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奈摇了摇头:“此毒稀少,在西域已是极为难得,估计只有皇室中人才能得手,几乎不可能由江湖人士传入中原,除非……”卜奈突然顿住。
“除非什么?”
卜奈负手在屋内踱了两步,答非所问,“老朽听闻,大周建国时,先帝爷为整顿朝纲重振法纪,曾在宫中建有一栋毒楼,楼中储存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罕见毒药,来处置那些祸乱朝纲贪婪违纪之人,可有此事?”
楚哲神色微敛,沉默了片刻:“确有此事,只是自当今皇上登基后,毒楼再未启用过。”
卜奈微微一笑,接上之前的话头:“除非宫中毒楼存有此毒,继而被人得手后再用来谋害令堂。”
楚哲盯着不远处的书架,咬了咬牙:“那就得进宫去查一查了。”
卜奈释然一笑:“看来世子已经有头绪了,也就没老朽什么事儿了。”说着拱了拱拳:“老朽便先行告退。”
楚哲说了声“多谢”,目送着卜奈走出了书房。
当日入夜后,他换了身夜行衣,拿起长剑,纵身飞往皇宫的方向。
楚哲在宫中当值多年,对其中的布局自然是了如指掌,且以他的身手,也能轻松地避开巡逻的禁卫军。
他机警地跃过一座座宫殿的屋脊,往皇宫东北角的方向飞快跃去,毒楼便在宫中的东北角。
风水师言,东北角乃藏垢纳污之地,故尔冷宫也在此地,从冷宫墙外往后看,数十米高的一栋阁楼便是毒楼。
楚哲趁着夜色,如入无人之境般飞快地潜到毒楼大门前,继而推门而入,脚还未跨进去,一柄长剑抵在了他的脖颈:“此乃禁地,寻常人等不得入内。”
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他抬眸,一眼望见了夜色下森然站立的冷凡。
楚哲略略有些吃惊:“怎会是你?”
冷凡神色不变:“为何不能是我?”
楚哲在夜色下冷冷一笑,两指夹住剑刃挑开抵在脖颈上的长剑:“毒楼明明已被废弃,竟还由禁卫军统领来把守,岂不是很奇怪么?”
冷凡斜了他一眼,干脆收了剑,弯腰坐在大门下的门槛上:“毒楼虽被弃,但楼中毒药不得外泄,故尔需有人把守。”
“那也轮不到你冷统领亲自来守。”
冷凡双肘支住膝盖,双手扶额:“这两日……我想躲在这儿静静。”说着又抬起头来,旧事重提:“究竟是谁害死了楚桃?”
楚哲也屈身坐到了门槛的另一侧,看了眼黑漆漆的天幕,平静回道:“侯夫人。”
冷凡闻言“嗖”的一声站起来,全然不敢相信:“那可是她的亲生母亲。”
“没错。”楚哲愤慨地握了握拳,声音也狠厉了几分,“侯夫人本欲谋害我那位妾室,楚桃却误入了陷阱,丢了性命。”
冷凡一把揪住楚哲的领子:“那楚大人还在这儿乱蹿作甚,此时不是该将你那位继母送进大牢么,莫非,你们想包庇?”
楚哲一把甩开他的手,也“嗖”的一声从门槛上站起来:“包庇?呵,她做梦,这次我不只要将她送进大牢,且还要确保能顺顺当当地要了她的性命,今日我便是来寻找证据的。”他说着整了整领子,往毒楼内瞟了一眼:“我必须查到,此楼中是否存有毒箭木之毒,若是没有倒也罢了,若是有,还得查清是谁在壬戌年三月五日前后,从楼中偷走了此毒。”
壬戌年三月五日,正是他的母亲周虞音被毒害的日子。
“偷?”冷凡冷哼一声:“没人能从毒楼内偷走毒,楼内每一种毒皆用专门的暗格存放,暗格后设有独特的机关,若是不经允许取毒触动了机关,必得当场丧命。”
楚哲眉头微蹙:“那会允许哪些人从楼内取毒?”
