但人是挂名在户部,所以他还得回去给户部的人写封信,免得那边又有人来发难。
等回到扬州处理完这些琐事,他又把所有府衙官员找了来,加派了人手,哪怕掘地三尺,也得把节度使找到。
姜严著这天正在盐场边的小院儿里来回踱着步,她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安排,只等一个人和一件重要物事到。
正在她低头想事情时,院门打开了,轻吕笑着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明艳大气,正是鸾镜儿。
姜严著见她们来了,忙走上来,一把拉住鸾镜儿,笑道:“盼杀我也!”
又转头问轻吕:“东西可带来了?”
轻吕笑着抬了抬手中拎的锦盒:“这点事都办不好,我怎么有脸回来?”
姜严著见了,笑道:“好,好,先进屋,进屋说。”
说着便拉着鸾镜儿,同轻吕一起进到里屋,里面还有一位客人在此,姜屠薇正坐在那人对面喝茶,鸾镜儿进屋一瞧,竟是贵三娘,喜道:“三娘!”
贵三娘见是她来了,忙站起身走过来一把将她抱住:“走了十多年了,眼见是出息了!”
鸾镜儿自从姥姥去世,祖宅被强买,愤然离开了扬州,这一晃十余年,才回到故地来。
她想到自己这次回来,还能帮上姜严著一个大忙,心中不禁也有些激动,众人厮见毕,才坐下来谈论正事。
等事情都安排妥当后,众人便分头散了,三日后,姜严著穿着节度使的官袍,手里拎着个锦盒,来到了扬州府衙门口。
那门口的衙役认得姜严著,见是节度使大人回来了,起先还以为见了鬼,忙转身跑进里面通传,进门时还摔了个大马趴。
不一时,姞方升在一众官吏的簇拥下走出府衙,见果然是姜严著立在门口,忙走上前行礼笑道:“姜节度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快请进府压惊!”
姜严著也笑着点了点头,进门之后也不去后堂,径自到正堂上主位坐了下来,将锦盒放在桌上,翘起脚来,身子往后一靠。
姞方升见她在这里坐了,好像要审案一般,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站在堂下,欠身问道:“大人,您有何吩咐?”
姜严著看了他一会儿,坐起来将桌上锦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把短剑。
那短剑通体金黄,剑鞘雕饰精致无比,剑柄上雕刻着一个五爪金龙,这制式一看便知是御用之物。
“姞刺史,你认得这个吗?”
姞方升呆立堂下,心里突突乱跳,他认得此物,御用五爪金龙短剑,这是尚方斩马剑,三品以下官员,先斩后奏。
他又看一眼姜严著,只觉得脖颈发凉。
第108章 斩官
盛夏午后的扬州府衙大堂里, 因后门被姜严著吩咐人关上了,所以一丝微风也吹不进来,有些闷热。
屋外又有嘈杂的蝉鸣不断传来, 叫得人心烦意乱, 姞方升额间冒着汗, 但他只觉得这汗流下来是冰冷的,从顶梁骨凉到脚后跟。
姜严著从那装着尚方斩马剑的锦盒中支起来一个剑架, 将剑放在了上面, 身子靠在椅上, 翘起脚来,双手抱胸看着姞方升。
“前些日子我从沉船上侥幸捡了条命回来, 倒是碰巧查到不少东西,姞刺史想不想听一听?”
姞方升擦了擦汗, 露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 欠身答道:“大人的话,下官不敢不听。”
“好, 将人都带上来吧。”
她这日来府衙时, 身边带着的,是当初跟她一起来扬州的那个亲兵, 听她说完,那亲兵转身出去了, 不一时,有十来个人被带进堂中来。
带人上来的是一队士兵, 皆穿着江南军的战袍,将人带进来之后, 又从外面走进来一队人, 个个身着江南军常服, 手执长缨枪,在大堂两侧站定,把原本站在两边的衙役往后挤到了墙边。
姞方升和一众扬州府衙官吏见有江南军的人来,都十分意外,这几十个士兵往堂中一站,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肃杀。
被那些士兵围着的几个人跪在堂中央,跪在最前面的是那个十三年前御船爆炸案的当事人杨二金,他此刻一脸晦气模样,额上还带着伤,那一晚跟他一起在盐场喝酒的几个人也被抓了过来,都跪在后面。
姞方升定睛看了看跪在堂下的一众人,没有熟脸,看样子都是些底下办事的小喽啰,他所知道的一些盐帮大当家的和一些世家权贵都没瞧见。
他心里想着大约也没查到什么实质东西,于是镇定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朝姜严著说道:“不知大人所拿的这些人,是否正是沉船上的刺客?”
姜严著看了他一眼,笑道:“的确跟沉船有关,不仅跟前几天的沉船有关,而且还跟十三年前扬州的沉船有关。”
十三年前在扬州码头,只沉了一条船,就是凰平帝的御船,但姞方升是近几年才调到扬州来的,此前他在苏州任上,御船爆炸案,他虽然知道些内情,但并未参与其中。
所以见姜严著提起这件事来,他心中愈发沉着,颔首说道:“大人所说的十三年前扬州沉船,可是指的御船事故么?”