“眼下毒楼已停止使用,不允许取毒。”冷凡说着顿了顿,“不过在先帝朝时,各宫掌事太监、掌事宫女,皆可凭主子白纸黑字的旨意来取毒,取完毒,还须得白纸黑字地登记在册。”
楚哲桃花眼里略略一闪:“有登记名册,那便更好查了。”
冷凡也不再费时间细问,伸掌推开身后的大门,“楼内机关重重,我且先带你进去吧。”
楚哲言了声“谢”,跟着他入得楼内。
两人穿过了一条幽暗的走廊,又躲过了拐角处的机关,总算到达了楼中的大厅。
第75章 威胁
四下里黑漆漆一片, 唯有数十米高的楼顶天窗泄进一缕莹莹的冷光,映得整个大厅影影绰绰。
冷凡掏出火折子点燃了屋内的烛火, 莹莹的光亮霎时洒满屋内, 抬眼看去,密密麻麻的抽屉呈弧形森然林立,一层层累叠直达楼顶, 其阵势甚是壮观,每个抽屉外还用宋体小楷标注着所存毒药的名称及起效的时辰,看上去格外详尽。
抽屉两边则是几道弧形的楼梯, 沿着梯子拾级而上,便能顺利地到达每一格抽屉。
两人分别上了两侧的楼梯, 继而借着抽屉外面的标注仔细寻找毒木箭之毒。
那抽屉至少有数千格,毒药自然也有数千种, 两人忙活了近一个时辰, 终于在西侧的一处抽屉外找到了毒箭木的字样。
冷凡按了按旁边墙壁上的某处按扭,只听“唿”的一声响, 屉中的机关便被关闭, 继而又是“噗”的一声响, 装有毒箭木的抽屉弹开一条细缝,“可以了,毒药与名册皆在屉中。”
楚哲抬手拉开了抽屉,里面果然放了一个晶莹的白色药瓶,及一本薄薄的名册。
他立马将名册取出, 急切地翻了翻,但名册上不过寥寥两条取毒信息, 一条来自辛丑年二月, 取毒人乃是先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李良玉。
取毒信息下面还抄录着先帝的谕旨:“李光磊协同太子谋逆篡权, 立即毒杀,枭首示众。”
另一条则来自于壬戌年三月二日,正好也就是他母亲被毒杀的前三日,但取毒人那一栏却没有名字,而是画着一轮小小的弯弯的月亮。
楚哲用指尖摩挲着那轮弯月,蓦地想到了之前搜到的那枚铜月亮,不由得急切地往下翻了翻,但后面的纸页里并未记载是何人因何所下的取毒意旨。
“这条信息为何残缺不全?”他托着名册问冷凡。
冷凡也是一头雾水:“这可都是先帝爷在世时的事情,二十多年了,那会儿还没咱们呢,又怎会知晓?”
楚哲拿着名册转了个身,再次面朝烛火细细地端详那轮弯月,若他所料不错,这月亮背后之人,极有可能就是与柳若施勾结之人。
也正是他要找的曾在先帝朝时挑动党争,又在当朝陷害大理寺官员之人。
“胆敢在严谨的宫中名册上只留一枚月亮,却不留名姓,莫非,当时宫中诸人皆知晓这月亮所代表的是某个人?”
冷凡在一旁叹了口气:“先帝朝时但凡管点事儿的太监及宫女都老的老、死的死了,要打听消息怕是要费一些周折。”
楚哲轻轻合上名册,盯着不远处跃动的烛火,“不一定,既然是鱼儿,就总会上勾的。”
“需要我助力时,说一声便是。”
“多谢了。”楚哲将名册放进抽屉。
冷凡咬了咬牙:“我在等着侯夫人偿命的那一日。”
“你放心,很快了。”楚哲握了握拳,扭头看了冷凡一眼,突然变了话引:“既然偷了我妹的灵位,便给我好好地供奉着她,她生前……任性又闹腾,让人不省心得很,如今过世了,能这样安安静静地被人供奉着……也算是安心了。”
冷凡闻言垂下头,喉头哽咽,没应声。
楚哲也不等他应声,转身出了毒楼大门,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次日宫中恢复上值,楚哲下朝后又与仁帝在威仪殿议了会儿政事,这才由吴公公躬着身子送到了殿外的台阶处。
“楚大人好走。”吴公公说完正欲转身回殿。
“吴公公且稍等,在下还有一事想请教公公。”楚哲客气地朝他拱了拱拳。
吴公公甩着佛尘将身子佝得更低了:“楚大人当真是折煞老奴了,老奴就是一阄人,哪受得起‘请教’二字。”
楚哲微微一笑:“公公侍奉皇上多年,深得皇上的信赖与倚重,大周能有如此太平盛世,公公的功绩不会比朝中任何一位臣子低,公公又何必如此自谦。”
一向被朝臣攻击与贬低的宦官听到此等言论,自然是心头大悦,吴公公眉眼间浮出几分感激:“多谢楚大人如此抬举,楚大人有什么话尽管问便是,老奴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哲微微颔首,这才开口道:“吴公公在宫中几十年,可曾听闻先帝朝时有哪位掌事公公或宫女喜好将自己的名姓画成月亮的?”
“月亮?”吴公公苍老的眼眸微微一蹙:“先帝朝时,老奴不过是誉王府的一名内侍,还未曾跟着皇上一起进宫呢,不过,”他话锋一转:“老奴倒听过宫里有人喜画月亮。”
“是谁?”
吴公公略略一思量:“好似是周太后身边的内侍官,具体叫什么名儿,倒也没刻意去打听过,后来先帝驾崩,周太后也紧跟着病逝,她身边那些侍奉过的人,有些殉了葬,有些被发配出宫,早就不知所踪了。”
“莫非内务府也没有登记的花名册?”
吴公公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皇上刚登基那会儿,先帝朝时的废太子一脉又欲起事,再加之还有南蛮国、东夷国对大周虎视耽耽,两朝交替内忧外患,当真是一团乱麻呀,这宫中诸多锁事便也来不及分配与管理,免不了要出现一些纰漏的。”
楚哲眸中闪过一丝失落,却也立马抱拳言谢:“吴公公说得有道理,在下谢过公公。”
吴公公歉意一笑:“没帮着楚大人,老奴惭愧。”
楚哲又与他客套了两句,这才走下了殿前的台阶。
此时天色隐隐放晴,淡淡的阳光从云层中泄下,使这刮着冷风的冬日亮堂了不少,甬道内的积雪已融得差不多了,只剩墙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白。
楚哲握着拳阔步而行,心里暗暗思量,若不能在宫中直接找到这个取毒之人,他便只能等着柳若施那边的动静了,她敢动,他便敢擒。
不过过了两日,机会便来了。
这一日楚玉书刚洗漱完毕,饮了柳若施端来的一杯参茶,便哈欠连天昏昏欲睡了。
“老爷若是疲惫得很,便早些上床歇息吧,明日还得早起上朝呢。”柳若施一边给楚玉书揉捏着肩膀,一边温言细语地劝慰。
楚玉书又扯了个哈欠,心头颇为疑惑:“也是怪了,平日我过了戌时才上床,今日刚过酉时我便这般支撑不住了。”
“老爷的岁数也不年轻了,如今又是天寒地冻的,身子骨自然是容易疲累一些。”
楚玉书冷哼一声:“莫非你还嫌我老了?”
柳若施温婉一笑:“妾身不敢,妾身此生与老爷已是生同衾死同穴了,哪会有嫌弃一说?”
“量你也不敢。”楚玉书说着又扯了个哈欠,继而从太师椅上起身,直往内室的方向行去。
柳若施跟在后头,妥贴地将楚玉书服侍上床,继而轻声交代:“老爷且先安睡,妾身还得去洗漱,待收拾完毕再来陪老爷睡。”
楚玉书闭着眼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柳若施盯着他沉睡的脸盯了片刻,随后吹熄了床头的两盏烛火,这才蹑手蹑脚地绕过屏风出了内室。
钱嬷嬷早等在外间,手里拿着主子的黑色斗篷,脚边还放着提前备好的灯笼,一见主子出现在门口,忙拿着斗篷迎了上来:“侯爷当真睡妥贴了?”