“正是此案,姞刺史可听说过这此事吗?”
“这……”姞方升愣了片刻,“下官有听说过一些,但所知并不真切。”
姜严著粲然一笑,“那我今日就让刺史了解得真切一些。”
说完她吩咐站在姞方升身后的一个节度使府参军事出列,换掉扬州府衙的录事官,坐到了大案旁边,亲自秉笔记录,然后她指着堂下杨二金,“你,把前日的话再说一遍。”
杨二金跪在堂下,哆哆嗦嗦地说道:“小…小人杨二金,日前伙同盐帮的人,在大人出游的宝船上装了炸药,为…为了恐吓大人,让大人早日离开扬州回金陵去。”
“用的什么炸药?”
“军用破山雷。”
“跟十三年前御船爆炸案,用的是同一批炸药么?”
“是……”
“这次的事是谁指使你们干的?”
杨二金低着头只是发抖,姜严著一拍惊堂木,给他吓了一跳,忙磕头说道:“是……是苏州沈家二老爷沈符。”
听见他扯出沈家的人来,姞方升眉头一紧,这次的事,他知道是盐帮干的,但那也只是扬州盐帮上自作主张,怎么可能会跟苏州沈家有关联。
姜严著瞥了姞方升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把眼神收了回来,接着问道:“他是怎么吩咐你们的?”
“沈二老爷担心节度使大人在扬州视察完盐场,会再往苏州去,所以让我们想办法在扬州给大人一些警告,让大人不要再插手盐务。”
“十三年前的爆炸案,也是沈家主使么?”
“是……因陛下多次下江南,消耗极大,影响江南各地氏族敛财,所以沈家带头,找了我们帮派的人和几个盐帮一起,在御船动了手脚。”
姜严著又指着跪在另一边的一个盐帮的同伙,问道:“这沈家老二管着苏州盐运,怎么还跟你们贩私盐的多有牵扯?”
那人深深低着头,说道:“苏州盐运司一向超发盐引,默许盐商从官家盐场高价拿一半货,然后再从我们私人盐矿低价拿另一半货,两下一掺,再凭官府盐引从扬州码头往北运。”
姜严著点头笑道:“这也是个人才了,他们一般超发多少?”
“总有官家盐场现盐的两倍之多,有时候甚至有三倍。”
她听了哈哈一笑:“这沈二爷可真是生财有道啊。”
超发盐引这件事,姞方升是知道的,他来扬州上任前,曾任苏州刺史,沈符当初也找过他,让他给苏州盐运司超发盐引之事作掩护,不仅给了他一大笔钱,还有不少田庄铺面。
他担心姜严著越问牵扯越多,忙走上前说道:“大人,此人的话未必实,苏州一向从不插手扬州盐场和漕运,何来勾结一说,还请大人容下官详查,有了证据才好判案。”
姜严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姞刺史来扬州前,就在苏州任上,依你看,这超发盐引之事,可真么?”
这一问把姞方升问愣住了,急忙摇头道:“下官在任时绝无此事!但这几年来了扬州,苏州的事下官就不清楚了。”
他话音刚落,便有几人从堂外走了进来,到大案前向姜严著禀道:“大人,我们从姞刺史宅中抄检出了与苏州沈氏的往来书信,以及苏州田庄铺面的文契。”
原来姜严著到府衙前,就命后来从金陵赶来的另一名亲兵,又带了一队江南士兵,到姞方升的私宅,拿着节度使府开具的文书,开始大肆抄家,而他当时还在府衙内,对此事丝毫不知。
姞方升这时候突然听说,从他家里抄出了跟沈家的书信和文契,知道姜严著这是有备而来,双腿一软,登时瘫坐在了地上。
这时忽然从府衙外面传来一阵喧嚷,这审案的府衙大堂,紧挨着大门,正朝着府衙外面的街道,这样的构造,是为了审案时可以开大门让民众进来旁观,已取公堂无私之意。
但往常扬州府衙审案时,都会将大门关起来,门口还派衙役站岗,不允许围观。但今天等众人都到里面之后,姜严著的亲兵按她先前的吩咐,走出来命衙役将大门打开了。
起初也有些路过的民众好奇,往里面张望,但因惧官威,也不敢多停留,直到此刻,门外来了一伙旧日漕帮的伙计,在门口大声声讨扬州刺史姞方升,吸引了许多民众驻足。
那些民众定睛一瞧,见领头的是从前漕运贵青帮的帮主贵三娘,都知道她十分热心肠,是个急公好义的江湖豪侠。
又见她身边还跟着个年轻女子,有些老街坊看了好几眼,才认出那女子正是从前在码头和盐场扛活做工的鸾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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