柳若施背一转,任她给自己披上斗篷:“饮了一大杯安神茶,屋内还燃着助眠香呢,自然是妥贴了。”
钱嬷嬷松了口气,搀着主子提着灯笼从后门出了主院。
新月酒楼,柳若施刚一出现在大堂门口,眼尖的宋掌柜便迎了上来,拱手作揖:“给侯夫人问安。”
正是夜间,酒楼里客人并不多,柳若施压低视线环视了一圈,这才按惯常的套路塞给他一锭银子:“老地方,不得有旁人打扰。”
宋掌拒将银子收进袖兜:“夫人放心。”继而转身带着柳若施上了三楼的“兴隆堂”。
跑堂的伙计赶忙端上了茶水与点心,吆喝了一声“夫人慢用”后才退出了包间,并轻轻拉上了木门。
钱嬷嬷仍是心下不安,行至窗前往楼下瞄了几眼,“还没看到有人来呢,不会又让咱们白等一场吧。”
柳若施饮了一口茶,冷着脸看了她一眼:“你这张嘴能不能别这么叨,烦人。”
钱嬷嬷垂下头,不敢再吭声了,但眼珠子仍时不时地要往楼下瞄上几眼。
此时新月酒楼的后巷里,一黑袍男人正迎着夜间的冷风缓缓行来,他步态平缓,不疾不徐,那黑袍将他从头裹到脚,隐隐勾勒出他佝偻的背及削瘦的身体,看上去羸弱、单薄,不堪一击。
行了一段距离后,他拐了个弯,从一处岔口横穿过去,直接到达了新月酒楼的大堂。
那宋掌柜一见有来客,赶忙起身相迎,待他看清来人从头到脚皆裹着黑袍后,站起来的身子又老老实实坐了回去,只当是没看见一般。
黑袍男人目不斜视地径直穿过大堂,上了三楼,推开了兴隆堂的木门。
那门才打开一条豁口时,站在窗口的钱嬷嬷霎时面色一喜。
柳若施也赶忙起身行礼:“可算是等到德公公了,您若是再不出现,妾身便要乱了阵脚了。”
被唤作德公公的人抬手掀掉头顶的帽子,露出一张满是皱褶的脸来,脸上眉眼低垂、嘴角凹陷,看上去衰老而朽迈,但眸中的光却阴沉、森冷,隐隐藏着几份狠厉。
他行至桌旁屈身坐下,语气同样是不疾不徐:“你如今已是安平侯府的第一夫人,该好好地在府中养尊处优尽享荣华才是,何故非要折腾着面见老奴?”
柳若施亲自给德公公倒上茶水,语气恭恭敬敬:“公公有所不知,妾身如今已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若没公公在背后帮衬一把,妾身怕是要万劫不复了。”
德公公面色阴沉地瞟了她一眼:“侯夫人言重了,你在安平侯府地位稳固尊贵居显,若是能安分守纪,何人敢让你万劫不复?”
柳若施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语气哽咽:“妾身虽嫁给安平侯多年,但那楚世子却从未将妾身当过母亲,眼下,他还在暗暗地调查妾身,若是让他查出个好歹,尤其是……多年前他母亲的死因,怕是不只妾身要万劫不复,连主人也要被牵连……”
“放肆。”德公公一声低沉的厉喝,眼里闪出一抹寒光来。
柳若施吓得身子一紧,立马闭了嘴,连一旁的钱嬷嬷也吓得双腿在暗暗打颤。
德公公绷着脸,一字一顿道:“你当真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了,竟敢拿主人的安危来威胁。”
柳若施立马从圆凳上起身,瑟缩着伏身而跪:“妾身哪敢威胁主人,妾身不过是心存担忧而已,实不相瞒,今日妾身面见公公,本意也是想借主人之力,”她说着咬了咬牙:“杀死楚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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